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庄的一路十分的顺利,这一路上既没有遇上平日里时常遇到的江湖杀手,也没有十分有吸引力的东西惹得他们忍不住停留。没有下雨,春风伴着暖阳,吹得人整个心里都十分温暖。
南之十三岁的生辰终于还是到来。这些天来,大家各怀心事,却又是每个人都是面带笑容,围在南之的身边,送上他们的祝福。南之的身份在玉棠山庄并未大肆宣扬,只是因着她和玉师夫之间的关系极好,平日里师兄弟什么的犯了错误惹了祸事也是常常地拖她求情,所以每到她的寿辰,玉棠山庄都会为她备下一个规模不大但是十分温馨的小酒席来,席上的人言笑晏晏,口口声声地嚷着一定要亲眼看她长大常人,出嫁生子,却是极少有人知道,这已经是南之能够留在这山上陪他们度过的最后的一个生日了。
“南之,你说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爬树上树,真是越来越像只猴子!”
一旁的师兄打趣。
“像猴子怎么了。”南之慵懒地躺在树上,爽朗地笑道,“就算是猴子,那我也是这天底下最机灵最漂亮的猴子。”
“那是那是,谁要是敢说咱们的小南之不聪明不漂亮,我第一个不乐意。要知道,我在玉棠山庄的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学的!”
“是是是,谁能有你厉害啊!”
微风拂过,吹乱了树间的枝叶。他们就是南之的亲人,这就是南之的家。
现在只要她稍稍闭上眼睛,就能想到这十年里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同每一位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挨打,第一次受罚,第一次跟他们胡闹,第一次被师夫夸奖……
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她就及笄了。她会回家,会嫁人,会有一段新的生活。再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就都不属于自己了。
鼻尖传来了一阵浓烈的酒香,不知是谁打翻了酒坛,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回音。
她微微地侧过了头,嘴角再次微微勾起,
这样也好,能在这样的年纪里留下这样的念想,已经很好。
就算不能在一起又如何,此生能够有此挚友,陪着自己度过了如此欢乐的几年,陪着自己长大,留给了自己念想,再留给自己慢慢地断了念想,至少也能充实。
慕唐慕青也好,木兮也罢……
就算是今后大家真的各奔东西,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大家所收获的,已经足够。
……
树下的人笑着,闹着,如此的肆无忌惮,几乎全都忘了师规门规为何,却逗得她“咯咯”直笑。一直到了傍晚,日落西山,夜幕垂下。
“师夫,这一杯,弟子敬您这么多年的照顾。”
幽幽的烛光中,映出了玉师夫那微微消瘦的面颊。眼下外面已经安静下来,再过两个时辰,他们就将迎来新的一天,今后的日子便一如往昔。
“这么多年,我一直淘气,几乎就没有一日让你老人家太平,是弟子的不孝。”
“小南之,你说谁老呢?”玉师夫咧嘴笑道。
“是弟子嘴笨,师夫莫要见怪。”南之急忙拍了拍嘴,笑道。
“若是连这点事情我都见怪的话,那我怕是早就已经含笑九泉了。”玉师夫倒是一本正经的打趣。
不过这一点,南之她倒是十分习惯。
“这第二杯,弟子敬您一直以来的不弃,明明在山庄的众弟子里,我是子没有资质的那一个,但是却还是被您亲自一首带到了现在,有的时候你虽然表面上是在罚我,实际上……”
“南之。”
玉师夫缓缓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拨开了他的杯子。
“我大晚上的找你来喝酒,可不是看你这样的。”
玉师夫的言语透着真切,也带着几分的笑意。
“那师夫的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
师夫依旧淡淡地笑着,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片刻过后,他一把拿过了桌上的酒壶,悠然地递到了嘴边。
呵,不过就是想要多喝几口热酒而已。
“哎,早知道师夫你不喜欢走形式,但是该尽的礼总是要尽的吧。我的这些话可都是发自肺腑的,师夫你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自然知道你是发自肺腑的,可你平时可不是这额说话的。难道说你还在乎这点礼数吗?”师夫笑笑。
“师夫,实话实说……你是不是早就希望我走……”
“混账!”
头顶被猛地挨了一记,她无辜地抬起了眼。
“师夫……”
再然后,是一只温柔的大手抚上了她的头,一扫她心头的委屈。
哈,师夫他果然还是疼她的,师夫他舍不得在她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还欺负她。
“南之,你是不是一只很好奇,我这么一视同仁的老人家,为何会对你如此的不同。”
为何会对我如此的不同?南之她的心中曾经闯入过无数个答案,但是所有的猜测最后却总是偏向于一个方向。她不愿意往那里去想,她从来只希望自己是这玉棠山庄上数十名弟子中同样普通的一个。
“你可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玉棠山庄?”
