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宗檀不由分说的将廖春英关了禁闭,同时处决了寝殿里所有的下人。考虑到如今是用人之际,他最后还是留了那些幕僚的性命。能跟着宗檀雌伏多年的幕僚又岂是笨人?几人闭紧了嘴巴,跟没事人一样的各自回了府中。
翌日朝中宗檀一派的人开始对景瑞帝发难,数落宗伯符的平庸与无能,扬言他不配做太子。景瑞帝其实也不喜欢宗伯符,但旨意已下,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为了帝皇的威严,景瑞帝据理力争,声称宗伯符并没有这么无能。有机灵的臣子趁机接话道:“陛下,依我代国的规矩,若天下臣民对太子存疑,可让他闯三关,测天意。若三关皆过,则无人可驳。”
所谓的闯三关,分别是指天关,地关,人关。所考验的是帝皇之象,武技和才学。这是代国开国之初,专门设立下来对太子的考验。然而这个规矩不过历经三代,就被变相的作废了。当时在位的那位帝皇有五个儿子,但竟没有一个能闯过这天地人三关。帝皇不可能不立太子,更不可能将江山交给外姓人,最后便无视了这条规矩,立了他认为最有潜力的儿子做了太子。之后这规矩就慢慢的废除了……
景瑞帝听到那位大臣的言语,并没有马上接话。他转头看了一眼边上的宗伯符,只见十三岁的宗伯符正眨着他的大眼睛,有些不安的看着殿中的那些大臣。景瑞帝怒其不争,索性收回目光看向了站在大殿最前方的宗檀。对他来说,无论是哪个做太子都是糟心的事。一个是流月塞给他的傀儡,另一个是曾经想要他命的大儿子。景瑞帝重重的咳了几声,随后眯起眼敲击着龙椅上的把手道:“朕说过朕不是专治的帝皇,既然爱卿们对太子有所怀疑,那你们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此话一出,有臣子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但更多的却是推举起了宗檀。景瑞帝听后,露出和蔼的笑容道:“既如此,不如索性让大皇子和太子一起闯这三关。谁过了,谁就得这太子之位……哦!不!是这天子之位。”见众臣讶异,景瑞帝单手握拳,又咳了几声才道:“朕老了,已经没有心力能管理好这个国家了。这次太子之位确定后,朕就退位让贤。”说这话时,景瑞帝的双目隐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但底下的臣子们却沸腾了!
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是名正言顺的登基之路。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最前方的宗檀。
宗檀对自己无比自信。什么闯三关,测天意,他是天命之主,这天下间有谁比他更有资格登上这龙位?莫说这宗伯符,即便是昔日他那几个血脉相连各有千秋的亲兄弟,也不过是他的踏脚石罢了。宗檀直起锐利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前方道:“既然是父皇所愿,儿臣自当遵从!”
“好!来人,拟旨!让延陵国师三日后开通天观大门,迎大皇子和太子闯三关!”
“是!陛下!”
圣旨一下,就有內侍跑去通天观传令。通天观里的道士替延陵子华接下了这道圣旨,随后不过一会儿,身在杨柳庄的延陵子华就收到了飞鸽传书。延陵子华打开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纸条后,只略微扫了一眼,就皱起了眉。
天地人三关,在逝去的岁月中已经沉寂许久。一旦开启,必有天地认可的明主产生,即时除非谋反,否则皇位不会易主。然而这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闯三关,可不是普通人能过的,一个不好,会危及性命。别说那宗伯符,就算宗檀,延陵子华也不认为他有必过的把握。
闵幼株正在院子里整理需要带上的东西,见延陵子华皱眉,便主动靠过去道:“怎么了?”延陵子华叹了口气,将纸条递给了闵幼株。闵幼株展开一看,随后便笑了。“这个闯三关我曾在古籍中见过,没想到这一代的太子之位竟会用这种方式来决定。有趣有趣!”
