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伯符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他茫然的用手揉了揉眼睛,正发着呆,却不料床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啊——鬼啊!”
“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闵幼株点燃手上的灯台,随后狠狠拍了一下宗伯符的脑袋。
借着微弱的亮光,宗伯符终于认出了闵幼株。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晕倒前的记忆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宗伯符哀哀的躺下身道:“原来是小姐你啊,真是吓死我了。”
“看你一脸愁容,是不是在想闯三关的事?”
宗伯符忧郁的将头歪在一边道:“想什么想,想了也白想。还是像你说的那样,该吃吃该睡睡,等死算了……”
“没出息!”闵幼株又狠狠的拍了一下宗伯符的脑袋才道:“光明正大的闯自然闯不过,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是?我听延陵子华说了,那闯三关是拥有太子资质的人一起闯的,也就是说宗檀会跟你一起进去。”
“那更没戏了!宗檀巴不得我赶快死,怎么会救我出去……”
闵幼株见宗伯符耷拉着眼皮,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便眯起双眸,语带蛊惑的道:“他不救你,你就想办法让他救啊。宗檀,也并不是全无弱点的。”
宗伯符听到闵幼株的话一愣,接着赶忙将自己的脸凑过去道:“你的意思是……有办法能让他救我?”闵幼株点了点头,用手指将宗伯符的脸戳远了一点才道:“云丹公主,便是宗檀的弱点。若你遭遇危险,只要在他面前说出你知道云丹公主的下落,他就会保你。”
“可是云丹公主不是早就死了吗?”
“你不需要提到她的生死,只说见过她即可。至于宗檀怎么想,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宗伯符不安的搅动着手指道:“你是想让我用云丹公主去威胁他吗?”
闵幼株歪了歪头道:“不敢?”
“我……”宗伯符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闵幼株嗤笑了一声道:“不过是让你撒个谎,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吗?宗伯符,这世上好人不一定能长命百岁,坏人也不见得会有报应。有时候想要什么,得自己不择手段去争,才能得到。”
“不择手段?”宗伯符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他的心也随之开始摇摆不定。闵幼株扬起一抹妖异的笑容看着他道:“那让我说的再简单点吧。你……是想做个善良的死人,还是想做个恶毒的活人?”
“我当然想活!我不想死……”
“你看,这不是很容易选择吗?”
宗伯符愣愣的看了一眼闵幼株,随后恍惚的点了下头。闵幼株见宗伯府将她的话听了进去,便愉悦的眯起眼道:“我帮了你一个这么大的忙,不该感谢我一下吗?”
“你想要什么?若我可以办到的话一定给你。”话说到这,宗伯符突然皱起眉道:“不过你也知道我是个无权无势的太子,身上除了一些财物,便再也没什么了……”
“放心,我说的感谢,必是你能做到的事。”闵幼株退开几步,将灯台放在桌边道:“带我进宫。”
宗伯符惊讶的瞪大眼睛道:“你要进宫?”
“是,我要进宫。”
“可是可以,不过……”不待宗伯符说完,闵幼株便打断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睡吧。”闵幼株将桌边的灯台吹熄,屋里一下子便陷入了黑暗。宗伯符只听到屋门的打开声和闭合声,随后周围彻底得安静了下来。直到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们孤男寡女的,竟在夜间同处一室。
“……莫非她喜欢我,所以才深更半夜的来告诫我?”想到这种可能,宗伯符害羞的将自己缩进被子里,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闵幼株走出偏殿大门时,意外的看到了延陵子华。她眨了眨眼,走到他面前道:“你怎么会在这?”
“幼株,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延陵子华的脸色看着有些沉,闵幼株回头看了一眼偏殿,又看了看自己,道:“你别误会,我感应到皇宫方向有蛊的踪迹,便想让他带我进宫。”说着,闵幼株抓起延陵子华的手摆弄道:“你如今不方便参与这种事,我自然不想给你添麻烦。那蛊很有可能是能治人眼睛的蛊,无论如何都要去试试。”
“你……如今已经能感应到蛊的踪迹了?”延陵子华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古怪,闵幼株疑惑的挑了挑眉道:“怎么?我这种情况不对吗?”
