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师望着眼前缓步走来的少女,只觉得视觉受到了极大的冲撞。
“如龙得水、似虎奔山,小姐的观点倒是颇为新奇,只是画中的五虎各有强弱,又该作何解释?”
明镜走上了舞台,灯光下,白色的裙摆摇曳飘逸,腰肢柔软,妙不可言。
她打量着画中五只神态各异的老虎,淡淡道:“画龙画虎难画骨、众人可知,下一句叫什么?”
毛娜娜迫不及待的回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大家不知明镜忽然提起这句话是为什么,却见明镜伸出纤纤食指,点着最残戾凶猛的那只老虎,它的体格庞大,占了画面的三分之一,因此那双眼睛也就格外醒目。
“曲先生请看这里。”
曲兰亭走上前一步,凝神细看,这一看之下,不由得双眸大睁,倒抽了一口凉气。
曲兰亭位高权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大家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如此外露,不由得吓了一跳,这比这幅画可能要带来的震撼更加让人震惊。
他赞叹道:“原来如此。”
温箬走上前看了一眼,笑着瞥了眼明镜:“师父的作品总是出其不意的带给人惊喜,但你能一眼就参透,足以证明是个有慧根的,如果师父还在,一定会喜欢你的。”
这句极高的评价让大家的心又高高的揪了起来,不由得好奇画中的玄妙到底是什么。
曲飞台凑过去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叹道:“原来这幅画竟然暗藏玄机,明镜,你太厉害了。”
因曲兰亭和温箬在,大家不敢太放肆,心底却急得跟什么似的。
拍卖师讶然的看了眼明镜,有温箬的话在,结局已定。
“小姐高见,破了这画的谜局,不知小姐芳名?”
刚刚曲三少叫她明镜,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少女后退一步,远离人群:“明镜、江州人氏。”
现场认识明镜的有不少,不认识的这下子也是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拍卖师点了点头:“明镜小姐稍等片刻。”
接下来便拿着画下去给众人浏览,解开众人的疑惑。
薄莲叶迫不及待看去,却见凶虎的眼睛里另藏玄机,残戾的瞳孔深处仿若一个幽微的世界,一个男子高举起右手,在他的手指间,是婴儿的咽喉命脉,令人不寒而栗。
而另一只眼睛里,却是母虎哺乳幼虎,舔犊之情、不言而喻。
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然而这幅画最妙之处便是这种极致的反差,你以为最凶恶的老虎,也有温情的一面,你以为平视的人类、实际上却是残忍的侩子手。
好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
纪柔恩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嘟囔道;“故弄玄虚。”
大家明白这幅画中的玄妙之处后,不由得对明镜刮目相看。
隔着那么远,就算戴着望远镜也不可能看的这么清楚,要么她此前就见过这幅画,要么、就是刚刚才发现的,这样的洞察力实在太过可怕。‘
白微宁看了一眼,嘴角隐秘的撇了撇,“明镜姐姐此前有见过这幅画吗?不然连曲先生都没发现的玄妙,明镜姐姐怎么就发现了呢?”
她望着前方的明镜,绝对不能、让她把所有风头抢走。
抢了曲兰亭的心头爱,曲家的门、别想登了,京州这个圈子,也绝无她的容身之处。
曲飞台皱眉瞥了眼白微宁,她在搞什么?
每句话都是在给明镜挖坑。
还不等他开口,明镜便出声了:“齐筠大师的境界、哪会容我们如此轻易便参透,曲先生刚才所言甚是,我所言不过片面之解,欢迎大家各抒己见。”
用曲兰亭的话堵她,白微宁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气的胸口憋闷。
曲兰亭看向明镜,笑着挑了挑眉;“足下高见,在下心服口服。”
曲兰亭虽然态度温和,可与生俱来的威严即使笑着也给人一种无声无息的压迫感,年轻人甚少能扛得住。
对面的少女却不卑不亢、仿佛面前的人并不是曲兰亭,而是和她平等对视的陌路友人。
“曲先生虚怀若谷,在下亦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曲兰亭哈哈大笑起来,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大家很震惊,曲兰亭竟然没有生气,似乎还很欣赏明镜?
