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湿水区的人或多或少都被突如其来的水灾给淋湿了,不过相比于糟了大难的杜凯新,其他人的受灾面积倒是不足为道。
他一边听着边上王诤的大笑,一边甩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站在日头底下晾晒。
“给,快点擦擦干吧。”顾菘蓝从小卖部出来,给他递上一大包纸巾,“别因为这小插曲影响了一会儿观光的心情。”
杜凯新反射性地伸出手,在快碰到纸巾的当儿又收了回来:“谢谢,不用了,晒一会就干了,不要紧。”
文晗见了,一把夺过纸巾直接塞他手里:“你这人怎么磨磨蹭蹭的,别人的善意就感激地收下,现在明摆着是你湿身这事儿比较要紧吧。”
见杜凯新怔忪,她又笑着补充一句:“难道要我们帮你擦不成?”
“啊,不用不用。”杜凯新赶忙摇头,伸手抽出几张去擦自己的头发。
刚擦了几下,见几人都还看着自己,他尴尬地四处瞟了几眼,又抬头看向顾菘蓝:“对了,这纸巾多少钱,我一会儿给你。”
“这么客气做什么。”顾菘蓝甩了甩自己湿了的衣袖,“你举的那牌子帮我挡掉了大半水,纸巾就当我的谢礼吧。”
杜凯新停了手上的动作,却摇头:“一码归一码,再说,我举牌子也不是为了帮你。”
见过实诚的,没见过这么实诚的。顾菘蓝看了他许久,无奈地松了口气:“行吧,你要是一定对我感恩戴德,回头记得送我一颗糖,带棒的那种。”
杜凯新笑着点点头:“好,一定。”
*
随意解决了午饭,三个姑娘便去搭乘观光车。
观光车是一种普通黄色大巴,唯一独特的地方是车子没有车窗,改替成栅格状的铁丝网。一来不妨碍视野,二来也助于保护车内游客的安全。
三人到的早,便选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做好。文晗拿着导览图问分坐在自己左右的两人:“你俩最想看啥?”
顾菘蓝瞄了眼图上分布的动物:“都挺想看的。”
“这问题问你还真没意思。”文晗收了图,往右探向夏子苓,“你呢,最想看什么?”
夏子苓笑:“狮子和老虎。”
果然,这姑娘骨子里是有一股被禁锢起来的热血劲儿的。
车子缓缓驶入林区,广播里传来讲解员洪亮的声音,只是设备过于老旧,那声音夹杂着“滋啦”的杂音,顾菘蓝竖起耳朵听了会没听清,放弃了。
正值午后,阳光炙热照的人暖洋洋的。动物们也都趴在自己的地盘上懒懒地睡觉。听见引擎的声音飘过,也只帅帅尾巴,转个头继续睡。
“这一个个怎么都这么懒?”文晗打了个哈欠,“它们这样,看得我都困了。”
“人家又不靠卖艺吃饭。”顾菘蓝从窗外收回目光,“要是每辆车经过都要扭扭屁股抖抖脚,显摆一下身材,它们不得累死。”
“也是,每天都看着这些长得差不多的人来来往往,肯定是看乏了。”
文晗舒展了一下身体,朝着不远处趴在草坪上望着这边的狮子做了个比抢的手势,那狮子眼皮都没抬一下,车子就开过去了。
顾菘蓝笑着拍拍她的肩:“人家肯定在想,这个傻子,千方百计得想引起我注意呢。”
“说谁傻子呢?”文晗凉凉地扯开嘴角,扭上她的脸,吓得顾菘蓝赶忙后仰退开。
夏子苓在旁浅浅笑开:“说不定人家真是这么想的。”
“哈?连你也嘲笑我?”
文晗转过身去,夸张的地瞪她。却听她一本正经地说:“从来逛动物园都是我们在外面,看动物们被关在里面。现在却反过来了,轮到我们待在笼子里,总觉得能体会到一些它们的心情。”
“嗯?”
“被囚禁在固定的时空里,一直做着一些别人要求的事情,渐渐遗忘了原本那个于野外为什么而存活的自己,甚至以为自己本就该活在笼子里。”
她低下头去,有些触景生情:“听驯养员的话得到一众掌声的狮子,就算能万众瞩目,真的还能被称作狮子吗?”
文晗闻言一愣,却被这个不怎么善言辞的姑娘说出来的话打得心头一滞。她一时无措地低下头,看到手心里道道深深浅浅的纹路,有一些恍然。
“啧啧啧,你俩没事儿吧。”察觉到几丝不对劲,顾菘蓝伸手在她俩面前晃了晃,“一个个的,好好逛个动物园怎么还伤秋悲春起来了?”