这段过往师夫曾经同她说过,她三岁那年,因为一场身体上的意外,才离开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家,她奇迹般的生还,从前的事根本就没有一点印象。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
“三岁,一个三岁时候就被送到我身边的孩子,提溜这圆鼓鼓水汪汪的大眼睛,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那样的一个无辜单纯的孩子,从那一刻起就将停留在我的身边,说是弟子,可你身上所具备的一切品质,淘气也好,顽皮也罢,全都是我一首带出来的。甚至你越长越大的时候,我便会发现你越像我自己。南之,你不同于其他的弟子,我交给他们的是本领,但是对你,却远不止是本领。”
师夫的语速比平时要慢,时不时地还会歇下来,饮上两个清酒,再长呼口气。
“你从小就为我所带,因为这个缘故,我怕你太过胡闹,所以山庄里面但凡是比你大的,不管何时拜到我的门下,你都要称之为师长。你的性格仗义果敢,也很爱笑,就如同是这山庄上的霁月光风,只是可惜了你这样的性格,原本应该是山高海外的逍遥。好在你虽然不同礼仪,但是并不莽撞。将来你回了卓家,以你的身份,估计也没有人敢去找你的麻烦,只是你要切记,宫门王府的争斗,怕是远没有江湖上的纷扰简单。
南之啊,说真的我不喜欢刚刚你那时端庄贤淑的样子,那根本就不像是从前的你。要笑就大大方方的笑,要哭就大大方方的哭可千万莫要憋着……”
玉师夫就那样一句长,一句短的说着,南之也不打断他。他知道今天晚上师夫他一定会醉得以她糊涂,所以她干脆就没有丝毫的阻拦,他每喝完了一壶,自己便再次替他拿出一壶新的,瓶塞打开,伴随着满屋子的酒香。
从前的他若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也会常常没有忌讳地来到她的屋里。南之的屋子底下埋的是师娘临走之前偷偷埋下的酒窖,她发现了之后没有告诉师夫,师夫也故作糊涂,只是时不时地来讨上两杯。南之她喜欢听着师夫一边同她喝酒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念叨,就好像是剧本子里面唠叨的父亲,慈祥,有爱。
南之不爱喝酒,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偶尔喝上一点,却从未醉过。师夫他则不然
南之她很快就会见到自己真正的父亲,但是……
转眼已是深夜,他们师徒二人就这样坐在这里,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个钟头。
“小丫头,你滚吧,滚得远远的!”
他的身子贴贴撞撞,南之急忙上去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外,突然高歌。
“山间一只鸟,欲取东南枝。树下一头狐,昏昏睡过头。月从林中蹿……”
月从林中蹿,狼在山中吼。童叟携网兜,黄鹂吓破头。
这首歌谣,不知是从谁那里传出,整个山庄的人都会唱,她确是第一次从师夫的口中听过。
师夫,自此一别,请多珍重。
那是她行给他的最后的大礼,额头重重地扣在了地面之上,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南之她极少失眠,这一个月来,可是她几乎没有一个晚上睡过好觉,而这一次,她更是眼睁睁地从黑夜守到了天明。
院子外面的鸟啼声音陪伴着她,令她在这些年来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觉得孤独,这个晚上也是如此。
地窖里面有一只馋酒的松树,极通灵性。每一次她被罚的时候,常常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只是这晚,她却自顾自的跑到了她的床前,尾巴在她的掌心轻轻蹭着,仿佛是在同她告别。
这些都是她的朋友,只是她再怎么想要带走,终究还是不能带走。
清晨的阳光洒了下来,洒在了她的床前,洒在了木桌之上,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曾经这个房间里面堆满了杂物,但是经过了几天的收拾,除了那一床简单的被褥,几乎看不出是在住人,零零星星的几个箱子随时暗示着这场令人心酸的离别。
仔细地抹了把脸,墨黛轻轻的勾勒在眉间,镜中的自己虽然同以往米有什么变化,但是现在看来,却多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木门被轻轻地推来,又轻轻的合上。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还有一个并不熟悉却十分淡雅的檀香。
泪滴在眼角轻轻滑落,半年了,木兮走了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哭,这是她控制不住,也根本就止不住的泪水。
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一屁股的老一奴仆,和那些虚情假意的多余亲眷;
没有一大箱子的绫罗绸缎,和那些极其冰冷的首饰珠宝。
只有她,只有她一个,南中大将军的车架早就已经离开了西洲,可是她却留了下来。
她来接她回去。
“母亲!”
她猛地一下从椅子上面弹起,一把跌入了那个同她分开了整整十年的怀抱。
------题外话------
回家了,我们的小南之终于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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