这中间,杨文岳无比郑重的将崇祯帝御赐的尚方宝剑和金印交给家人杨福,令他杀出重围,交还朝廷,杨福知道他心意已决,已经是劝不住,拜了三拜,带了金印和尚方宝剑,大哭而去,随后,杨文岳登上了总督大帐前用来点将的那个小台子,戴乌纱,穿着他绯色的二品官服,端坐在一张大椅之上,静待建虏的来临。
火把照耀之下,他表情严肃,一脸决然,动也不动。他身边的幕僚则都是立在台子之前,虽是孱弱的文人,但此时却也是人人手持武器,弓箭或者是长枪,准备和建虏血战了。
几乎在杨文岳刚刚登上小台子,督标营的军士手忙脚乱的以总督大帐为核心,准备建立防御阵型的同时,建虏的突骑就冲到了。
“杀~~”
就像是席卷天地的狂风,暗夜火把之下,看见建虏骑兵大部分都是白甲,急速而来,箭矢开道,铁蹄狂踏,长刀挥砍,虽然人数不多,但却将阻挡的明军冲的七零八落。保定兵并非是强兵,即便是杨文岳的督标营,也没有多少近战精锐,很快就支撑不住,危急时刻,一彪明军从后方杀出,将这一股建虏骑兵冲散,才算是解了围,一看,原来是总兵姜名武率兵杀回来了。
“军门快走~~”
姜名武一身是血,在杨文岳面前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长杆马刀往地上一插,抱拳躬身,一脸痛苦的说道“末将无能,挡不住建虏的冲击,如今各营都已经溃散,建虏瞬息就到,请您立刻移帐,末将护您杀出重围!”
因为嘶吼和砍杀,他声音沙哑,眼神透着疲惫和悲愤。
“辛苦了。”
杨文岳却极其冷静,震天的喊杀声仿佛传不到他的耳朵里,他盯着姜名武,淡淡道“鼓声不停,战旗不落,今日本督绝不后退。”
“军门……”
姜名武抱拳。还想再劝。
杨文岳摆手,示意不必多说。
姜名武眼眶登时发红,其实听到战鼓,看到战旗,又看到杨文岳一身官服,端坐在台子之上时,他就已经明白杨文岳的心意了,论起来,他跟随杨文岳的时间并不长,但却敬重杨文岳的人品,今日战事如此,总督已经怀了必死之心,他这个总兵,又怎能偷生?于是抱拳说道“愿随军门一起血战!”
说完,转身上马,抓起长刀,喝道“保护军门。李参将,你往南,王把总,你守住北,其他人随本镇一起迎击建虏~~”策马来回奔驰,口中高喊“今日血战到底啊~~~”
这中间,战鼓“咚咚咚咚”的继续响个不停,但却鲜有保定兵往这里聚集---在建虏骑兵的强力冲锋之下,保定兵不是溃败,就是逃散了,即便是听到鼓声,也没有胆气往这里聚拢和救援了。倒是有两队从河岸边退下来的精武营,听到鼓声,向这边围拢了过来,不过人数太少,难以发挥大用。
而建虏骑兵却是连续出现。
暗夜火把之中,只见一名穿着镶白旗甲胄的建虏将领,正挥着马鞭,指指点点,试图指挥三队建虏骑兵,一起猛攻,冲破姜名武布置的防线,一举拿下杨文岳。
“额克亲,你这个蠢奴才,谁让你停下来的?”
那建虏将领布置完毕,正要命令发起进攻,忽然后方一阵马蹄急急,又一彪建虏骑兵杀到,为首一人一身白甲,提长刀,骑着一匹枣红的神骏,八字胡须,相貌极其威猛。
叫“额克亲”的建虏将领吓了一跳,急忙拨马迎了上去,在马上打千回答“禀主子,明国保定总督杨文岳在此,奴才想……”
不等他说完,“主子”就一马鞭抽了过来,狠狠道“蠢奴才,本王要的是明国太子,区区一个保定总督算什么?”