清亮的声音如飓风刮过,打碎了一时聚集起来的朦胧幻境。
文晗缓过神,冲她斜眼:“什么伤秋悲春,这叫见微知著,感悟人生懂不懂?”
“行行行,感悟人生,两位哲学家。”顾菘蓝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过,咱还是应该乐观一点。”
文晗淡笑:“怎么个乐观法?”
“比如说,于那些快要灭绝的动物来说,被人工饲养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比如说,动物园正在变得越来越人性化,随着科技的发展,社会的进步,总有一天动物们都能走出束缚,回归自然。”
“而且啊,谁说被驯养的狮子不会咬人的。基因的力量是很强大的,狮子不是狮子,除非是它自己不想做狮子了。”
此话一出,夏子苓微讶地回头看她一眼。
而文晗,微微一品她这假装无知说出来的别有意味的话,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这张嘴啊,总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顾菘蓝讪讪地一耸肩,转头望向窗外。
那里正有一只长颈鹿从她们面前的草坪上悠然走过,高傲地昂着头,吐出长长乌黑的舌头去卷食高悬在枝头的绿叶。
顾菘蓝蜷起手指,冲它吹了声口哨。也许是这声口哨在众多声音之中显得格外不同,那大家伙扭着脖子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她托起下颚,望着它淡淡一笑:“其实,并不是所有的笼子都不好,比如现在这个笼子,让我们有机会去接触那些没机会得见的动物。”
“而且。”她顿了顿,幽幽道,“走进这个笼子,是我自愿的。”
*
下了小火车,三人都有些疲乏,便拐入了休闲场地小憩。
顾菘蓝跑去食物窗口买贡丸,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
“抓这边这个红色的,它重心离出口近,肯定好抓。”
“嗯,也许吧。”
她转过头去,看到庄伦和孟霜霜。
庄伦正转动着娃娃机的操纵杆,孟霜霜在一旁指挥他去抓边上那个红色的小猪。
庄伦嘴上应着,操纵杆却移向了边上那个绿色的青蛙。确定按钮一按下,铁爪稳稳落下,晃晃悠悠地将青蛙举到半空,然后“啪”一下,掉回了原位。
孟霜霜“诶”了一声:“我说嘛应该抓那个红色的,你怎么不听。”
“一样都抓不到。”庄伦往边上让了让,神色淡淡地看着她,“要不你来?”
顾菘蓝从店员手里接过贡丸,看见孟霜霜硬着头皮站到庄伦的位置上,从口袋里掏出硬币投进孔里。这一幕,不知为何连她这个旁观者都看得莫名有些尴尬。
她转过身,远远看见王雨文坐在树荫下,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感知到有人眺望,她侧首,刚好与顾菘蓝的眼光堪堪交接。
顾菘蓝动了动嘴角,却见她只是幽幽地朝自己望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不知为何,那幽幽的远远一望,让顾菘蓝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她也没多想,抱着贡丸走回三人休息的地方,原本离开的时候只有文晗拉着夏子苓侃大山,不想回来时却多出了两人。
“板蓝根,你好慢啊。”听到脚步声,林墨远率先起了身,走到她边上去接她手里的贡丸。
顾菘蓝赶忙移开:“喂,要吃自己去买,这儿可没你的份啊。”
“嘿,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他让开身子,让她看到摊了一桌的小吃,“有福同享懂不懂,我也有入股的。”
顾菘蓝往那边看了眼,就趁这个当儿,林墨远一把将她手里的盒子给夺走了,迅速地溜回桌子旁。
桌子是长方形的,文晗和夏子苓坐在其长边的一边,林墨远坐到了短边的位置上,那里只有一个座位。
顾菘蓝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坐在文晗边上,这样就是三一一的坐法。还有一种便是坐在池晔边上,这样整个桌子就重心平衡了。
她远远地看了眼坐在池晔对面,正低着头的夏子苓,缓缓地抬起步子。
“还没回神呢?”池晔回过身,见她半沉思的模样,笑着指指自己边上的位置,“还不过来?”
