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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山村口往西,约莫两里处有一座大宅院。过了小木桥,宽敞平整的青石板路直通宅院门口。宅院前面栽种了两排桃树,刚刚打了许多花骨朵,星星点点的煞是喜人。
阳春三月,最是令人舒适惬意的季节。花蕊娘今天起了个大早,匆匆忙忙到花厅听管事们回完事之后,便转回内院来忙碌着。后天就是花云娘出嫁的日子,虽说该准备的物件儿早都备得一样不差,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是花家三年以来,操办的头一件大喜事,绝对马虎不得。
其实要说喜事,前年也有一件。花蕊娘因为在认马夫人做干娘的宴席上,见到了王县令的妻子胡太太,心头起了疑,就让李远才寻到桃源县的刘捕头,从他那儿抽丝剥茧的查了一通。谁想到这一查之下,竟真让她发现,父亲的那件案子,确实有许多不寻常之处。
一县设有县丞和县令,二人本是起着分管和互相监督的职责。父亲当初任的是桃源县县丞,虽说手上有监管赋税的权责,但若要开启库房,还得有县令的大印才行。而父亲定的罪名是私吞税银,要知道,赋税银子可是不小的一笔数目,不讲他如何吞拿,单是这笔银子的去处,直到定案之时也是一团迷。
花蕊娘原本就疑心父亲是受了冤枉,既得了线索,便准备去告官。那时她刚认马夫人做干娘不久,有心想借诸葛总兵的力,又怕不合适,一家人商量了好几天,正一筹莫展之时,苏夫人却突然找上门来。
既有苏夫人插手,这案子便好办了许多。再加上当时花蕊娘的母亲血溅公堂,轰动一时,要搜查起当时的人证物证也容易。不出三月,此案便审结下来,花蕊娘的父亲确系有冤,乃是被当时的那名巡查钦差游大人,其手下的一名书办,和桃源县令王大人陷害所至。
那时正值朝廷动荡,小小的一宗案子便可大作文章。而且这案子其中弯弯绕绕,其实牵涉了许多在职的官员。不提当时如何杀的杀,抓的抓,宗柏雄也因为审结了此案而得到高升。只说花蕊娘的父亲终于沉冤得雪,一家人唏嘘的同时,也总算是放下了这块心病。
花蕊娘在库房里忙碌了一早上,总算是将花云娘成亲当天,要抬过去的嫁妆清点完毕。周家毕竟是庄户,虽说周明章的木器店如今生意兴隆,可周老头等人骨子里的东西总不会变。这嫁妆便要十分讲究,既要实实在在,又不能太过显露,免得叫人说了闲话。
她直起腰来刚喘了一口气,彩玉就健步如飞的从外面走进来,向着她胡乱福了一福,咧开嘴巴笑道:“大小姐,少爷回来了。”
“朗哥儿到家了?”花蕊娘眼睛一亮,急忙将手上的物件儿清单递到彩玉手里,提着裙子就往外走。彩玉袖好账册,一边拔脚跟上,一边道:“少爷说,要去宗家祠堂拜了李夫子才绕回来,免得等下还要套车,吩咐小元先到门口来通报了一声。”
花蕊娘立刻顿住脚步,摇了摇脑袋,似嗔非嗔的说道:“什么拜见夫子,还不就是想去寻婉柔那丫头。”
彩玉嘿嘿一笑,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宗大少爷好像有些日子没来信了,大小姐就不念叨?”
