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君心》003 初见

    “就是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你娘亲，所以……”沈长曦话落，顾恂一下站起身来，随后又仿佛失神一般地跌坐回去。
    “不能再失去我是吗？”沈长曦在顾恂未尽的话里毫不留情地接道。
    “无忧……”顾恂怔怔地抬头看着沈长曦。
    “沈谦素来厌我，但说到底，他毕竟是我生父！我若真不愿意，靖国公府的三小姐暴毙而亡容易，孤木难立的凌阙侯府想要脱身可未必就这么简单！”沈长曦突然觉得这一刻，嘴里的桃花香起尽数化为了无边的苦涩，“舍了一个我，既膈应了煜王，又试探了凌阙侯府，最重要是深得帝心，何乐不为？”
    顾恂默然，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倾国的美人皮下生的是一颗七窍的玲珑心。
    上京看似波澜不惊的沉寂表象，就这样被她轻易撕掉了所有脸面。她太聪明，聪明得仿佛就是第二个顾情。
    这么多年，他心心念念，日夜忧思的事情。终于再一次，在沈长曦身上重演。惊惧在心中如风倒海一般呼啸而来，可决然的声音却无比准确地把他从悲意中一把扯了出来。
    “我会嫁给煜王，全了靖国公府的忠心，也还他这一世的生身之恩！至此，我与他父女情义已尽，生死无关！”
    “沈谦那个王八蛋就算了！可我凌阙侯府百年忠义，时至今日，竟然要你一个女孩委身下嫁来安抚圣心！”顾恂心中大恸，往日流转过无数风流意的眼角没来由地酸涩起来。
    “小舅舅自是风光霁月，磊落坦荡，行不来阴诡权术！我也深知这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道！但是，它如果不来，”她手中的琉璃盏在这一刻碎裂成无数流光，“我便自己去要！”
    顾恂看着沈长曦眼中的果决，终究叹了口气，“这桃花白后劲生猛得很！你娘亲明明滴酒不沾，也不知道你这酒量是随了谁？”沈长曦知晓他已经松口，眼中便潋了笑意道：“都说外甥肖舅，大舅舅一杯就倒。我自然，是随了您，才千杯不醉呀！”
    “少跟我这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顾恂哼哼了两声，嘴上毫不留情，心中却很是受用沈长曦的马屁。
    “有一事，我还要请教小舅舅。”沈长曦不在意地笑了笑，在顾恂疑惑的神色里起身。
    飞霜楼临江而建，世家权贵皆以在此一掷千金为荣。
    可谁能想到，这名动上京的飞霜楼，真正的筹建者竟然是一个女子。筹建之初沈长曦便早已想好，二楼四侧各设三处雅间，每一处都是一览江景的绝佳之地。
    唯独这落月阁是一楼最高之处，因顾恂钟爱便成了他一人的私物。
    她悠悠踱步至虚掩的窗前，一把推开，江风毫无预兆地涌进来，扬起她青色的广袖和及腰的青丝。
    “煜王其人？”沈长曦话落转身，却看到顾恂神色戏谑地开口道：“怎么？你的千机阁连一个人的生平都给不了你吗？”
    “这个自然不用小舅舅担心！我想要知道的是，”沈长曦一贯清冷的声音此刻在烈烈的江风中竟然像是细微的呢喃，“十年前名动天下的铁血军神！”
    顾恂被沈长曦杀了个措手不及，戏谑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神色几度变幻，半晌幽幽开口道：“都已经十年了！啧！要是十年前，我做梦都不会想到，萧珩竟然会成为我的甥婿！这人世间的际遇，当真妙不可言！”
    沈长曦看着兀自感叹的顾恂，退了几步靠在身后窗檐上，也不催他。
    “萧珩，十二岁领兵，十五岁从先帝手中接过大晋兵权，十七岁荡平西漠十九国！他是这大晋，不，是这天下，是当世，无人比肩的神话！”顾恂说完又摇了摇头，“哎！当然前提是，十年前！十年前，新帝登基。煜王自西漠而返，双目却离奇失明。自此，重疾缠身，经年卧于病榻之上。这天下，便再也没有所谓的铁血军神！”
    顾恂说完，瞄了眼沈长曦的神色，往嘴里灌了一盏桃花白，仿佛是要压下他胸中呼之欲出的血气一般。
    “十年前，这大晋，上至耄耋，下至垂髫，是个人都以为新帝会是煜王！”沈长曦秋水般的双瞳里漾出一点奇异的光，看得顾恂背后无端泛起一阵寒意。她转过身，青色的背影在明亮的天光下不堪一折，幽幽道：“折戟沉沙，明珠蒙尘！”
    “我的祖宗，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顾恂恨不得一把跳起来去捂住沈长曦的嘴，头无端地疼了起来，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长久的沉寂后，沈长曦重新将青纱覆面，青色裙摆如风一般从顾恂身边微微带过。
    “日落将至，我便不打扰小舅舅的风花雪月夜了！”
    “小妮子，还敢开起舅舅的玩笑了？”顾恂一抬头，沈长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落月阁里。他瞥过已经空无一人的落月阁，闷了半晌，将最后一盏桃花白吞到了肚子里。
    ……
    “小姐！”守在门口的琥珀当先一眼看到缓缓而来的沈长曦，璎珞也跟着把身子向前探了探，沈长曦走过她们身侧，淡淡地开口道：“回去吧！”
    两个丫头连忙跟在身后，沈长曦沿着来路刚要矮身下楼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阵喧闹的声音。
    “这飞霜楼的大掌柜呢？还不给本殿下滚出来！我今日倒要看看这揽月阁里到底坐了什么贵客！”
    楼下满堂宾客都已经涌了出来，楼上的各个雅间，也三三两两地出来些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
    沈长曦站在拐角，半个身子虽然没在阴影里，却能一览无余楼下的境况。
    先前开口的，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玉冠青丝，上好的月湖锦裁成得体的衣袍，胸膛上丝线织就的狰狞雄鹰，宛如他此刻的神色一般张扬。
    “七殿下！今日揽月阁内实在是已有贵客，流月阁内已经备好茶水，您请移步？”先前和沈长曦打过照面的飞霜楼大掌柜飞快地穿过人群，近到人前卑微地低下头。
    “你算个什么东西！”少年上前一脚踹翻眼前的人，“敢拂本殿下的面子！按你的意思，这揽月阁内坐着的是贵客，我就不是了？”
    阴冷的话随着陡然而起的话锋像是淬毒的利刃，沈长曦视线瞥过吃痛捂着胸口的飞霜楼大掌柜，修长的柳眉紧紧地蹙了起来。她朝着身侧的侍从微微地抬了抬头，侍从颔首，立刻转身。
    沈长曦抬眼，视线刚从揽月阁三字移开，那扇紧闭的房门便在这一瞬毫无预兆地突然打开。
    当先一步出现在沈长曦眼中的，竟然是一架精致的木制轮椅。当她的目光逡巡过轮椅的主人，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漆黑双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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