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卿和》第七章：闲池阁清夜

    自云鼎山之战后已过千年，千年时光飞逝，于天地苍茫间不过似浩瀚星海中一颗再不起眼的星辰般。漫漫长河，云鼎山一战早已如昙花一现般没入岁月无声间。
    战后至空尚且沉睡，根骨俱断，故而玉清只当已连根拔掉了在他心里的这根刺，也将心放回在了肚子里安安稳稳当他的天尊去了。
    成书被兆臻关了百年，八万天兵天将皆藏在云鼎山，玉清不说，兆臻却万万不能看着成书做这样的糊涂事，罚也罚了骂也骂过了，便让他回了闲书阁，不想却在门前捡了只猴子……
    唤，清夜。闲池阁。
    小叶紫楠木的黑色牌匾上三个十分寻常的字体。论是知晓那成书上神在此处居住，见到同凡间别无二致的房室也还是让来传旨意的小仙摇摇头道：“当真与旁的不一样。”
    是啊，哪个神仙的住处简陋至此？又有哪个上神的门前连个结界都不曾设？更有哪个神仙偌大个府邸连个打扫使唤的小仙都没有？更何况这位上神还是下一任中天紫薇北极大帝的唯一候选者。
    身份如此尊贵，却将府邸建的如此远，又不甚与诸神交好，可见其独特之处。
    前来寻成书上神的小仙童用仙法叩门，一下一下，无人应。
    等的着急，便推了门进去。
    一院子的花花草草，长得甚好。
    小仙童提声道：“禀上神，小仙求见。”
    府邸最中一个亭子，成书倚在靠枕上，阖着双眸，石桌上的茶水煮的“咕嘟咕嘟”响，满室茶香四溢，成书一拂长袖，浅灰色的袍子被他扯了扯，声音轻飘飘的：“越发没规矩，如此懒怠。”
    鹅黄色的身影动弹了下，从书桌上爬起来，握着毛笔的手举过头顶，伸了个很潇洒的懒腰揉了揉眼睛道：“这时候是谁来？”
    成书没应，鹅黄色的清瘦身影放下毛笔到石桌前把紫砂茶壶从火上移开，熟练的倒入成书面前的茶杯里。巧笑兮倩：“请上神用茶。”
    不用尝，成书只凭着灵巧的鼻子一嗅就知晓这雪山蒙顶煮的太过，已然没了原本的清香。成书缓缓睁眼，不过打了个盹的功夫，好好的从玄华那里讨来的茶被这小妮子煮坏了。
    成书接过茶杯，抬眸想训导几句面前的小妮子，谁料那小妮子把茶水递给他以后就起身蹦跳离去了，当真是妖精性子，野性不改。
    看着那鹅黄色影子蹦蹦跳跳，成书端坐起，抿了口手中的茶，微微征住，茶香而过口中是沁香满溢的清凉感，又想起前几日那小妮子跑了趟远处，想必是去摘薄荷了。他喝茶，从来是任何东西都不加的。
    不过，味道极好。那小仙童小心翼翼，却还是在偌大的庭院里迷了路，过了两道拱门其实还并未靠近成书住处丝毫。
    闲池阁池子多，花多，树多，成书又懒得设计故每个小院子其实都长得差不多，就连常常拜访行走的玄华上神同元遥上神没人领着也能走岔路。何况头次登门的小仙乎。
    瞧着那小仙傻乎乎一脸茫然又小心的样子，果然是妖精性子作祟，她板着脸，声音冷冽又骇人：“你是谁家的？这般没礼数？成书上神的府邸也是你可以轻易闯的？”
    那仙童得道成仙十年不到，自是比不得在神仙堆里混了千年的妖精，一下子被身后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回头没顾上看一眼来者是谁便弓背拱手道：“烦扰上神实属不该，上神恕罪恕罪，饶了小仙这一回……”
    成书摇摇头，喝一声，那声音却也没有责备，只是一贯漠然清白的脸上带了些微红的暖色，“清夜，越发没规律了。”
    清夜回头，成书穿的单薄，身姿顷长，一袭素衣也衬得他荣光甚好，果然，这天上地下成书的样子都是格外出众。