延陵子华敲了敲闵幼株的额头道:“哪里有趣?弄得不好,他们两个都会被埋在里面再也出不来。”
“这不就是当今陛下的目的吗?”闵幼株一语点醒了延陵子华。他愣了愣后才道:“他也变了……以前的他总会将代国放在首位,以江山社稷为重。而如今的他,心里只有自己。”
闵幼株见延陵子华忧虑,便点了点他的眉心道:“听闻那宗檀冷血狠辣,而宗伯符又平庸无为,既然两个都不是作帝皇的好人选,你又有什么可惜的呢?他们要闯,就让他们闯去好了。你大可用这段时间去找找有什么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可遇而不可求。”延陵子华沉吟了一下道:“昨夜我卜了一卦,发现天道混乱,原本的真龙竟变成了隐龙,乃不祥之兆。恐怕接下来无论是朝中还是都城必会有一场乱象,也不知该如何破解。”
“既不知该如何破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啊,走一步看一步……”延陵子华敛下双目,抓起闵幼株的手道:“接下来先回国师府?”
闵幼株摇了摇头道:“你先带着一清她们回去,我还要跟卢氏去一次顺天府。”延陵子华轻轻摩挲着闵幼株的手指道:“早点过来。”
闵幼株很喜欢这种手指交缠的感觉,她愉悦的眯起眼道:“知道了,等我。”
“嗯,等你。”
两人暂别了杨柳庄后,分成两路驶向了各自要去的方向。路上,卢氏不安的搅动着裙摆,欲言又止。闵幼株看了她一眼道:“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见到他们?”
“不,我只是想念毅儿了。当时因为玉明礼不告而别,却忽略了毅儿。”
“毅儿,是你的儿子吗?”卢氏听到闵幼株提起玉昀毅,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赶忙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儿子的乖巧懂事。闵幼株面目淡然的听着卢氏的唠叨,既没有附和也没有不耐烦。卢氏此时只是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让她不紧张的理由。待闵幼株和卢氏到达喜气洋洋的顺天府时,卢氏已经镇定了下来。
听着马车外的鞭炮声和喧闹声,闵幼株当先一步下了马车,随后卢氏也快手快脚的下来了。两人在大门前站定,早有机灵的下人过来迎接,见是自己的主母,下人惶恐的低下头道:“夫人!”
卢氏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怎么?我夫君的纳妾宴,见到我就这么吃惊吗?还不领我和这位小姐进去!”下人唯唯诺诺的应了声,赶忙领着卢氏和闵幼株往里走。
经过前院时,身着红杉的玉明礼正拉着粉衣粉裙的廖春华给宾客们敬酒。廖春华比那日闵幼株见到时更美了,其貌艳丽,其身妖娆,有着一种极盛之姿。这满院的男子见到她后,都被深深吸引。此时的她,仿佛一坛掩藏很久的美酒,正揭开盖,散放着独特的醇厚和魅力。
闵幼株看了眼身边的卢氏,就连同为女人的卢氏都被廖春华惊艳到了。她痴痴的看着她道:“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她在天都也生活了这么多年,竟从无美名传出?”
这就是美人蛊,随着时间的沉淀,它可以让一个貌若无盐的人渐渐变美,越来越美,最后变成一名倾城佳人。然而美貌并不是无止境的,当美到极致之时,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闵幼株看向了前院中开的最美的那朵牡丹,它浸染着露水,正在风中摇曳。风小时,它尚能怡然自得的在众人面前展示它的美丽,但一旦风大,或者经过外力的干涉……啪!枝头承载不住,它掉在了地上,随后任人踩踏。
这就是盛极必衰,天地间最古老的法则。
闵幼株抚了抚额头上的金色纹路,随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向了廖春华。
“廖小姐。”
廖春华回头,然后满脸惊容!
两人在人群中默然而立,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廖春华更胜一筹的。但不知为何,大家的眼光都被闵幼株吸引住了。这实在是个引人注意的姑娘。她身穿玄色绣金灯花长袍,五官妖异魅惑,整个额头都遍布着一种金色神秘的纹路,只一眼,就让人深陷其中,无法挪开视线。
“美梦再好,也总要醒的,廖春华。”
廖春华强作镇定的道:“我不知道闵小姐在说什么。若你是来祝贺的,我与明礼会给你留个位置;若你是来捣乱的,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好个不客气!”卢氏冷冷走向前道:“我倒不知玉家后院的主母什么时候换人了,轮到一个小妾来大言不惭!”玉明礼和廖春华听到卢氏的声音后,一个冷下脸来,一个面色难堪。
闵幼株轻笑了一声道:“我呢,是玉夫人的客人,可不是你们的。”闵幼株走到卢氏身旁道:“我没这么多空叽叽歪歪。廖春华,当时把它给你,不过是一时兴起,却没想到你会给别人家添这么大的麻烦。”不待廖春华反驳,闵幼株便看向玉明礼道:“玉大人,我敬您是位清正廉明的好官,且问你一句。您当真与廖小姐倾心相许,无论她长相如何,品行如何,都不离不弃?”