原来他正是虏酋黄太吉的十二弟,此次入塞,建虏第四路人马的统帅,英武郡王阿济格。
论谋略,在努尔哈赤的诸子中,阿济格是后段班,但如果论凶狠,论打恶仗,阿济格却是第一的,二十岁首次出征,二十一岁因战功被封为贝勒,打仗不要命,松锦之战时,阿济格曾经亲率数百死士,绕到明军背后,袭取了明军的粮草,令明军被动,这一次征明,在运河受阻,渡河难以完成之际,黄太吉的一个密令,又将他推到了凶险,但同时却也是他极其擅长的一个境地里。
从昌平绕行,袭击明军后方。
乍看起来,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第一时间,阿济格也是反对的,他认为,这不是置他于死地吗?
不过等看完黄太吉的命令,听完黄太吉派来的那个奴才的讲述之后,他却知道,计划是可行的。
崇祯九年,阿济格统兵入塞时,曾经攻破昌平,昌平总兵巢丕昌贪生怕死,屈膝向他投降,然后甘为向导,带领建虏兵马攻掠大明的城寨,建虏大军返回辽东时,巢丕昌自然也跟着去了辽东,不过因其带兵无能,到了辽东之后,就被剥夺了兵权,成了一个闲散的小官,原本,阿济格已经忘记这个人了,想不到黄太吉却还记着,这一次巢丕昌随黄太吉的密令,一起到阿济格的面前。
“王爷,奴才在昌平多年,知道一条秘密小道,可以绕过昌平守军……”巢丕昌道。
如果是多尔衮和多铎,即便有黄太吉的密令,即便巢丕昌说的天花乱坠,他们两人也不会轻易执行,因为这是“险招”,成功了还好,如果失败,必然是全军覆没,尸骨无存,身为亲王,多尔衮和多铎都绝不会冒这样的险,连手下的亲信将领也舍不得用。
但阿济格却不同,他天生胆大,不惜身,骨子里喜欢冒险,但有一分成功的可能,他都不会放弃,更何况,黄太吉还允诺他,只要计划成功,立封他为岁俸银1万两,禄米1万斛的亲王。
于是,阿济格稍微思索,立刻就决定干了,先是选出两千精锐,携带三天粮草,在大军假意后撤、吸引昌平守军注意的同时,秘密将两千人藏于密林之中,然后在巢丕昌的带领下,包蹄衔枚,往西,趁夜先走水路,再走山路,用一夜的时间,成功的避过了昌平的守军,进入昌平山中,随后又在山中行走了一天一夜,绕过了昌平皇陵的守军,艰难跋涉,这其间,若非是有巢丕昌的带路,他们早已经是被发现,并且会被围歼。
一路小心谨慎,损失了不少马匹,一天两夜之后,阿济格终于是绕过了昌平大山,趟过永定河,出现在了京师西面的良乡(房山)附近的一处山沟里,此处距离通州不过百里,而因为运河战急,明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运河,京畿周边的百姓则都已经避入京师,方圆百里的村镇和山间,无有一人,这反倒是为阿济格的突袭和隐藏,提供了便利。
阿济格率军在山沟里修整了一天,等到天黑,他们疾行百里,往通州杀来,凌晨时分,正到通州,忽然从背后发起袭击,杀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阿济格选出的两千人,都是建虏和蒙古八旗中的精锐,战马吃的都是精粮配红糖的高级食料,虽然暗夜疾行一百里,但战力却依然强悍,加上明军措不及防,防线轻易的就被撕开,建虏冲入营中,一边砍杀,一边放火,对岸的黄太吉见到对岸火起,心知阿济格已经得手,于是立刻命令全军渡河,前后夹击之下,明军的河防再是完备,也是抵挡不住。
今日之战,可能是阿济格这几年中,最痛快的一次,马踏敌营,其畅快和得意,甚至是超过了松锦之战,松锦之战是黄太吉和多尔衮两人之功,今日却是自己啊,若没有他的奇袭,明军岂能溃败,黄太吉又岂能渡河?
哈哈,哈哈!
但得意之中,阿济格却也不忘记,今日能获取到的最大战利品,并非是明军众将,也非是河岸隘口,而是明国太子,因此发动攻击之前,他就告诉手下的奴才们,穿营而过,不停留,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明国太子的中军大帐,谁能生擒明太子,赏万银,世袭梅勒章京!
