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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国清元三年春,云倾大陆风云突变。
谁都没想到,原本已敲定议和协议的凉昭两国,竟再起战火。昭国大将军慕容濯率十万大军进攻凉国,铁骑铮铮,很快踏上凉国领土。
只是,在知晓原委后,宸燕两国却又恍然。
凉国的所谓求和,原来只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趁机刺杀寒帝和皇后。听说寒帝无事,皇后却是受了重伤。昭国皇后宋清欢素来是寒帝逆鳞,她如今受了伤,以寒帝的性子,势必是要叫整个凉国陪葬的。
先前两国交战中,带领凉军成功抵抗住昭国进攻的大将军尧夙,因身为凉国使团领队,早已被寒帝斩首。
而凉帝尹湛身子越发孱弱,自顾不暇,皇后苏娆又突然莫名失踪,再兼尹湛登基几年都无子嗣,朝中群龙无首,人人自危,不消短短两个月,凉国便颓势已显。
明眼人都知,这一次,凉国堪忧。
凉国没了主心骨,人人都想着如何自保,沈初寒暴戾寒凉的性子在外,此番昭国皇后受伤,沈初寒势必暴怒,大家唯恐引火上身,因此,一路上遇到的抵抗少之又少,不少城池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
于是,昭国军队势如破竹,在慕容濯的带领下,以摧拉枯朽之势一路北上,直捣凉国都城盛京而去。
俗话说,唇亡齿寒,眼见着凉国国将不保,云倾大陆四国鼎立的局面即将被打破,剩下的燕、宸两国也越发不安起来。
就在这时,宸国锦妃娘娘忌辰那日,宸帝因冒雨前去祭拜受了风寒。原本以为只是小病,没想到因为宸帝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这一病,便是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了十来日,最终还是撒手西去。
宸帝驾崩,太子苏镜辞顺理成章即位。
而另一厢的燕国。
此时国内,分外两派。
燕帝宁腾跃主张死守边境,以防凉国突然调转兵力进军燕国。毕竟,他们与昭国刚签订和谈协议,这个时候趁机出兵,实在有些师出无名。
更何况,他们东边,还与宸国国土相邻,万一他们与昭国胶着之际,宸国趁势出兵,他们势必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燕国兵力在这三国中本就最弱,因此,燕帝怎么也不愿意率先挑起战争,给其他两国入侵的借口。
太子宁骁却主张主动出击,趁着昭国将大部分兵力都投入到与凉国交战之际,趁机攻下昭国城池。因为他知道,以寒帝的狼子野心,一旦成功攻下凉国,下一个目标,就会是燕国。至于议和协议,寒帝从来就不是将世人的看法放在眼里之人。
更何况,他的皇后,乃前聿国帝姬。燕国覆了聿国,寒帝和舞阳帝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眼前的和平,也不过只能保得了一时罢了。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只是,他数次向燕帝建议,甚至主动请求领兵,都被燕帝驳回。
因为,此时燕帝心中,还对上次宁骁中毒一事心有余悸,如今宁骁余毒刚清,又自请上战场,万一他再有个三长两短,他就这么个嫡子,让他如何是好?
所以,燕帝最终还是决定暂且持观望态度,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向西北境增派了兵力,命人死死守住与昭国相邻的边防。
清元三年七月,昭国大军逼近凉国都城盛京。
而这时,一直按兵未动的宸国却突然出兵,向燕国发动进攻。
燕国怎么也没想到宸国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因他们把大部分兵力都派往了西北,东北边境边防薄弱,又加上宸国突然出击,燕国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很快被攻下一城。
燕帝只得一面下令调遣兵力前往东北境,一面命东北军严防死守。
清元三年九月,昭国大军攻至盛京城外,凉帝尹湛拖着病弱的身子,亲临城墙指挥。
慕容濯坐于马上,看着城墙之上尹湛摇摇欲坠的身子,面容肃然,将手朝后一挥,大声下令,“攻城!”
