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须败了。
且是一败涂地,全军覆灭,城池尽屠。
祝姬作为战俘已在黎安的军牢中失魂落魄地被关了数日。
那一日大战仿若一场梦魇在祝姬的脑中挥之不去。
昒昕时分,晨曦微亮,国境大雾尚未消散,沉寂多月的黎安军终于按捺不住,率先攻城。
十万黎安大军统着玄紫色战服,犹如夜色中目露凶狠的花豹享受着围猎食物的快感。
一阵嘹亮劲急的烽火号角响彻都城上空,祝须城下的大军亦随之出动,漫漫黑色如同遍野松林,看阵势竟然不输来势汹汹的黎安军。
祝须军两翼骑兵迅速出动,以近身战去阻挡黎安军的第一波攻势。中路兵士则跨着整齐步伐,在城墙下向前步步推进,每跨三步大喊“杀”,竟是从容不迫地隆隆逼退了那些彪悍的黎安兵士。
两边战力看起来旗鼓相当,却是风格迥异。祝须军持阔身长矛,黎安军则手握弯月战刀。骤然之间,祝须军鼓声号角大作,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与此同时,黎安凄厉的牛角号声从远处传来,两翼祝须骑兵呼啸迎击,但黎安的重甲步兵亦是无可阻挡地傲慢阔步,恍如暗红色海潮平地席卷而来。
终于两大军排山倒海般相撞了,若隆隆沉雷响彻山谷,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长矛与弯刀铿锵飞舞,弓箭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的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震的整片天地仿佛要被翻过来。
这是两国最为强大的铁军,两方兵士均有着慷慨赴死的猛士胆识,尤其是祝须的大军,皆视此役为生死一战,一时间两边兵甲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祝须都城都被这种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熊烈战火升起的浓烟,滚滚着弥漫了整座城池。
可渐渐地,祝须的军队却在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的黎安军攻势下被压制,长矛毕竟不及弯刀的杀伤范围大,祝须也不像黎安军那般常年征战,早已训练有素,体能超脱。那风中招展的“祝”字军旗,已然残破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
“祝须的将士们!这一战,我们誓死也要守住!”祝姬立于城墙之巅,俯瞰眼下的战况,奋力呐喊。
此声一出,城下祝须军兵纷纷备受鼓舞,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声。这种喊声,互相传染,互相激励,消褪了心中许多莫名的恐惧。可是空中箭矢仍在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纷纷划破国境上空,只见不断地有兵士中箭倒地。
悲壮凄厉的嘶喊,疯狂的杀戮,炽热的烽火,使得两军兵士欲加地愤怒,战争越来激烈,祝须也渐渐支持不住。
不知不觉,两军已然交战大半日,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倾洒在了城楼之上。
祝须的国主此刻也立于城楼之上,手中紧紧握着一支信号烟火。祝姬知道,父皇在等,等待那个合适的时机,在黎安军以为将要胜战而疏于防御之时,让那混在黎军中的五百死侍当场自爆,他们便能绝境翻盘。
眼看那黎安兵已快攻破城门,登上城墙,祝须国主当即立断,扯下手中引线,一道明耀的烟火窜上天际,化为一瞬的绚烂消逝于暮色间。
那是对死侍发出的最后信号。
可是良久,黎安军阵却毫无反应,仍以势不可当的阵仗进攻祝须城门。
祝姬右眼狂跳,心下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蔓延上心头,一瞬间只觉得整个后脑勺都略微发麻了。
其中出了什么差错?那五百死侍为何还不动手?