有些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曲先生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跟一个小姑娘计较,没得辱没了身份。
但明镜此后、绝对别想在京圈混下去。
拍卖师目光小心翼翼的在两人之间流转,最后极有眼色的捧着画来到明镜面前:“明镜小姐,请笑纳。”
“她敢拿吗?”白微宁嗤道。
秦秋曦勾了勾唇:“为什么不敢?”
“大嫂,她竟敢跟曲先生抢东西,简直胆大包天。”
秦秋曦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看穿了白微宁所有的小心思,白微宁心下微颤:”大嫂~”
“你看人家,不仅收下了,还收的心安理得,这格局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秦秋曦再不喜欢明镜,也不得不承认,京州那些所谓的名媛跟她比,简直就是虐杀。
就连刚刚出尽风头的薄莲叶,在这个少女的对比下,也失去了惊艳感。
白微宁打眼一看,明镜果然收下了,她想也不想的站起来说道:“按照拍卖行的规矩,你要留下一件宝贝,刚刚叶子说的不错,没有经济能力,拿出的珍宝也不过是借花献佛,不如你也效仿叶子,留下一副墨宝,万一哪天青史留名了,这家拍卖行也算押对宝了。”
什么叫效仿,用词就不雅,温箬皱眉看了眼白微宁。
“白小姐,不如你上来留一副墨宝?”
白微宁脸色微变,赶紧说道:“温大师说笑了,我的字怎能登大雅之堂。”
“原来你有自知之明。”温箬勾了勾唇。
白微宁勉强笑了笑:“我的字跟明镜姐姐比,自然是难登大雅之堂,明镜姐姐是学神,聪明绝顶,一副字怎么可能难倒她?”
拍卖师那是为了拍薄家的马屁,故意捧着薄莲叶,拍卖行可不缺名家笔墨。
一个那是新鲜、再来一个、就是东施效颦。
捡漏了一个绿水随珠,还想着接下来能不能再捡一次漏。
白微宁什么小心思,在座都是聪明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她这是想要借机羞辱明镜。
薄莲叶自小由薄老夫人亲自教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州出了名的才女,一手炎体字更是写的炉火纯青,同龄人之中可以说是无出其右。
明镜拿什么跟薄莲叶比,不过是东施效颦、自取其辱罢了。
拍卖师看向明镜:“小姐意下如何?”
明镜微笑着点头:“那便麻烦老师了。”
白微宁眼露得意,飞快的看了眼薄莲叶,这可是她自找的。
温箬和曲兰亭重新坐下来,曲飞台深深的看了眼明镜,无声的说了句加油。
工作人员很快抬上一张大书桌,上边摆置着笔墨纸砚,砚台里,墨已经磨好。
纪柔恩拍了拍薄莲叶的手背,“叶子,你的书法可是得你祖母亲传,同龄人中无人可超越,这个丫头拿什么跟你比?”
薄莲叶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明镜自小在深山中长大,条件艰苦,哪里有条件练字,没有名帖加持,自然不足为虑。
毛娜娜听到纪柔恩的话,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她承认叶子厉害,可借此贬低明镜,这薄大嫂心胸也太狭窄了,白瞎了薄家的家风。
“母亲,这样的话莫要再说,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毛娜娜满意的点头,这丫头心性不错,没被她母亲带歪了。
明镜挽起衣袖,铺开宣纸,提起毛笔,凝神入定,落笔成风。
众人就看着高台上的少女一身白衣风华潋滟,墨发散落肩头,越发映衬的一张小脸瘦削莹白,眉目沉定从容,纤纤玉手执着毛笔,笔尖仿佛精灵附身,勾画宛转、一气呵成。
前后不过半分钟,明镜提笔搁置一旁。
拍卖师一直站在旁边注视着明镜的一举一动,当明镜开始写第一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慢慢的睁圆,直到最后眼珠大的仿佛要暴凸。
众人无法看到明镜写了什么,只能从拍卖师的神情上推测,是写的很好、还是很差?