话音落,千军万马朝前奔腾而去,瞬间卷起尘埃滚滚。
尹湛忙命人放箭,只是昭军人数众多,虽伤了些人,却丝毫阻挡不了昭军进攻的步伐,不到片刻,城墙底下城门处便响起了巨木撞门的声音。
“皇上,您还是先去避一避吧。”身边的官员见这乱箭横飞的场景,再看看咳嗽不止的尹湛,皱着眉头连声劝说。
尹湛摆摆手,注视着眼前城墙下黄沙蔽日,尸横遍野的景象,力不从心地用手撑着墙头,指甲深深扣入城墙砖缝中,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昭国军队都已攻到城墙脚下,城破是迟早的事,他就算避,又能避到哪里去呢?更何况,他自傲一生,临到死了,又怎会愿意去做缩头乌龟。还不如就在这里,与城中军民臣子共存亡,就算最后难逃一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他抬了目光,看向悠远的前方,心底一股哀凉涌上。
他这短暂的一生,就这么到头了吧。
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灰败的眼中燃起一簇奇异的火花。也好,与其拖着这病体苟延残喘于人世,不如就这么死去,从此再不必遭受病痛的折磨。
说来奇怪,这么一想,心中仿佛是前所未有的通透,这一刻,心底几个月来铺天盖地的恨意仿佛顷刻间全都消失。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他夜夜辗转反侧,几难入眠,每每想到这个世界对自己的不公,他就怨气横生,恨不得毁天灭地才好。
他恨,恨当初给自己母妃下毒的先皇后。
他恨,恨背叛自己的沈初寒和慕容濯。
他恨,恨祸水红颜的宋清欢。
他恨,恨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苏娆。
可所有的这些恨意,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弭于漫天扬起的尘埃之中,耳边的铁骑铮铮,响彻天地的呐喊,仿佛都离他很遥远。
就这么死了,也好。也许他这一生,就是个意外。
晃神间,忽然感到一道疾风破开气流,带着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他心底一惊,猛地抬眸望去,却见一只箭矢已飞到跟前,下一刻就要插入自己的心脏。
他心跳猛地一滞,生死光头,求生的本能使他下意识地抓过身边的官员往身前一挡。
箭矢刺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身前猛地一重,他低头,见那被他抓在手中的官员头一歪,死了。
尹湛吓得脸色惨白,将尸体往旁边一丢,连声喊道,“来人……!来人!快……快护驾……!”
死,似乎说起来很简单,可只有真正与死亡面对面的那一刻,才发现,所谓的慨然赴死,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罢了。
城墙墙头已经死了不少人,战鼓喧天,呐喊震天中,没有人听到他微弱的呼救。
尹湛越发慌了,刚待转身往城墙下去,忽然后背一凉,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到背上一痛,利箭穿破血肉的疼痛感在那一瞬间传遍全身。
他忍着剧痛,下意识转身,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只听得一道细微的气流声,胸前又是一痛。他缓缓低头,见一支箭矢穿胸而过,鲜红的血液迅速从伤口处汩汩流出,染红了衣襟。
尹湛似想到什么,脸色猛地一白。
子母箭!
子母箭对箭术要求极高,而他,恰巧就认识一人,乃难得一见的箭术高手。
尹湛缓缓抬了头,朝城墙下望去,千军万马中,他却偏偏一眼看见了马背上的那人,戎装铁架,弯弓搭箭,凌厉的目光看着的,正是自己。
昭国大将军慕容濯。
胸前的痛意越发强烈,视线也变得渐渐模糊。
尹湛费力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他最后,会死在慕容濯手里。
身子倚着城墙缓缓下滑,他能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如同那不断外渗的鲜血一眼,飞速流逝。他靠在城墙上,吃力地抬了头,看着头顶湛蓝如洗的天空,缓缓闭上了眼。
如果有来世,他只愿做一个隐居山林的闲云野鹤,只求上天,能给他一具健康的躯体。
脑海中浮上这最后一个想法,终是头一歪,死了。
旁边奋战的士兵偶然往这一瞧,看到倒地不起的尹湛,瞬间吓得脸色苍白,哀嚎出声,“不……不好了!皇上……皇上驾崩了!”