“不,只是……”延陵子华犹豫了半天才道:“我曾听外域的蛊师说,只有他们圣地的圣女才能有感应到蛊的能力。你……不,你娘,你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吗?”
“圣女?”闵幼株指了指自己,又回忆了一番才道:“我娘很少提起她的娘家,你这样问我,我倒真回答不出。不过就算她是那什么圣地的圣女又怎样?如今她已经不在了,探究再多也没用。”提到娘亲,闵幼株的情绪不免有些低落。延陵子华将她揽进怀里,右手却微微掐指算了起来。
然而闵幼株终究是个异类,她死而复生,命运早已不在天道轮回中。延陵子华试了好几次最终只得放弃。“那个部族的圣女,每代都有两位。她们一定会是血缘至亲。一位继承鬼神之力,拥有看穿世间鬼物的阴阳眼。一位继承蛊术,能够操纵天地间任何一种蛊。我曾猜测那邵颜的母亲便是那圣地的圣女之一……”
闵幼株的手一紧,她抖着唇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与那邵颜很有可能是血脉之亲?”延陵子华低头看着闵幼株道:“之前,我只是疑惑。如今,怕是能肯定了。若是真的,你认不认她?”
“我不知道……”闵幼株紧紧的将脑袋埋入延陵子华怀中道:“我不讨厌她,但是我害怕别人跟我有所牵扯。我的路一点都不好走,跟我亲近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我不想再连累别人了……”
“幼株,你其实不必如此。我能护住你还有你身边的人。”
闵幼株摇了摇头道:“若一切尘埃落地,我或许会去认她。但如今,不可以。延陵子华,我的未来,我们的未来都是不可预期的。若一朝身首异处,那留下的亲人岂不是徒增伤感?”闵幼株紧了紧抱着延陵子华的手道:“我现在有你,有一清她们就够了。我再也负担不起别的感情了……”
延陵子华用脸摩挲着闵幼株的发丝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再也不能陪你的那天……”
“你无法陪伴我的那天,就是我无法陪伴你的那天。延陵子华,我们不会分开的。”延陵子华的身躯一震,接着他捧起闵幼株的脸,深深的吻了下去。
漫漫修道路,有时候终究抵不过红尘繁华事。我的道怕是止于此了,但能跟你一起,我应是不悔的。那你呢?希望也无悔。月色将两人的影子约拉越长,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两个影子竟缓缓合成了一个影子,再也不分彼此……
延陵子华和闵幼株的亲密瞒不过国师府的人,也不知昨夜是谁起夜看到了月色下的一幕,今晨竟传出了闵幼株会是国师夫人的传言。在代国,道士是可以娶亲的。这下,国师府炸开了锅。众人纷纷都在打听闵幼株的身份。在得知她是原裕国公的女儿时,失望者有之,气愤者有之,赞同者也有之。一时间清清静静的国师府变得热闹了起来。连一向不多言的内卫们都激烈的争论了起来。
宗伯符收拾整齐后,正打算去打听闵幼株的住处。却不料听到了她可能是国师夫人的传言。“她……是延陵国师的夫人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宗伯符整个人都颓丧了。“我就知道,哪会有这种好事。哎,延陵国师的夫人啊……”
宗伯符找到闵幼株时,她正跟绿枝一起用着早点。宗伯符期期艾艾的叫了声闵小姐。绿枝疑惑的看向闵幼株,闵幼株指了指宗伯符道:“太子。”
绿枝惊得把包子掉在了地上,随后赶忙行礼道:“奴婢绿枝,见过太子!”
宗伯符随意的摆了摆手道:“起来吧,起来吧。”闵幼株见宗伯符一脸无精打采,便将盘子里的包子递给他道:“吃吗?”宗伯符闷闷的接过包子,咬了一口。包子是素包子,不过味道真心不错。本来心情不好的宗伯符一下子就像打了鸡血般啃了起来。过不多久,一个包子就被他吃完了。闵幼株又递了一个,他二话不说又啃了起来。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食物的咀嚼声和碗筷的碰撞声。
吃饱喝足后,宗伯符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不过他还是不死心的问道:“他们说你叫闵幼株,是延陵国师的夫人,这是真的吗?”