突进之中,阿济格忽然发现,前方的额克亲忽然停了下来,因此他怒不可遏,冲上来质问。听完额克亲的解释,他更怒,一马鞭就抽了过去。
得主子赏了一马鞭,额克亲好像是清醒了过来,叫一声奴才明白了,急急拨转马头,率领手下的精锐,绕过杨文岳的总督大帐,继续向前突进。
阿济格却盯着杨文岳的总督大帐,还有围绕在大帐前后最后,正试图死战的明军,对跟在身边的巢丕昌说道“你,去劝降,告诉杨文岳,但使他投降,本王保他不死,荣华富贵任他取!”
到现在为止,大清俘获并且逼降的明国总督只有一个洪承畴,论才望和影响,杨文岳当然是比不上洪承畴的,但他保定总督的职务,可是实实在在的,如果能把他逼降,等于是又立一大功,就算最后捉不到明国太子,阿济格今日的功绩,也算是圆满了。
“嗻!”巢丕昌心中叫苦,但脸上却不敢犹豫,大声答应一声,冲到前方,在距离杨文岳的总督大帐还有一百步,鸟铳弓箭都射击不到的地方,勒住战马,在马上高声呼喊“明军听着,大清英武郡王告谕明国保定总督杨文岳,但使尔投降,保尔不死,荣华富贵任尔取,如果顽固不化,执意和大清为敌,必叫尔尸骨无存……”
巢丕昌这个奸贼的嗓音颇好,穿透震天的喊杀和隆隆地炮声,清楚传到总督大帐之前。
杨文岳冷笑不说话,但他身边的一个幕僚却是跳了起来“巢丕昌?”
原来他和巢丕昌是同乡,又曾经有过交往,因此一下就听出来了。
杨文岳觉得巢丕昌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听幕僚讲完,他顿时就明白,怪不得阿济格能从昌平绕行,一定是巢丕昌利用熟悉昌平地理的机会,为阿济格出谋划策,今日败局,都是这个奸贼所害!
一时,杨文岳目眦欲裂,随即心中就有了谋划,转对中军官“告诉建虏使者,如此大事,岂能在阵前呼喊,令他亲自来见我!”
中军官向前,将杨文岳的话,高声呼喊过去。
巢丕昌听了却不敢向前,虽然他崇祯九年投虏,到今日已经过去了七年,削发留了辫子,容貌也有改变,能认识他的人,应该已经是不多了,不过他却依然不敢冒险,因为他清楚知道,大明官绅对降贼最是憎恶,听人说,杨文岳又是一个性子刚烈之人,被他认出来,那就不好了。
“主子令你去,说服杨文岳,你大功一件!”
但阿济格的近卫却是传来命令,逼他去见杨文岳,在阿济格心中,根本没有把巢丕昌这种没有骨头的降将当成一回事,如果能兵不血刃,劝降了杨文岳,那是大功一件,即便用巢丕昌冒险也是值得的,因此他毫不在乎。
阿济格命令以下,巢丕昌不敢拒绝,不然就是抗命的大罪,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心中暗暗祈祷,自己不要被杨文岳认出来。
火把照耀之下,巢丕昌缓缓走马向前,明军为他让开一条道路,任他走到总督大帐前。
虽然恐慌,但巢丕昌依然装腔作势,在马上朝杨文岳一拱手“我乃大清……”
“来人,将这奸贼给本督拿下!”不等他说完,原本坐在台子上的杨文岳忽然站起,戟指怒喝。
巢丕昌大惊“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
但五六个明军将士早已经将他拖下马,打去头盔,将他按倒在了地下。
杨文岳的幕僚上前,举着火把,仔细打量,随即哈哈大笑“巢丕昌奸贼,果然是你,你卖国求荣,贪生怕死,可想到有今日?”
“我不是巢丕昌,我是大清使者,你们快放了我,不然英武郡王必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巢丕昌满头大汗,犹自嘴硬。
幕僚不理他,转身对杨文岳“军门,确定无误,就是巢丕昌。”
“好!”
杨文岳点头,冷冷下令“来人啊,将这奸贼的心肝给本督剥了,本督要看看,他心肝究竟黑到了何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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