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阙:纨绔小侯爷》第61章 扶鸾

    亥时一刻。
    秦邵榕从紫宸殿出来,举目望去,暮色冥冥,风啸树摇。
    张喜公公从当值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七皇子的黑羽绉面狐狸皮的鹤氅,打开轻轻抖了抖,亲自为七皇子披上。
    秦邵榕直接比张喜公公高了一个头还多,凤目低垂,慵懒地拢了拢鹤氅上的白狐狸裘,道,“有劳公公了。”
    张喜公公生了张喜庆的圆脸,早已过不惑之年,系好了绸带和扣结,些许诚惶诚恐道,“这可折煞奴才了,老奴如今也就能为您做些轻便事儿了。”
    紫宸殿位于宣政殿后,是皇上处理政务的便殿,殿前两座大明角灯在沉沉夜色下氤氲着昏黄的光,颇为亮堂,其以石为座,铜为楼,铜丝为门壁,灌油燃灯,不避风雨,甚是稳妥。
    秦邵榕迈过大明角灯,华美厚重的鹤氅被风飘摆出一丝波澜。他转而想着刚才元庆帝的一袭话,他已经到了开府就封的年纪,秦修在四年前被封为瑞王,父皇的意思是封他为……宁王。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长庚呵。
    ……
    萧朗一言不发地跟着秦邵榕身后,张喜走在七皇子右侧,含胸低眉,永远比七皇子略慢一步,却也不会落下,如此恭送了一路。其后还有四个木偶般的小太监,不远不近地缀着。
    出了紫宸殿,绕过巍峨辉煌的宣政殿,一路上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雁行至月华门,张喜站定,对身后跟着的小太监道:“剩下的一截儿杂家送就行了,天也不早了,今个冬至,你们就先回去吧。”
    冬至里御膳房早就准备了饺子,四个小太监一听可以先回,面有喜色,又怕犯了禁忌,犹豫道,“不用当值了?”
    张喜公公打眼看了看没有表态的七皇子,扬了扬手,“去吧,本就没剩多少事,当值杂家来就行。冬至内务府发了赏钱,虽说不是什么大钱,到底是个喜庆的添头,记得去领了。”
    “是是,是。”四个小太监笑颜逐开,有张喜公公这样的大珰在上面顶着,他们完全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给张喜作礼,又给七皇子行了大礼,弓着腰退下,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秦邵榕薄唇微抿,凛凛伫立在一旁,张喜公公算是吴公公的半个干儿子,在宫中辗转多年,才成为父皇身边数一数二的大珰,几乎活成了人精,这般做派,定是有些见不得人的话想要同他说。
    “殿下这边走,这条道上的扣子玉蝶近日开了。”张喜公公满脸恭顺,声音柔而细,嘘寒问暖地叮嘱。“更深露重的,仔细风大受了寒。”
    秦邵榕眸光微动,那种纯粹的黑,像是无法一眼见底的深渊,“公公在父皇身边服侍不少年了吧?”
    张喜公公撇见那黑曜石般的瞳孔,心下颤了颤,每当被七皇子注视的时候,都有一种骨髓深处泛上来的惧意,那种惧意是八九岁的秦邵榕留在他心底的,只要见过当年燕琼殿的血洗尸骸,便不会忘记,以至于即使七皇子现在随着年岁渐长,日渐矜贵内敛,也无法从他心头抹去。
    张公公咽下一段皇室密辛,一张圆脸笑得甚是和气,“是呀,这日子过得真快,一晃眼,殿下便要开府就封了,近日内务府得了皇上和王皇后的手谕,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都在为殿下您打点呢。”
    秦邵榕朝张公公望了眼,薄唇如刀刃,似笑非笑,“两天前,谢大人连夜面圣,莫不是关心本殿开府的事儿?”
    张喜公公没想到七皇子问的这样准,直接问到他心坎去了,他向秦邵榕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此事,奴才说不得。”
    秦邵榕撇了眼低眉晦涩、欲言又止的张公公,饶有兴趣地“哦?”了声,低沉磁性的男音在风中微微震颤。
    张喜公公眼珠子四处转了转,似乎在瞧四周有无闲杂人等,顿了会儿,才缓缓道,“这是殿下问了,老奴才斗胆说了。”
    “谢大人给皇上引荐了长春仙馆的一位道士,自称雁门田英,诗文字画皆可观,扶得一手好乩,被皇上留在了大内。”
    秦邵榕侧过头,白狐狸裘领里露出一截弧度精悍的下颌,眉目锋利,问,“扶鸾?”
    历朝历代,扶鸾一事自古有之。鸾鸟是古代神鸟,传说中它能带来神明的讯息。
    扶乩时须有正鸾、副鸾各一人,另需唱生二人及记录二人。正鸾设坛做法,请神下凡,运用桃木和柳木合成的木笔,在带有细沙的木盘上,由被附神的鸾生执笔挥动成字,再由唱生依字迹唱出。
    张喜公公哎了声,“可不是吗?老奴见识短浅,那扶鸾的手段还是第一次见,那田英和副鸾确实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便是那跟在后头的唱生和记录也是模样清俊的子弟,当时左右皆屏退,老奴在殿外候着,只听那唱生在模模糊糊地唱词,唱着什么,‘月中一顾水空流,万顷烟波一旦收。’”
    “……搁着一扇门,光听着声音舒畅,什么意思老奴倒是不知了,隐约听见什么奸人不奸人的,跟哑谜似得。”
    秦邵榕薄唇开阖,一字一字呢喃,似是嚼碎了般,“月中一顾……水空流……万顷烟波一旦收……”
    张喜公公是真不知是那田大人跟皇上说了什么,但能当个顺水人情递给七皇子也是好的,他一张圆脸堆出了褶子,“不过皇上见了田大人明显心情好了些,作奴才的心里跟着也高兴,这两天皇上几次传唤田大人,大事小事都喜问一问,胃口都好了些许。”
    秦邵榕意味不明地哑笑了声,唇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幻术之流,大抵多赖手法巧捷。”
    张喜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应声,有些事皇上若是不信,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就须不信,皇上要是信了,他们做奴才的就必须信。
    “不过——”谁知秦邵榕凤眸一扫,话锋一转,对他笑道,“扶乩一事,的确有凭附。”
    只是所属某鬼某神,
    背后另有其人罢了。
    “老奴就送到这了,殿下路上慢些着走。”张喜公公看着七皇子高大的背影道,深深地弯了下腰。
    ·
    当年先帝在时,元庆帝既非嫡又非长,不得先帝喜爱,经过一番艰苦周旋才得以登上帝位,是以在登基不久后便放出话来,他的儿子,不择出身,择贤而立。
    元庆帝子息众多。
    三皇子秦修,背依谢氏,只要谢太后一日不倒,谢氏一族便不会轻易倾覆。五皇子秦渊,亲近武官,骑射出众。八皇子秦昀出身最为低贱,但也是最让元庆帝舒心的。十四皇子为王皇后嫡出,年岁太小,同样亦得圣心。而七皇子秦邵榕,无家族傍身,好似既不近文臣也不近武官,又好似两边都沾。
    至少明面上看,元庆帝对几个儿子是并无偏颇的。
    ·
    张喜公公想起燕琼殿站在尸海里面无表情、满脸是血的七皇子,心下一凉,腰弯得更低了。
    七皇子秦邵榕就好似那夜暮下的皓月,白日里的红阳,纵使不声不响地立在那里,冷面寡言,也叫你片刻不敢疏忽,丁点儿不敢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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