随着他这一声哀嚎,城墙底下一声“咚”的巨响传来——
盛京的城门,被撞开了。
昭国清元三年九月十四,凉帝尹湛驾崩,凉国,国破。
*
攻下凉国后,慕容濯留了一半士兵安排在凉国各处重要城镇把守,自己带着另外五万大军班师回朝。
等到慕容濯回临都时,已是十一月,冬日的临都虽寒风凛冽,却仍然挡不住众人的热情。慕容濯进京那日,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欢迎,又是一次难得的盛况。
因为慕容濯的回来,慕白和慕容筝推迟好几个月的婚礼终于可以如期举行。
那一日,楚府热闹了一整夜,也让这大半年来一直因凉国战局而紧绷着神经的众人难得放松下来。
只是,新婚的日子没过多久,半个月后,慕白接到沈初寒密令,暗中带一小队精兵赶赴燕昭边境,同行的,还有宋暄。
宋暄乃主动请缨随军,毕竟,聿国是他的故土,虽然他并无光复聿国的打算,但身为聿国皇子,燕国覆了他的故国,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番昭国进军燕国,他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沈初寒思虑良久,与宋清欢商量过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一则,宋暄虽未上过战场,但他饱读兵书,在排兵布阵上能给慕白一些建议。二则,有他在,就算昭国刚同燕国签订合约,昭国进军燕国也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更何况,如今燕国军队中很多是从前聿国的旧部,宋暄乃聿国五皇子,是他们曾经的主子,在面对昭国军队时,他们的士气难免受到影响。
而此时,燕宸两国战局也进入白热化阶段。宸国突然进攻燕国东境,燕国只能紧急调兵,好不容易才挡住宸国进攻的步伐。只是,宸国出奇制胜,一路已攻下四座城池,两军在燕国境内一处叫双燕镇的地方僵持住,陷入胶着的境地。
慕白和宋暄走后半个月,便是除夕了。
今年的除夕,对很多人来说都颇为难熬。慕容筝新婚燕尔,夫君却远赴战场;君熙与宋暄刚久别重逢,第一个除夕却没法一起度过。宋清欢和沈初寒自然也惦记燕国的战局,没有多少享受除夕团圆热闹的心情。
不过,难得众人能聚在一起,虽然慕白和宋暄不在,两人还是在华清宫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宫宴,只邀了亲近的人参加。
君熙带了阿念、无忧府的妘璃、萧菱伊、以及季流云和叶落、还有慕容筝,都进了宫,大家暂且撇开心中的忧思和惦念,热热闹闹地过了个新年。
除夕过,初一的时候,沈初寒和宋清欢又带了忧忧和阿临,前往萧府看望萧太傅一家。这个新年,留在沧州的萧桦赶回了临都同大家一起过年,就连萧楠也与慕容濯一道班师回了朝,萧家热热闹闹过了个除夕。
一大家子人见到沈初寒等人,自是高兴万分,沈初寒和宋清欢上午便去了萧府,在萧府待了一整天,一直到用过晚饭方回宫。
回了宫,让宫女带着忧忧和阿临下去休息,宋清欢看了看窗外暗下去的夜色,转身看向沈初寒道,“阿殊,我去看一个人。”
沈初寒闻言并没有吃惊,拿起一旁刚脱下的斗篷又给宋清欢系上,“早些回来。”
宋清欢笑笑,带着流月沉星出了华清宫。
流月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沉星在她身旁跟着,两人都知道宋清欢的目的地在哪,轻车熟路地往某一处行去。
宋清欢今日兴致不错,看着前头流月窈窕的身姿,挽唇笑笑,开口道,“流月。”
“殿下。”流月转了身望来,眸光盈盈,柔光中神情俏丽。
“阿筝和慕白的事办完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你和玄影了才是。”宋清欢笑着打趣。
流月脸颊一红,期期艾艾开口,“但凭殿下安排,奴婢……奴婢不急。”
“你倒是不急,人家玄影可急了。”
流月脸蛋越发红了,低垂着头,羞涩地盯着自己的衣角。
宋清欢抿唇一笑,“等开春了,我就把这件事安排上。”
“谢……谢殿下。”流月声若蚊呐地应了。
宋清欢又是轻轻一笑,道,“走吧。”
流月应一声,继续前头带路。
宋清欢眸光往沉星面上一瞥,见她也是笑意莹然十分替沉星开心的模样,心中微动,又开口道,“沉星,流月倒是找到好归宿了,你呢?可有喜欢的人了?”
沉星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耳根子微微红了红,正色道,“殿下,奴婢不想嫁人。流月嫁了之后,殿下身边便只剩下奴婢一个贴身伺候的了,奴婢若是也嫁了,谁来伺候殿下?奴婢就想伺候殿下一辈子。”
“胡闹!”宋清欢佯怒,“难不成我身边还会少了伺候的人不成,自是你的终身大事要紧。”
沉星和流月于她而言,早已胜过一般的侍女,她自然想她们都能找到自己爱的人,幸福地过完这一生,又怎会愿意把沉星一辈子都绑在自己身边呢?