突然间,混战之中,本应在黎安阵营自燃的死侍,却一个个出现在了祝须眼前。
周身被缚,从天而至。
他们的舌头也被削去了,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闷哼声,似乎想大声提醒在地面祝须的士兵撤退散开。
可见此可怖的情状,祝须的士兵们震惊又错愕,来不及闪避那一个个满身火药的死侍已经落地轰然炸开,爆炸之处,死伤成片。
紧接着,又一批死侍从黎安军的方向被空投而至,他们中的大部分看到眼前的情形,再不挣扎或出声,眼神崆峒,只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悲恸,静待死亡。
绝望。
他们都深知自己是祝须最后的希望,可是却在大战来临之际竟猝然被发现了计划,反过来被利用成为了武器。
抵抗无用,无力回天。
城楼之上,人肉火药漫天横飞,而城楼之下更尸伏地,大量的兵士血流不止,却无人向前清理,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气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恐怖和恶心了,祝姬只觉得反胃,惊叫着嘶喊着让剩下的祝须军离开和撤退。
可是已经太晚了,一整日交战下来祝须已折损了大半战力,剩下的士兵几乎都是靠着意志强撑作战,可是眼下,他们原本赖以翻盘的那最后希望竟以这样的方式击溃了他们心里最后的信仰。
祝须的国主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天要亡我祝须!又有何策!”
祝姬不忍再看父亲这般模样,闭上眼,心中默道:“阿凉,我终究要失约了。”
再睁眼时,黎安的军旗正赫赫飘扬于城池之下,一名黎安将领装束的男子笔直挺立于那面旗下。
那人垂首而立,金紫战衣干净如新,战袍似乎被刀刃割破却丝血未沾,与他的脚下那片腥红形成太过明朗的对比。
只是看了那一眼,祝姬却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冲上了头,后脑勺传来阵阵麻意,胸口被一阵阵心悸压抑到窒息般痛苦,彻骨的凉意从脚底蔓延到周身。
虽然暮色笼去了那人的眉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模糊的轮廓,但只消一眼,祝姬便认出了他。
阿凉。
为什么阿凉会站在那里?
他那身战衣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持着黎安的麾旗?
不会的…不可能…
一瞬息,祝姬只觉得五雷轰顶,来不及顺一顺气息便昏厥过去。
待她再醒来时,她已经在黎安的牢狱中昏迷的数日。
头痛、无力、饥渴……这些本能的身体欲求也没压过祝姬对那大战那日看到傅凉的震惊,她有太多问题需要被解答,她不能不明不白就死在这狱中。祝姬挣扎着勉力撑起身体,使劲拍打这牢门的铁栅栏喊道,“来人!有没有人!”
“哒哒哒”不远处传来皮质的军靴特有的脚步声,一个身着黎安军服的独眼男子抬着下巴走近,正是之前被傅凉教训过的独眼龙。
几名狱卒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地低首道,“孙副统领。”
“把那个副字给爷去掉!明个儿我孙遇就升总统领了,以后和傅凉平起平坐,都听到没?”几个狱卒似乎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嘴脸,一声“是”答得尤其勉强。
“傅凉….就是阿凉么?”祝姬抬头看着孙遇。
“哈哈哈哈哈都这时候还想着那小子呢?没错!没想到吧,你那小白脸相好可是我们赫赫有名的傅凉大将军呢!”不知为何,孙遇刻意把“傅凉”字咬得很重,“呵,不过我也没想到你这小姑娘竟然是祝须公主啊哈哈哈,难怪傅凉那小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要不是我英明,当时留了个心眼……”
孙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匆匆来报的兵士打断:“报告统帅,祝须国的国王和王后自尽了。”
“投诚书呢?”
“画了,按了血印后两人便撞墙去了。”
祝姬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句对着来报的兵士颤声问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他说你你那高傲又尊贵的爹娘死了哈哈哈哈哈!听到了吗!撞墙自尽了!”孙遇笑的阴冷而不善,看到祝姬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却让他觉得莫名的爽。若是傅凉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这副样子是不是要气得发狂?