    那小仙才抬头，耍笑他的是个样子不过十六七的姑娘，这姑娘性子也是野，他从未在天上见过有这样不拒规律的女子，更何况是在成书上神身旁。
    “你且将你此来之意道来。”成书没有在外人面前说她坏话，这让清夜很欢喜，一双眼睛笑的弯弯。那小仙多看了清夜两眼，福了身道：“禀上神，小仙奉玉清天尊来请上神三日后巳时于棠溪坞同众上神一聚。”
    成书颌首，“劳驾小仙子跑这一趟。”一边转身一边道，“清夜，去送客。”清夜走到那小仙童面前，欢快的语气：“跟我走吧，不然你又要花个把时辰走出去。”那小仙童红了脸，跟在清夜身后，果然三两下就出了大门，他回头望着那牌匾“闲池阁”，福身道：“多谢姑娘。”清夜收回迈出的一只脚，回身，看着那小仙童，与方才茫然无措的神色不同，现在的那双眼睛，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小仙童定看她几秒，道：“好好保重自己。”清夜因着那眼神那话愣了几秒，莫名其妙在怀里将那个黑色荷包胡噜了两把，转身关门。
    “小猴子，别关门……”清夜白一眼，听这声音怕是还在几里地外，再听这称呼，定是那碧锦银屏的主人元遥无疑了。一张笑眯眯的脸出现在清夜欲关的门缝里，负手而立，“你家上神可在？”
    清夜开门，鼓了鼓嘴道：“在。”暗诽，定是算计这送信的仙童前脚走后脚就来的。说来也怪，成书同玄华交好并不稀奇，倒是一向不寡言且同众仙众神都交好的元遥也常常来往，清夜想了许久没有答案。
    许是他常常送好吃的过来吧，成书上神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成书跪坐在殿中，一页一页翻着清夜默的经书，又细心的将别字、错字圈出来，显然是默写的不够认真，还是需要好好磨炼方可。
    他提笔，白净的袖子被另一手控着，闻来人声，头也不抬，“你来了，坐，今日清夜煮的茶格外不同，尝尝。”
    元遥自是没有成书那般正襟端坐，一袭青色长衫随意摊着，清夜也很好奇，说是元遥原身是棵种在西山众神仙体埋葬之地的青松，在仙气滋养下才幻化人形，得高人指点一路得道成仙。怎的成了仙反倒没有原身那股子笔直劲？
    元遥没等清夜上前斟茶，便自己拂袖将茶壶里的茶倒一杯，“天尊召集，你可有想法？”
    成书把清夜写的经书卷起来，交给她，清夜安静的待在一旁，他们谈正事的时候，她从不多说话，这一点成书从来没教导过，也从没叫她避讳。
    “玄华呢？”
    元遥仔细品咂着舌尖停留的浅浅味道，看一眼清夜，道：“你这小猴子做饭不好吃煮茶倒是极好。”
    清夜没理他，夸一句贬一句的。悄悄离了屋。
    “出来的时候我遣了仙童去叫他，想必在路上了。”话没说完，玄华长步入了殿，元遥打量着一袭深灰色袍子的玄华，略带钦佩道：“你竟自己寻了来，可曾绕路？”
    成书勾了勾嘴角，自顾自的在一张崭新的白纸上书写。玄华道：“不曾。”
    “为何？这院子除了成书还有那小猴子，可没人能记得路的。”元遥一脸正经的请教，玄华跪坐在软垫上，从袖里掏出来一袋东西，放在桌上道：“新茶，特拿来你尝尝。”
    元遥又道：“为何不曾给我？”
    成书笑着摇摇头，玄华瞪那青衫人一眼，“你缺？”
    元遥笑的不好意思，成书住的远，天宫给各个神仙的赏赐啊，别的神仙的礼物之类的，往往是没有闲池阁的。成书自是不在乎，元遥的碧锦银屏住处离其他神仙近，又与众仙交好，他府上自是成书没有的。而玄华的庞大家族注定他是无论谁都无法忽略的神仙。
    “天尊召了三十位上神在棠溪坞。”玄华一开口二人都知此事事非小事，除了皇子们大婚以及一年一次的例行聚会外，从未召集如此多的上神共议事。