沉星不好意思地笑笑,“殿下,奴婢是真的没有喜欢的人。若以后奴婢有瞧中的人了,奴婢一定同您说。”
宋清欢心中明白,感情这种事,自是强求不得。见沉星眸光坦荡的模样,心知她怕是真的还没有心上人,只得在心里幽幽叹一口气,点点头道,“那你可得上心些,不然……好男人可都娶妻了。”
沉星恬静一笑,“奴婢省得。”许是怕宋清欢继续这个话题,忙岔开道,“对了殿下,季公子和叶姑娘他们也未成亲吧,不知他们什么时候……?”
“他们俩啊,我倒是不急。”宋清欢道。
自从那次季流云坠崖之后,叶落总算是明白了自己对他的心。季流云是江湖人士,行事本就洒脱,只要确定了叶落是喜欢自己的,倒也不着急成亲。主要是叶落年纪还小,他想等她长大一些。不过前些日子似乎也听他在同沈初寒说起,说是过了这段时间,就把叶问接到临都来,然后把他和叶落的亲事在临都办了,这样,沈初寒和她也都能亲眼见证这一幕。
“等流月的喜事办完了,差不多就到他们了。”宋清欢笑笑,“所以你也得加把劲啊,沉星。”
见话题又绕到了自己身上,沉星无奈地一笑,点头应了。
又走了一会,眼前出现了一片熟悉的夹竹桃林。
轻车熟路地穿过夹竹桃林,在林子的尽头打开机关,三人进了地道。
此处的地宫里,仍然囚着苏娆。
是的,宋清欢并没有杀掉苏娆,只是命玄影废了她的武功。除此之外,一日三餐照给,但苏娆的活动范围,再也超不过地宫中的那个铁笼。
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苏娆是个极度自傲的人,她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个云倾大陆上最厉害的人物,对她而言,当所有筹谋的事都变成镜花水月一场空之后,当她再没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死,对她,反而是一种解脱。
所以,宋清欢偏不让她死。
她要慢慢地折磨苏娆,让她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孤独痛苦终老。
自那日与苏娆对峙之后,宋清欢再没有来过此处,但偶尔无事之后,也会问起她的情况。听说,一开始的苏娆,也尝试过无数的法子想要逃离这处牢笼。她闹过,绝食过,甚至,色诱过把守的侍卫,然而,都是徒劳。
几个月后,她终于安静下来,每日一言不发,似乎真的已接受了永生被囚于此的事实,只在每日送饭之时,冷冷地同送饭之人说一句,“我要见宋清欢。”其他的,再不多说。
此时,前头出现淡淡光晕,宋清欢收回思绪,跨出了地道。
出现在眼前的,仍是那个巨大的铁笼。
铁笼的角落,夜明珠光晕难以照到的地方,有一个蜷缩成一团的黑影,便是苏娆了。
宋清欢上前一步,一股异味迎面而来。
流月皱了皱眉,嘟哝一句,“这什么味儿,这么大?”
宋清欢淡淡一笑。
苏娆被囚禁在这里,除了一日三餐正餐的供给,其他的,一概不提供。所以,这八九个月来,苏娆每日的吃喝拉撒全在这里,又这么久不曾沐浴,会有异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昔日的天之骄女,沦为如今一身恶臭的阶下囚,这样的巨大落差,对于苏娆这样的人而言,比最可怕的刑罚还要折磨。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颗药丸,自己吃了一颗,给流月和沉星也都吃了。药丸一下肚,鼻端那股异味果然散去不少。
这时,牢里的苏娆听到动静,缓缓转头望来。
见是宋清欢,她灰败无光的眼神猛地一亮,突然间发了狂似的,猛地扑了过来,透过铁栅栏,睚眦欲裂地瞪着宋清欢,仿佛要将她的肉一寸寸剜下来。
再见苏娆,尽管已有心里准备,宋清欢心底仍小小吃了一惊。
此时的苏娆,再也不复从前的光鲜亮丽,娇娆魅惑。她长长的头发垂下,因为太久不洗,混着汗液污渍,已结成一块块,油腻而恶心。
被长发遮住的脸不再光洁无暇,吹弹可破,变得松弛下垂,布满污渍。那双曾经妩媚勾人的眼底,也再也没有了媚意,除了熊熊燃烧的愤恨,便只剩死鱼一般的灰败。
任何人再见到此时的苏娆,都绝对想不出,她就是曾经那个风华绝代,云倾大陆三大美人之首的沁水帝姬苏娆。
宋清欢收回打量的目光,淡淡一笑,语声清泠而悦耳,“苏娆,好久不见。”
“宋清欢,你这个贱人!”苏娆长长的指甲扒着铁栏杆,冲着宋清欢低吼,如一头未经驯化的野兽。
“听说,你很想见我。”宋清欢假意掏出帕子扇了扇,看着苏娆。
苏娆手上一用力,长长的指甲顿时被折断,她却恍若不查,只用那鬼魅喑哑的声音嘶吼着,“宋清欢,你有本事杀了我!”