绿枝听到宗伯符叫闵幼株为延陵国师的夫人,骄傲的将头抬得老高。闵幼株好笑的点了点绿枝的鼻尖,才回答道:“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但我俩还没成亲。所以不用称呼我为夫人。”
“啊,两情相悦啊……”宗伯符颓丧的耷拉着眼皮道:“对了,我要回宫了,你跟我一起吗?不过可能要委屈你扮成我的贴身侍婢。”
“没问题。”闵幼株说着就要自己动手去换衣束发,绿枝见了,赶忙站起身道:“小姐,我先帮你换好衣服再去照顾一清她们。”
“绿枝,以后不用叫我小姐。闵府已经不存在了……”
绿枝摇了摇头道:“习惯了,不想改口。”说罢,甩了甩大辫子,将宗伯符请出了门。
闵幼株整理妥当跟宗伯符出国师府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宗伯符偷偷望了眼旁边丫鬟打扮的闵幼株,不自觉的便脸红了。哪有丫鬟长得这么显眼好看……
他复又看了看闵幼株晃荡在身旁的小手,想到昨日进国师府她拉着自己的情状,不禁又是甜蜜又是苦涩。自己若能早点认识她就好了。不过想到延陵子华,宗伯符却生不出跟他一较长短的勇气,那是他拼命追赶都赶不上的人啊。
闵幼株正想问问宗伯符进宫的一些规矩,却见他神思不属的在路上飘,便一巴掌打在他头上道:“喂,发什么呆。快跟我讲讲进宫的规矩。”
“啊!哦哦,好……”宗伯符赶忙磕磕绊绊的说起了进宫要注意的礼仪细节。闵幼株见宗伯符身为太子,被打了都不敢大声说话,便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果然不是当太子的好人选,也难怪会有大臣联名上书了……
闵幼株和宗伯符来到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宫门口的守卫见是宗伯符,先是敷衍般的行了一礼,才开口问道:“太子身后那位姑娘是谁?”
宗伯符有些慌张的低下头道:“是…是我母亲,哦,不,陵渊王妃送来的侍女。”
守卫互看了一眼,便放了宗伯符和闵幼株进去。
路上,闵幼株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宗伯符好几眼,却不料到了东宫后,更荒唐的事发生了。那东宫的宫人们见主子回来了,竟连礼都不行,还各自坐在一边吃着点心聊着天。这哪里是太子东宫,简直就是个卖菜的集市!
闵幼株本来想着与自己无关,便压下怒意想从正中间穿过,却不料有个太监看到她走过来,竟语气轻佻的出言道:“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瞧这身段,瞧这模样,真是嫩的可以滴出水来了。来,到爷这边给爷看看。”宫里的太监虽没了那物事,但并不表示他们对女子不感兴趣。有些时候正是因为没有了,才迫切需要用一些东西来证明自己。宫里的妃嫔他们不敢碰,但新来的宫女就说不好了。
周围的宫人们见那太监出头,纷纷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宗伯符站在一边,见他们合起伙来欺辱闵幼株,怎么能忍得住,当即喊道:“大胆!你们…你们不许欺负她!”
宗伯符不喊还好,一喊周围纷纷起哄道:“哟,敢情这小娘子竟是太子的相好。小德子,了不得啊,你这阉货竟敢跟太子抢女人,还不拖出去斩了。”说是说拖出去斩了,但周围除了哄笑声,根本没人站起来动作。宗伯符无措的站在人群中,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陵渊王府。同样的讥笑,同样的不把他当回事,原来他在哪都是那个可笑的木偶。
见宗伯符半天没有反应,闵幼株又狠狠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她一路上不知道叹的第几口气了。见那太监竟真的要起身轻薄自己,闵幼株终于忍不住了。
当那只手就要触碰到自己的一刹那,闵幼株拔出袖中的匕首,狠狠刺向了那只手!
“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前一刻那个太监还企图染指闵幼株,后一刻他的手臂竟被匕首钉在了地上!鲜血顺着被破开的口子缓缓流淌在地板上,闵幼株满目阴沉的抬起头道:“上一个这么对我的人已经被我拔了舌头,砍了手脚,阉了身子,怎么?想要做下一个他吗?”闵幼株轻蔑的视线滑过太监的下半身,随后语含羞辱的道:“不过你倒可以省了最后一步。毕竟,没有的东西,我也割不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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