但是祝姬却意料之外地没有剧烈的反应,仿佛在听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
孙遇眯起眼盯着她,她的眼神空洞地盯着潮湿昏暗的狱中地,似乎已经冷静下来,垂着头默不作声。良久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哼,无趣。”孙遇兴致被扫,大步招摇地走了。
终是一个年纪小些的狱卒有些于心不忍,送了些食物和水放到她面前说道,“祝姑娘,其实大战前傅凉将军便与君上说了要娶你,君上承诺不会动祝须公主,也同意了这门亲事,将军马上就会接你出去了。”
“他,要娶我?”祝姬终于有了些反应。
她抬起头看着狱卒,“是么,真是太好了。”声音温柔可怜,可是眼神中流露的那股冷意让狱卒不禁一哆嗦,吓得不敢再语。“
第二夜,便是黎安的大胜庆典,祝姬从狱被赦免而出。
黎安的都城歌舞升平,大街小巷,各处流光溢彩。
祝姬一身大红喜服,坐在铜镜前,几个侍女正忙活着给她上新娘喜妆。
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中若含水。从小娇身玉养的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唇脂染过的唇娇艳若滴,颊边两缕发丝垂在耳侧,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火红喜服,凤冠霞帔,片片薄金,轻若鸿羽,金线编织出的纹路,耀目生辉,宛如旭日的万丈光华。
“真美。”一个侍女忍不住叹道。
祝姬看着镜中的自己。
是啊,真的很美。
妆毕,她盖上红盖头,被几名侍女牵引着走进傅凉府邸的寝房。
一路过去,皆有一阵梨花飘香。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屋,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新娘盖头的遮挡下,祝姬看不到来人的脸。
他似乎喝醉了,走路有些不稳,踉踉跄跄地扶着门走进屋,却没走近她,只是坐在了桌旁。
祝姬放下盖头,便看到了屋外成片的梨花树和那一地铺洒的雪白梨花瓣,心狠狠地颤动了一下,只是瞬间,神色又阴了下来,冷眼瞧着傅凉。
桌上的两杯合欢酒还是满的,青瓷的杯器上也画着两株雅致的梨花。
傅凉也是一身新郎喜服。他这样面容俊朗的男子尤其适合红色。紧抿的唇,微醺的神态,加深了他脸上那份道不明的情绪。一只手半撑着那如刀削的轮廓骨,良久,傅凉缓缓道,“对不起。”
这三个字,对祝姬来说却是一种莫大的刺激
“傅凉!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对不对!所以…从一开始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计划好的!死侍的事我只与你说过……可是你居然是……是黎安的将军啊………”
“傅将军,你瞒我瞒得好辛苦….是我忘了,哈哈哈哈哈是我忘了啊!你原本也是个不知廉耻、不择手段的黎寇!”原本以为自己能克制的很好,再面对他时已能冷淡狠心处之,可是只要看到他,她就像疯了一般,口不择言就忍不住骂喊出来。
黎安兵攻打祝须时,她站在城头,看着自己的士兵子民被屠,整座城池血流漂杵,她没哭。
祝须战败皇族被俘,父皇母后不堪受辱,在牢狱中双双自尽,她强忍住悲痛与委屈,立誓复仇,却也终是没哭。
因为她还有信念,她还有期许和希望。她的阿凉还在等她。
可是现下,眼泪宛若断线的晶珠一般止不住,缓缓淌过她被精心粉饰过的脸庞。
她的心里只有两个字,背叛。
可是傅凉,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对他的一片倾心却最终罪至叛国。
“对不起。”傅凉握紧了拳,重复了一遍。
“傅将军,大喜之日,铺了这一地白色梨花瓣终究晦气。”
祝姬的声音骤然冷淡下来,傅凉不及反应,她已抽出了那把放置在墙架上的将军佩剑。
“绾欢!你要做什么!”傅凉大惊失色,伸手便要拉住欲她夺下那剑。
“傅凉,这一世你负我的,我要你来世、来来世加倍奉还。”
“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死在我手里。”
------题外话------
凉祝这一趴终于收尾了
原本打算三五章完事的活生生被我写了十多话
构思、人设、场景都和我最初预想的版本有细微出入
毕竟把脑海中的场面复述到文字的过程中会有许多新的想法【坚决不承认边想边写】
十三章上了以后我想大家基本上能猜个大概噜
虽然将军和公主的爱恨情仇是肥肠俗套了但是几次下笔某些情节的时候确实真动容过
有点舍不得凉祝这对cp哈哈哈哈真的是被我写的太惨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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