“你这鬼丫头,自从成了亲越来越不像样,什么话都敢说了。”花蕊娘瞪了她一眼,故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奴婢可是替大小姐您着想,”彩玉跟在她身边这几年,早就把她的脾气摸了个通透,也不害怕,撇了撇嘴就道:“去年听说北地那边不安稳,大小姐您担心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照奴婢看来,反正都已经定了亲,宗大少爷干嘛不先把您抬进门,非得跑到北地那么远的地方,这战事一时半会儿又没个完,害得大小姐您……”
“可不许说这样的话,”花蕊娘怔怔地瞧着远处,轻声道:“我相信,少城他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彩玉见她有些神色黯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赶紧闭上嘴,灰溜溜的往外走去了。
花蕊娘忍不住叹了口气,彩玉的几句无心之言,却把她的思绪统统勾了出来。怎么可能不思念,宗少城这一去已有三年,虽时时有书信来往,但北地乃凶恶之地,边关平静时还好,一遇战事,她这心头可不是一刻也不得安稳。
可这条路是她二人选择的,也是宗少城的志向,为今之计,也只有乞求神明保佑,千万不要再有什么波澜。当初所经历的那些艰难困苦,已是叫人受够了。
当初宗少城逃离宗家,苏夫人以相助为条件,逼迫他让出家主之位。见有一线生机,宗少城自然是千肯万肯。后来不知道苏夫人使了什么法子,竟说服宗老夫人同意,去到诸葛府向马夫人提了亲,就此把二人的婚事定了下来。
原本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哪知道宗老夫人许是咽不下这口气,竟然提出,要宗少城先取得功勋在身,再议婚嫁之事。
宗少城本来就担忧没有能力护得花蕊娘周全,花蕊娘也知道宅门深重,对他的想法深以为然。二人商量之后,便欣然同意了宗老夫人的条件。定亲礼一过,宗少城就孤身去了北地,在戍边的姚将军身边做了一名亲卫。
宗少城身为武举解试二甲,功夫不弱,又跟着无恨大师熟读兵书,再加上他自己下了苦心磨练。短短一年的时间,便升了百兵长。第二年朝廷跟北边的蛮夷国起了战火,姚将军的军队被拨为了前锋。宗少城领小队人马突袭屡获奇功,在一场意外的遭遇战中,又取了敌方一员大将的首级。诸般功劳重叠,在姚将军和诸葛总兵的力荐之下,今年初被授了五品偏将。
奈何北地战火一日不灭,宗少城便一日不得归。花蕊娘是日也盼,夜也盼,总也盼不到捷报传来。这一颗心便如火烧油煎,实是难熬极了。
前几日柯宁君过来看她,同她提起诸葛遥家信中的内容。说北地的战争打得太过绵长,朝廷在军械粮草上已是消耗不起。近日大军便要开拔部署,预备收拢战线,速战速决。
当初宗少城之所以孤身一人去了北地,而不是同诸葛遥一起,就是因为诸葛家向柯家提了亲。诸葛总兵虽然盼着诸葛遥出息,马夫人却更希望早日抱孙,两家换过帖子合了八字,便飞快的寻了吉日让二人拜堂成亲。
直到二人成婚之后花蕊娘才知道,这件婚事竟是诸葛遥自己提出来的。花蕊娘想破了脑袋,也只记得当初桌游馆开业的时候,柯宁君和诸葛遥一见面便打得不可开交。谁知道最后竟做了夫妻,当真是欢喜冤家,叫人感叹而又羡慕。
诸葛遥婚后不久也投入了北地军中,柯宁君性子虽然暴烈,于大义上面倒看得开。只是三天两天便要来落山村探花蕊娘,有时候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这次花云娘成亲也是一样,提前大车小车的送来了许多礼,人也留在花家,说是要等到观礼之后,才同马夫人一道回去。
花蕊娘与她既有姐妹情谊,又是名义上的姑嫂,马夫人自然不会有何异议。只是诸葛遥久不归家,虽在军中升任了小校,却也比不上一个大胖孙子来得要紧。花蕊娘每一次去府城探望马夫人,马夫人总要跟她感叹半天,只恨不得将柯宁君送到北地去,或是拿根绳子,将诸葛遥绑回家来。
日子便是这样有忧有喜,虽有起伏,倒也平静。武穆峰脚下的那一片地如今十分火热,酒楼商铺样样都有,俨然已是四方闻名的热闹胜地。这其中离不开罗老爷的人脉助力,花蕊娘也越发觉得,当初说服罗老爷一同开发,实是极其明智的选择。桌游馆和奇巧坊也是蒸蒸日上,去年还有京城的客商前来订货,分销商也越来越多,几乎遍及了附近的州府。
如今花玉朗在府城白鹿书院念着书,依着柯大学士的意思,明年就准备让他下场一试。家里面就剩下花蕊娘和花云娘,还有商姨娘三人,偌大的一座宅院本就显得有些空荡荡的,等到花云娘一嫁,只怕就更清静了。
花蕊娘叹了口气,将思绪从眼前的那株黄馨花上收了回来。那花是厉思良送来与她栽的,厉思良的妻子宋氏去年与他添了一个女儿,前一阵儿听说又有喜了。一个个都有了依托,她自己的良人,却远在千里。
“大小姐,大小姐……”
李远才飞奔进院来,连行礼也顾不上,伸手向着院门处指了又指,话也不会说了,只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花蕊娘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训斥,忽见一个身着铠甲的英武将军出现在门口。她的眼里顿时蒙上一层水汽,怔怔立在当场,已是忘了要说什么。
李远才极有眼力见儿的退了出去,那铠甲将军伸手取下头盔,轻轻放置在一旁的石桌上,接着抬起头来,冲着花蕊娘极为温和的一笑。
“少城……”
花蕊娘刚刚出口喊得一声,整个人便被搂入了一个怀抱之中。她伸手触摸到那冰凉的铠甲,眼泪终究是忍不住掉落了下来。
正安十三年,晋军三十万,遇蛮夷全部于铁树岭,杀敌六万余,获俘十万余,大捷。从此边关永固,四海升平,是为盛世。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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