    成书一贯不愿管闲事，但不代表着天宫需要他的时候可以置身事外，且他师父兆臻上神挑着主管天庭防御的使命，这担子迟迟早早会全落在他身上。三人不语，玄华端坐，尝了尝茶水，道：“清夜可开家茶馆。”
    元遥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成书笔尖一顿，玄华显然不想回答。道：“他驾云进来的。”正是枇杷果成熟的时候，闲池阁地气极暖，花开的好，果树自然也比旁处好。成书在后院开了个门，用藤蔓装饰着，直通一小片果树林子。桃树、杏树、无花果树，尤以枇杷果树居多。
    到时节的时候，玄华上神以及元遥上神那里的果子都是从这个院子搬出去的。
    成书不用法力干预自然，虽是一年只能吃两三个月却也让清夜这只馋嘴的猴子满足的不得了。
    闲池阁的仙和别处自是不同。单看三个上神穿着长袍子树上树下摘果子、忙里忙外抬果子就能让一大群神仙惊掉下巴。成书说，法力会让许多事物失了原本的乐趣。
    清夜道行浅，自是不晓得三个加起来十几万年道行的神仙留着法力有何用？清夜化了原身利落的爬上树，又幻了人形坐在树顶上，右腿支起来一只胳膊搭在上面，左腿在树上耷拉着，把清香的枇杷果子在身上蹭了蹭开始吃，笑的美滋滋的，成书疼她，任她好吃懒做、由着她天南海北到处跑。后山风光极好，晨起瞧日出，黄昏看残阳如血，晚上赏星河银海。三月花海春草暖阳，六月碧树香味撩人，九月金秋杏黄叶灿，十二月寒雪澄冰无际。
    清夜坐着坐着躺了下来，化了原身，一只尾端带有青色印记的尾巴长长的从树端落下来，左一下、右一下轻缓荡着，慢慢渐渐的不动弹了，只有蝴蝶煽动翅膀的声音和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声。厅内，玄华道：“再过一月兆臻上神可要传位于你，你可要重新移府？”
    成书将笔放下，淡道：“此处清夜与我都住惯了，不必另择住处。”
    玄华颔首，成书望慵懒散漫的青衫，道：“南莨后土皇地大帝之位可报上接替者？”
    元遥抬了抬眼皮，似乎是闲池阁气氛太过闲逸有些乏倦，他掌管天庭人事更换，甚是忙碌，唯有到了成书这里才能舒缓一口气，“方才来时遣了仙童去南莨，还未定下。”
    玄华话并不多，坐的一丝不苟，灰色的绸缎袍子被洒上一层暖光衬的光洁如镜。成书看一眼背着光的玄华，他眼里似是平静，眼底却是一片阴郁。心又道：若是清夜在，玄华还能难得的露出些笑容。
    元遥又道：“可又研出新的阵法了？”
    玄华沉沉的目光便与元遥同时投向成书，他淡淡抬手，方才所绘纸张便飘向煮茶的火中化为灰烬。
    “皆是些威力不大用起来不顺手的。”
    元遥悠悠笑，“天尊十分看重你，你莫辜负他老人家一片良苦用心。”玄华瞪他一眼，自是了然元遥口中天尊的“良苦用心”何意，成书于阵法颇有所成，他一己之力可敌千军万马，故而玉清重用成书，保他无虞。
    玄华、元遥、成书又说了一会话，门外有客来，成书起身，“你们且内室去，怕是你们在，他就白跑一趟。”成书将宋景行引进来的时候在想，回头还是设个引路图吧，他实在是懒得动弹。
    宋景行是妖，身份尊贵的妖，他老子是妖王。
    成书替他斟茶，不问来意，只招呼着这常行走他处却和他不相熟的“熟客”，面上不急不躁，不温不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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