宋清欢笑得淡淡,“苏娆,你若想死,不会有人拦你。”
她虽废了苏娆的武功,但并未废她的手脚,她若真的想寻死,撞墙也好,咬舌也好,总有一种方法能成功。可是她没有,仍旧这般苟延残喘地活着。
对于苏娆的性子,宋清欢早已看得很透。
她如此自负,却不想最后败在自己手中,又怎甘心?哪怕被自己囚于此处,心底一定还残存着最后的侥幸。或许她觉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也许,是她终有一天能找到出去的法子,又或者,自己能死在她前面,又或者,有人能打听到她的下落,来救她。
正因为了解苏娆,所以,宋清欢才不杀她。日日在这样的心里折磨下活着,可比死,要难熬多了。
苏娆果然哑了言。
她粗粗喘着气,看着眼前依旧精致貌美的宋清欢,牙齿死死咬住下唇。
她不能死,她怎么可以死在宋清欢前头?!哪怕像狗一般活着,她也一定要熬到宋清欢失意的那一天。
宋清欢笑笑,“你常年待在此处,怕是已不知外头的年月。”一顿,“昨日是除夕。”
苏娆心头一震。
除夕——
她在这个鬼地方,已经整整待了九个月了。只要她不死,她还有无数个九个月甚至……九年要待。可若她死了,岂不就正中了宋清欢的下怀?
她知道,宋清欢就等着自己不堪其辱,然后羞愤自尽,她苏娆,是绝对不会按照宋清欢的意愿行事的!
“对了,凉国已经被灭了。”见苏娆不出声,宋清欢又接着开口,神情淡然,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苏娆心底又是一震,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心底一阵哀凉漫延开来。
凉国,果然覆灭了么?
凉国覆灭,她能出去的唯一希望,便只剩宸国了。如果……如果她能递出消息,或许,她还有被救的可能。
只是,这个仅存的希望也很快被宋清欢打碎。
“还有,宸帝前些日子驾崩,苏镜辞继位,你的母后,自请前往皇陵,为先宸帝守墓。”
宋清欢的话,如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她心里,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心敲得粉碎。
父皇……死了……?!
就是说,她获救的唯一希望,也没了?
苏镜辞与她素来不和,就算知道她被宋清欢囚禁在此处,也决计不会来救自己。所谓的母后自请替父皇扫墓,想来,也不过是苏镜辞软禁母后的一个借口罢了。
心底突然一阵茫然,一直以来心底仅剩的那点光亮,也突然间熄灭了。心底,只剩无边无尽的黑暗。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这一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猛地抬头,眼底迸射出浓浓地恨意,就那么死死地盯住宋清欢,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宋清欢表情丝毫未变,也那么看着苏娆,眼底只有讥讽之色。
苏娆看了她片刻,头突然朝后一仰,又猛地朝铁栏杆撞去。
宋清欢眼睫都未眨一下,将手一拂,苏娆的额头还未接触到铁栏杆,便被掀翻在地。明明只是那么轻轻巧巧地一拂,苏娆却能感到这里头蕴含着的雄厚内力。
她……她的武功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嫉妒,愤怒,耻辱……所有的感情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心底想要爆炸了一般难受,她指甲死死扣着地,突然仰天发出一声怒吼,“啊……”
宋清欢勾了唇角,方才,苏娆果然存了求死的心,看来,此时的苏娆,已是万念俱灰。
不过,她这个时候想死,自己却不会再让她能如此轻易就死了。
你要死,我却偏让你活着。
眼底一抹冷意,她转了眸光看向一旁的守卫,“看好她,别让她死了。”
守卫沉声应是。
宋清欢足尖一动,转身,不再看苏娆,施施然离开。
“流月,明日叫玄影来见我一趟。”
“殿下要对付苏娆?”
