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君心》006 长夜

    “王爷，王妃已经离开飞霜楼！”霜风进到揽月阁，看着身前依旧背对着他的萧珩。
    “这么快就改口了？”
    “属下僭越！沈……”霜风神色一怔，可小姐二字还没有从他口中响起，萧珩的声音随着江风拂过他的耳边。
    “不必！”
    ……
    沈长曦悠悠地靠在马车里，双眸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身侧两个丫头仔细着手脚，生怕惊扰到她。
    然而她此刻心绪翻涌，却比什么时候都清醒。纵是定力非凡如她，一天之中，连着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也十分心累。
    一声轻微的叹息，合着车内袅袅馨香散开，沈长曦睁开了眼睛。
    “小姐，你醒了！可舒服些了？”琥珀刚往沈长曦直起的身后塞了个大迎枕，就听到身侧的璎珞一声惊呼，“小姐！这茶都凉透了！”
    “无妨！”沈长曦将之前被她推远的茶盏一饮而尽，直冲头顶的冷意和苦涩让她的意识彻底清明。
    她压下舌尖久久不去的苦涩，眼神又恢复到八风不动的沉寂。
    靖国公府，守心院。
    老夫人端坐主位之上，青瓷茶盖不知多少次拂过盏中的茶叶。她眼角余光时不时地瞥过身前静默而立的沈长曦，心中更不知叹了多少口气。
    生得这般好，她便是做个皇子正妃都绰绰有余。
    怎么，就赔给了那个又瞎又病的煜王！
    “既是煜王相邀，你明日便同王爷一起去吧！”老夫人压下心中抑郁，正色看着身前的沈长曦。
    “是。”沈长曦神色波澜不惊，垂首应声。
    “老祖宗！六殿下毕竟也约了晚儿，您看是不是…”守在老夫人一侧随侍的杨氏闻言，小心翼翼地凑近老夫人。可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夫人一声冷喝打断，“是什么？她生的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一个庶女，见天的抓尖要强，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老祖宗！”杨氏被老夫人这样不留情面地训斥彻底震在原地，就像迎面打了她一个耳光一样，又疼又响，她一声惊呼。
    “杨氏无状，教女不善！是儿子的过错，叫母亲生气！”
    堂外突然响起的声音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渐渐而来，沈长曦闻声压下眼中的暗芒，不动声色。
    沈谦刚进来就看到一直朝自己打眼色的杨氏和站在一侧默然不动的沈长曦，他眉头飞快一蹙，转瞬便朝老夫人俯身行礼道：“母亲，晚儿虽然任性了些，到底深得六殿下之意。明日既是群芳宴，便让她同六殿下一道去吧！”
    老夫人前一刻刚说出的话被他全堵了回来，她愣了半晌，看着身前自己越发猜不透的儿子，头疼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我老了，管不动你们的事情了！既如此，明日你便带着你妹妹一起吧！”
    “是。”
    老夫人话落，沈谦却骤然抬头，看向身侧应声的沈长曦。老夫人似是察觉到他的疑惑，便开口回道：“煜王府的帖子送上门来，请煜王妃一同前往群芳宴。”
    “儿子知晓了！”沈谦眼底闪过晦暗的光，他转身看着眼前自己这个一向垂眉顺眼的女儿，心底蓦然生出些许烦躁，他冷冷道：“王爷经年病痛缠身，脾气难免古怪一些！你小心伺候，莫坠了靖国公府的脸面！”
    沈长曦瞥过眼前这个对自己毫不在意却满口靖国公府脸面的男人，心底突然有些想笑，可她还是朝着沈谦俯首，“女儿遵命。”
    ……
    夜色沉沉，冷月清晖。
    煜王府书房中，霜风替自家主子燃起安神香，垂首退到了房门外。
    萧珩依旧端坐在轮椅中，先前横着白玉簪的青丝此刻尽数散落在象牙白的单衣上，像是泄了一地的流光。
    明晃晃的烛火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风影摇动间，拂开他身前案上落笔清晰的三字一一沈长曦。
    他冰冷的指尖缓缓从这三字上抚过，驻留许久。
    刹那，忽地扬手，三字在跳动的烛火间转瞬化为灰烬。
    紧接着，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道雀跃的声音。这满室冷寂，仿佛都因为这道声音的出现而生出些暖意来。
    “子瑄，听说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连王妃都有了！”
    烛火一摇一晃间，萧珩身前下首坐左侧的雕花檀木椅上，竟然坐了个人。
    “何时回来的？”萧珩不动声色袖手拂去案上灰烬，来人却毫无预兆地凑了上来，鼻子在他怀间诡异地嗅了嗅。
    “谢知言，你是属狗的吗？”
    谢非被萧珩冷然的声音迫得退了几步，他耸耸肩，无谓地道：“你想要我属什么我就属什么！倒是你，老实交待，今天去哪了？身上怎么会有寒玉香的味道？”
    “寒玉香？”萧珩的声音在谢非听来简直就不像是求教该有的态度，可他还是乖乖地回答道：“这东西必须采北境万丈冰原上的寒玉花作为主香，因其一反常香的冷冽，又叫冷香。工序复杂且所得甚少，在北境都是千金难求的东西，更别说这万里之外的上京！”
    谢非说完，萧珩的眼前没来由闪过那道青色的轮廓。他的嘴角弧度还没扬起，就已经消失。
    “此行如何？”
    谢非看着正色的萧珩，脸上的随意不羁一下消失了个干净。他坐回檀木椅中，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慢慢开口道：“西漠十九国臣服于扶风脚下，倒也还算安分。但毕竟已经十年，再痛的伤口也长得差不多了。扶风王垂垂老矣，膝下却出了个了不得的王女，心心念念的就是怎么杀回大晋找你这个铁血军神复仇。”
    “呵……”萧珩轻笑一声，拂了拂自己不染纤尘的单衣，声音里泛出连谢非都不忍去听的悲凉，“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铁血军神。”
    “子瑄……”
    “你风尘仆仆，我也累了，去休息吧！”
    谢非望着双目无神的萧珩，沉默许久，最后起身离去。
    当谢非的脚步声在萧珩耳中渐行渐远，整个书房倏地一下彻底沉寂下来。他模糊的世界里除了烛火摇曳的微光，便只有夜风从身侧拂过的声音。
    安神香轻轻浅浅地升腾而起，似乎也化不开他周身的寒意。
    萧珩陡然想起今天顶撞萧明泽的沈长曦，想起她那句‘空有视物之能却无眼界之广’。他抬起手，冰冷的指尖从自己双眸上划过，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凌空的气劲自他指尖而出，房间内所有的烛火尽数熄灭。
    漆黑的长夜才刚开始，他却已经有些期盼明天的到来。
    这，怕会是个漫漫的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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