“知道了。”她耸了耸肩,几步跑到他边上大大方方地落了座。
触到林墨远调侃的眼神,她伸手抢过他刚入手的串串,挑了挑眼角:“这算股息。”
*
这顿“下午茶”吃的有些素然无味,好在池晔和林墨远并没有和她们一起逛的打算,吃完就离开了,说是要去商店买动物模型。
三个姑娘清理了完桌面,顾菘蓝伸了个懒腰,见夏子苓一直低着头,有回归之前状态的迹象。
有些于心不忍,她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手臂。
夏子苓惊讶地抬起头,对上她的眼便又要躲开目光。
顾菘蓝没给她机会,拽过她笑道:“我们去玩娃娃机好不好?”
“娃娃机?”夏子苓没反应过来,边上的文晗已经兴致冲冲地探过脑袋,“来来来,一起。”
夏子苓犹豫:“我就算了吧……”
“别呀。”顾菘蓝不由分说地扯着她就跑,“那玩意儿可有意思了。”
夏子苓被强迫着停在一台娃娃机前,看着顾菘蓝将硬币投入币孔,又被抓起右手放在了操纵杆上。
“来来来,试试抓那个粉色的娃娃。”
“不要,那玩意儿长太丑。”文晗挥开她,抓着夏子苓的肩指向边上那个大头的猫咪,“抓那个,那个好看,抓它的大头,抓得稳。”
夏子苓看着兴奋的文晗,将操纵杆递给她:“要不还是你来吧,我肯定抓不到。”
文晗正要接过,被顾菘蓝一手给打掉:“你边上玩去,干嘛抢我们子苓的机会。”
话落,她执起夏子苓的手重新按回操纵杆上:“来吧,你想抓哪个抓哪个。”
夏子苓抬起眸,不解地望进她的眼睛里,漆漆黑黑的一片,只能倒影出那个一脸迷茫的自己。
顾菘蓝紧握着她的手,淡淡笑起:“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抓,干嘛不试试?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自己抓不抓的到?”
这话入耳,似乎带着点别的意思,夏子苓微微皱起眉,却又听她道:“店家把娃娃放在机器里就是给所有人抓的呀。这里面的娃娃要是我的,我还不愿意让你抓呢。”
夏子苓睁大了眼,终于有些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将她这从未有过的震惊神情看在眼里,顾菘蓝暗暗叹了口气,最后补上一刀:“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夏子苓一把攥紧了手:“菘蓝,你……”
她咽了口唾沫,许久,问出了声:“你是什么意思?”
“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唔,你懂我的意思就好了。”顾菘蓝侧过头去,望着玻璃柜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小娃娃,笑道,“到底抓不抓啦,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啊。”
夏子苓怔怔地看了她许久,直到眼框泛起一丝模糊的光亮,她连忙伸手去抹眼角,触到一片湿湿的热意,忽然就有了流泪的冲动。
“你俩怎么了?”文晗察觉到不对,从边上走过来,却看到夏子苓眼角含泪,“怎么了这是?”
“啊,没事。”
夏子苓赶忙摇头,用衣袖去挡泪眼,面前却递来一张纸巾,她抬起头的刹那触到顾菘蓝暖暖的笑脸:“明明没风,还能让沙子进眼睛,你也是厉害。”
夏子苓愣了愣,将纸巾接过来,微微红了脸。
文晗看了眼顾菘蓝,又看了看夏子苓,倏而一笑。
她拉过夏子苓的手:“来来来,快点抓娃娃了,磨磨蹭蹭的要到什么时候去,我都抓了好几轮了。”
顾菘蓝独自退后一步,默默地看着前面的夏子苓缓缓握住操纵杆,听着文晗的指令小心翼翼地去抓娃娃。
半晌,长舒了一口气。
她没有猜错,以夏子苓这么天然的心思,近来对她的态度奇怪恐怕是因为自责,觉得喜欢的人是好朋友非常要好的青梅竹马而觉得对不住她。
找到了症结所在,自然就容易解了。
要从夏子苓听到一句请求怕是这辈子都不太可能,所以她主动给了夏子苓一个允许。
允许她放宽心地去选择物理竞赛班,允许她去接近池晔,允许,她去喜欢。
想到这里,顾菘蓝不免觉得有些可笑。夏子苓天真,她竟也跟着天真了一回。
池晔何尝是属于她的,夏子苓想要如何,又何须经过她的允许。
她不免想起军训时第一次见到夏子苓时的感觉,那种下里巴人站在阳春白雪面前的不安,她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真是自作自受。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不愿意就这么和夏子苓闹僵下去,也不愿意就此失去这个除此之外无一不好的朋友,那总归是要做出一些决断的。
至于未来会如何,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吧。
她抬头望向碧蓝的天,不由地薄凉一笑,真是该死的池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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