玉明礼不解的看了闵幼株一眼道:“闵小姐此话何意?”
闵幼株弯起嘴角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随后闵幼株缓步走向人群中道:“相信这次来的客人中不乏有人曾见过廖家的二小姐吧?”
人群中有女眷怯生生的道:“曾远远见过几面。”
“那时的她可是现在这番样貌?”
那女子也对此非常不解,如今有人提出,便大着胆子摇了摇头道:“不是……”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什么叫那时的样貌跟现在不一样?难道人还能换脸不成?有女眷悄悄挪到那女子身边道:“是不是那时候还小,没长开?”
“不是的,不管是身形还是五官都不一样了,简直是另一个人!”这话一出,连玉明礼都无法保持镇静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一旁的廖春华道:“你难道不是廖春华?那你是谁?不!不对!当时堂前明明来了廖家的两位兄弟,他们都认出你是他们的妹妹,这不可能作假!”玉明礼狐疑的又上下打量了廖春华一番,随后脸色慢慢的变了。这段日子他每日跟廖春华在一起没有发现,不知不觉间这时的她和那时的她已经是两张面孔了。
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不被人点醒,竟无法发现。玉明礼额头冒汗的看着廖春华道:“你到底……是不是春华?”
廖春华见玉明礼怀疑她,赶忙拍着胸口道:“我是!我是!明礼,我是你的春华!”随后,她怒气冲冲的看着闵幼株道:“你果然是来捣乱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你把它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东西!如今的我就是廖春华!”
“不!虚假就是虚假,永远成不了真实。廖春华,你可敢与我打个赌?若你恢复了之前的样貌,玉明礼还会不会要你?”廖春华红着眼睛后退道:“不,我不赌!不赌……”她疯了似要往院子里跑,却不料闵幼株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随后一片血光闪过,她右耳一痛,竟直直的跪倒在地。
廖春华捂着双耳,想要阻隔身体内的变化。然而左耳与右耳中的美人蛊相遇,竟展开了激烈的搏斗。美人蛊,能让任何一个人都变成美人,必有其霸道之处。两蛊相遇,若不能分出高下,便只有同归于尽了……
随着耳中一片轰鸣,廖春华原本艳丽的五官开始扭曲,变形,一阵凹凸不平后,她终于散去了美艳,回归了平凡。当廖春华再次抬起头时,玉明礼不可置信的后退着道:“她是谁?”
闵幼株妖异的双眼扫过玉明礼道:“自然是你新纳的妾室,廖春华。她才是真正的廖春华。玉大人,我刚刚曾问过你,无论她长相如何,品行如何,你都会对她不离不弃吗?”
玉明礼在为官上是清正廉明不错,但他到底只是个普通的男子。男子对女子初始的喜爱,大抵来自样貌。他对比第一次见到的廖春华和如今的廖春华,双眼掩饰不住的露出了失望之色。
这一眼,不但让廖春华心凉,也让卢氏心凉。闵幼株启唇冷笑,“你还想在这里待下去吗?”这话问的是廖春华。
廖春华的心里响起了闵幼株刚刚的话语:虚假就是虚假,永远成不了真实。
“不!我不信!我不信!”廖春华膝行到玉明礼身前,拉住他的喜袍道:“明礼,我是你的春华啊!你可愿对我不离不弃?”
玉明礼的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他余光扫过四周,又仔细的看了看廖春华的脸。那真是一张相当平凡的脸,即便是他如今的妻子卢氏,都比廖春华俏丽几分。
玉明礼的犹豫刺伤了廖春华,她摇着头,缓缓的站了起来。随后猛地跑出了前院。闵幼株见廖春华走了,朝卢氏点了点头,又走到玉明礼面前道:“玉大人想必已经知道了我闵府被灭门的事了吧?国师流月已经不在,这些灭门惨案,还望玉大人明察秋毫。”语毕,闵幼株长袍飞扬,翩然而去。
随着闵幼株的离去,周围的宾客见纳妾宴办不成了,也相继离开了顺天府。原本热热闹闹的喜宴,最后不过空留一地狼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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