大概是后者吧,果然,这个世间已经有了薄莲叶,怎么又会有比薄莲叶才情更高的同龄女子呢?
“这是……这是飞白体?”拍卖师惊声说道,声音因太过激动而撕裂。
温箬闻沿快步上前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不由得吃了一惊,深深的看了眼明镜。
“妙哉飞白、祖字八分,有美君子、润色斯文,丝萦箭激,电绕雪雰。浅如流雾、浓若屯云、举众仙之奕奕,舞群鹤之纷纷,谁其覃思?于戏蔡君,这是唐朝书法家张怀瓘在《书断》中赞蔡公之飞白所言,飞白字势难工,门槛极高,势若飞举、点画露白,其飘逸飞动在书法界无出其右,曾一举独领风骚。”
温箬看了眼宣纸上铁画银钩的大字,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
飞白体之所以落寞,就因其相较其他字体极难练成,不仅需要出众的天赋,还需要一定的书法功力基础和文化内涵,以及对蘸墨、力道、行笔速度等方面都有极为严苛的要求,在这些条件之上,还需要持之以恒的刻苦研习,才能达到极高的艺术造诣。
“犹劲若钢丝、飘逸若浮云,灵动飘渺、笔道清晰,丝丝露白、笔断意连,衔接处更是运笔自如,过渡自然,达到了飞白体的最高境界,这才是书法之美、艺术之美!”
温箬说道激动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拿起那副大字看也看不够。
“慈心一任蛾眉妒、佛说原来怨是亲,雨笠烟蓑归去也,与人无爱亦无嗔……。”温箬轻轻的吟出声,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内心之激动。
豁达的胸怀体现在字里行间,使得这副飘逸的字体更加灵动飞扬,若春风拂过细柳、似流星划过苍穹、豪迈处有如悬崖瀑布飞纵、山河落日壮阔。
一切的算计城府、处心积虑、在这样的一副字面前,不战自败、溃不成军。
一念之慈、万物皆善。
一心之慈、万物皆庆。
温箬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白微宁不懂什么飞白体,但看温箬的态度就知,这次又让明镜出尽了风头,把薄莲叶完全的压了下去。
她猛然看向曲兰亭,曲兰亭走到了温箬旁边,细细品研着每一个字,目光毫不掩饰赞叹。
薄玉浔低头笑了笑,阿雨你看,你的女儿是如此的优秀。
她的骨子里流着你的血、也流着薄家的血。
薄玉简看了一眼,他在书法这一道没什么造诣,但家里那位老母亲是此中大家,自小耳濡目染,也懂一点鉴赏,这一看之下,就明白温箬和曲兰亭如此欣赏的原因了。
如果这幅字出自一个五十岁阅尽沧桑的老者,那不稀奇,但它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这就是传奇。
源自骨子里的骄傲令她不屑唇齿造业,这首禅诗就是她无声而温柔的反击。
于沉默之中、震撼人心。
薄玉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记住了这张美丽的脸。
自家女儿与之相比,真真的当得起一句难登大雅之堂了。
这样的才情和容貌,以前为什么从未听说过呢?
不过从今夜开始,想必就无人不知了吧。
薄莲叶脸色微白,贝齿紧紧的咬着下唇,目光望着舞台上沉默温柔的少女,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没有骄傲、也没有得意,也不知即将等待着她的、会是怎样的荣耀与光芒。
她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不卑不亢、无悲无喜。
她的沉默、仿佛无声的嘲讽,比当面打她一巴掌、还要令她难以忍受。
属于薄家女的骄傲、与今日今夜、此时此刻、在众人的见证下,碎了一地。
丛烟倒抽了一口凉气,衿衿的干妈原来这么厉害的吗?
能得温箬如此夸奖,破天荒来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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