“叫玄影派人废了她的手筋脚筋,再把她的舌头拔了。”宋清欢淡淡道。
苏娆,你现在想死了?可惜,已经晚了。
……
清元四年二月初二,昭国大军在燕昭两国边界发动进攻,领兵的,正是前聿国五皇子,宋暄,史称,桐城之役。
燕国大部分兵力陷于与宸国的交战中,西北境军防薄弱,难以抵挡,昭军长驱直入,一路东进,很快占领了燕国西境大部分领土。
而宸国军队兵强马壮,燕军军心不稳,节节败退,东境亦陷入危机状态。
在昭宸两国的夹击下,燕国越发乱了阵脚,不出三个月,燕国大半领土都已被昭宸两国占领,唯有临安周围城池还处于燕帝的控制之中。
燕国上下全乱了手脚,燕帝也曾派出使者向昭宸两国求和,但都被驳回,看来两国是铁了心要覆灭燕国,在这样的情况下,燕国的灭亡,只是迟早的事。
眼下的问题在于,昭宸二国中,谁能率先攻下临安,灭掉燕国。
因为燕军主力在东境,宸军遇到的阻力较大,虽然率先发动对燕国的进攻,但攻下的燕国城池反倒不及昭国。再加上有宋暄领军,一路上有些城镇本就顾念从前的聿国,几乎没多少抵抗便弃城投降,所以,昭国抢在宸国之前,攻到了临安。
兵临城下,两军对垒。
宋暄出来,对着燕国的军士说了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他从前在聿国为王爷时,也替聿帝处理了不少政事,因勤政爱民性子温和,很受临安百姓爱戴。
反观宁腾跃,他登基后,因为害怕昭宸两国的威胁,不断扩充兵力,四处征兵,提高赋税,临安百姓已是怨声载道,此时再被宋暄这么一鼓动,竟有一半的士兵放下武器,临阵倒戈。
临都,不费吹灰之力便被攻下。
宋暄让慕白带兵在建安城中搜寻负隅顽抗之人,自己则带了一部分士兵,往皇宫方向而去。
此时的皇宫,已是烟火四起,宫人四下逃窜,一片狼藉。
他轻车熟路,到了宁腾跃所住宫殿,远远地,便瞧见宫殿上方冒着白烟,似乎走了水。宋暄急急带兵上前,见宁腾跃的寝宫已经烧了起来,大火封了进殿的路,十分危险。
他眉头一皱,朝后招来一小队士兵,低低吩咐几句,领头的士兵应了,往另一侧走去。宋暄又让人抓来附近没来得及逃走的一名内侍,拷问之下才得知,宁腾跃不想落入他们手中,携皇后,并太子、帝姬进了殿,竟是预备自焚殉国!
宋暄冷笑一声,看着那越烧越旺的火焰,没有说什么。
身后的士兵没有得到命令,也只安静地在宫殿前守着。
这时,烈焰之中突然冲出来一人,浑身被火球包裹住,跌跌撞撞下了台阶,往地上滚了几滚,身上的火焰方才熄灭,全身却已是狼狈不堪。
宋暄眸子一眯,瞧着那人的身形似有几分眼熟,止住了想上前的士兵,走到那人身边。
那黑漆漆的人抬了头,一双眸子朝宋暄望来。
目光触及到宋暄的容颜,猛地一怔,眼底浮现出浓烈的震惊,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抱住宋暄的脚,大声嚎哭起来,“五皇子,你救救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被父皇砍死,不想被活活烧死!”
宋暄皱了皱眉头,认出眼前之人,竟是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的宁姝。
宁姝的嗓子似被烟火熏坏,沙哑难听,脸上也是黑乎乎一片,瞧不清模样。只一双眸子,还带着些从前的影子。
宋暄嫌恶地将腿从她手中抽出,朝后退了两步。
宁姝一愣,刚要继续来抱他,宋暄却朝后一招手,身后的士兵会意,上前来,将宁姝拉了起来,牢牢制住。
宁姝的手腕被他们攥得生疼,带着哭腔看着宋暄,“五皇子,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我是宁姝啊?从前,从前,我们见过面的。”
几年前,宁姝进京,在上林苑春猎时第一次见到宋暄,便对他生出了好感。只是后来世事变幻,那份情愫,只能被她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这次,她也听说了昭国领兵之人竟是昔日的五皇子宋暄。她被宁腾跃拉入殿内,又听了一通什么宁家人不能做贪生怕死之辈,也不能落入敌人之手,倒不如慷慨赴死,凛然殉国的话。
她看着父皇燃起大火,看着皇兄自裁,又看着父皇亲手杀了母后,下一个,就到她了。可看到父皇剑上滴落的鲜红鲜血,她还是怕了。
她不过是个小女子,她不管什么国恨家仇,也不要什么气节,她只想活下去。
于是,她鼓足勇气,趁着父皇分神之际,一把跑了出来,没想到跑出来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宋暄。
心底那些曾经的情愫,又死灰复燃起来。
或许……或许五皇子会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饶她一命呢?
只是,目光接触到宋暄冰冷的神情时,心底却又打起了鼓。他们如今已站在了完全不同的对立面上,他真的,会饶过自己么?更何况,从前的五皇子,似乎也并不怎么喜欢自己。
宋暄没有看他,只看着眼前的熊熊火光出神。
这时,一侧突然传来一阵异动。
宋暄转头望去,宁姝也下意识跟着看去,但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她却呆住了。
只见一队昭国士兵压着一人朝这边走来,而那人,正是方才还在殿内的父皇!她彻底怔住了,这……着究竟是怎么回事?父皇不是在殿里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仿佛看出她眼底的错愕,宋暄冷笑一声,看着宁腾跃开口,“宁将军,好久不见。”
宁腾跃形容有些狼狈,抬头看他一眼,冷声道,“没想到五皇子竟然当真还活着。”
宋暄还没来得及说话,宁姝却已万分惊讶地叫出了声,“父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腾跃这才看见一旁的宁姝,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没有说话。
看到这幅情形,宋暄仿佛猜到了什么,唇边的讥诮之意更甚。他看向压着宁腾跃的士兵,“在哪里发现的?”
“果然如驸马所料,在暗道出口截住了他。”
宋暄勾了勾唇,讥讽地看向宁腾跃,“宁将军莫不是忘了,这里,可曾是我聿国的皇宫,这宫里的每一处地方,我都了若指掌,那处地道,我又怎会不知呢?宁将军想要从哪里逃出去,似乎太欠考虑了些。”
宁腾跃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一旁的宁姝却似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身子尖叫着出声,“父皇,你……你要逃跑?!”见宁腾跃低垂着头不说话,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不可置信地哭出了声,“父皇,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不是说宁家人要有气节么?哥哥……哥哥已经死了,母后……母后也被你杀了,你却要自己逃跑?!”
宁姝的身子抖得更筛糠似的,心底又是害怕,又是被背叛后的气愤和震惊。
“你给我闭嘴!”宁腾跃被宁姝揭了老底,恼羞成怒地大吼一句。
她一个女孩子懂什么?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有机会东山再起。而皇后和宁骁他们,他们若不死,昭军势必起疑,为了自己,他们必须得牺牲。
宁姝身子又是一抖,泪水已经流尽,满脸绝望地看着宁腾跃。
她没想到,心目中高大勇敢的父皇,竟会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
母后和哥哥已经死了,父皇……父皇竟要独自苟且偷生,可是,燕国已经破灭了,他们还留在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呢?心底涌上铺天盖地的绝望,看着宁腾跃那张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看着她眼底的冷淡,宁姝知道,宋暄不可能饶了她,她和父皇,终究难逃一死。
与其死在他手里,倒不如自行了断!
一时间,宁姝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趁众人不备,竟一把抽出一旁侍卫腰间的刀,猛地朝宁腾跃的腹部捅了过去。
这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便是宋暄也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宁姝的刀直直捅入了宁腾跃腹中,鲜血瞬间留了出来。
宁腾跃不可置信地看着宁姝,怒吼一句,“姝儿,你……你怎么敢……?!”
宁姝凄凉一笑,“父皇,你不要怨我,母后和哥哥已经先走一步了,你……你还活着又有什么用呢?我……我如今也不怕死了,我也很快来陪你们。”说着,竟又将刀一抽,毫不犹豫地在脖子上一抹,只听得“当啷”一声,沾满的鲜血的刀脱手,她也跟着颓然倒地。
临死的瞬间,她扬起小脸看向宋暄,眸光动了动,面上露出凄凉一笑。
五皇子,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不要再与你成为敌人。
宁腾跃双脚一软,也倒在地上。
他捂住伤口,看着永远闭上双眼的宁姝,心底又是歉疚又是震惊。他知道,宁姝那一刀正中要害,自己也活不长久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哪怕再怨再恨,这一刻,也只剩下了心疼。他伸出手,费力地去握宁姝的手,只可惜,指尖尚未碰到宁姝冰凉的手,便头一歪,死了。
宋暄看着这一幕,眸光动了动,冷声开口,“将燕帝尸首挂在城门处三天。”一顿,语气微缓,“至于安宁帝姬……”他的目光在宁姝黑乎乎的脸上一扫,“以帝姬之礼,好生葬了吧。”
*
昭国清元五月二十七,昭国攻下燕都临安,燕后和太子宁骁自焚而亡,燕帝被斩,燕国灭亡。
昭国清元六月,宸国派使者求和。
昭国虽然一路势头迅猛,但毕竟战线拉太长,又打了这么久的仗,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上连连征战,国库到底吃不住,权衡之下,答应了宸国的求和。
昭国清元七月,昭宸两国达成停战协定,休战十年。
宸国保留先前攻下的三分之一燕国领土,剩下的三分之二归于昭国,至此,云倾大陆三分之二的领土,都归于昭国麾下。而云倾大陆四分天下的局面,也就此打破,从此,变成昭宸两国双足鼎立的局势。
这些,都是许多年后正史的记载。
听说,当年,最终促成寒帝同意宸国求和的关键因素,是宸帝秘密派人送去临都的一封信。据说信中,是关于宸帝生母锦妃娘娘的身世之谜,还有她离奇失踪的真相。信的最后写到,宸国诚心求和,可若寒帝不允,这封信,他就只能也给昭后宋清欢也传一份了,语气中,似隐隐带了威胁之意。
谁料,寒帝看后,却直接把信给了昭后,两人在华清宫中单独呆了许久,再出来时,面上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而那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让所有见到的人都有一种感觉,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拆散帝后间的情意。
即便如此,不知为何,寒帝最终还是答应了宸国的求和。
有野史传言,寒帝曾对亲近的慕容将军和楚将军说道,“为着这江山,朕已经错过一次阿绾了,这辈子,剩下的时光,朕要都留给阿绾。”阿绾,乃昭后宋清欢的乳名。
这之后十年间,两国果然相安无事。
再之后,太子君临十八岁那年,寒帝力排众议,执意退位,将皇位传给太子,尔后,带着昭后四处游山玩水去了。好在太子天赋异禀,自小便表达出过人的才智,很小的时候便被寒帝带在身边一同处理政事,即便年少继位,也丝毫不怯,朝政诸事,很快上手。
寒帝在位期间,后宫空置,只皇后宋清欢一人,子嗣也只得仪嘉帝姬和太子君临两人。饶是如此,因太子天资聪颖,年少成材,再加上寒帝铁血手腕,昭国臣民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上下一心,国力日渐强盛。
而宸国,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宸帝苏镜辞“从善如流”,广选秀女充实后宫,后位却始终空悬。听说,宸帝心底,住着一个人,一个他永远也没法得到的人。
与寒帝不同,宸帝子嗣众多,成才的却很少。
宸帝四十八岁那年,因不满储君之位旁落,三皇子造反,买通宸帝身边内侍,秘密下毒毒害了宸帝。
宸帝驾崩后,宸国陷入夺位之争,国家四分五裂,乌烟瘴气。
这时,刚满二十五岁的昭帝君临,当机立断,趁宸国内乱之际,挥军东进,于二十六岁那年,一举吞并宸国。
至此,分裂了数百年的云倾大陆,正式实现大一统。
新的历史序幕,正式拉开,少年昭帝的传奇故事,在历史上,又将书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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