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吴尔库霓走后,多尔衮重新坐了下来,微微皱着眉,思忖了一阵子。之后,他更换了纸张,分别写了两道秘谕,然后一一盖上行玺。等到墨迹干涸之后,取出专用的匣子来装好,上了锁和火印。最后,再次传侍卫入内。
“分别派两路人马,立即前往通辽,把秘谕交给大学士刚林,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另外一路回京城,交给步兵统领何洛会,令他按照旨意行事,不得玩忽职守。”
“!”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这才放下心来,吩咐侍女进来给他更换衣服,如往常一样地出去主持晚宴了。
这一晚,天气骤变,风雪呼啸而来。一夜的暴风雪犹如脱缰的野马沿着原野和山谷奔腾呼啸,晦涩的天色好似盖上了铁幕,大雪铺天盖地落下来。第二天一大早,树静风止,雪霁初晴,他又带领着王公大臣们去围场狩猎了。
黎明,日升月落,一缕温暖的阳光从山的那一边陡然地照耀过来,满满当当地洒落了整个大地。连绵起伏的燕山山脉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折射了阳光,格外地刺眼,在金光灿灿的同时,竟有隐隐有些殷红的色泽。仿佛长河落日,好似落霞满天,妖冶如血,饱含了生命的温度。整个围场,都落入这一幅极瑰丽,极壮美的宏图画卷之中,令人神思沉迷,叹为观止。
半路上,照例路过两座他们用来祭神的神坛。一座是供奉萨满神灵的,一座是供奉黄教诸佛的。一夜大雪之后。神坛已经被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变成了两座洁白神圣地雪坛。在骑马经过的时候。多尔衮注意到他身边地众多蒙古王公和西藏喇嘛们纷纷侧目,朝右边的祭坛望去。
疑惑之下,他也侧脸朝那边看了看。原来。这座黄教的神坛上有点不一样,除了大雪覆盖之外。还多出了一个黑点,仔细看看,是只不知道死去多久地秃鹫,看起来身躯已经僵硬了。
信封黄教的蒙古人和藏人们纷纷睹之色变,低声地纷纷议论起来。气氛有点古怪。
他猜想这似乎不是什么吉利地事情,很可能和黄教的某些教义有关。于是。他将目光转向离他最近顾实汗,用蒙古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实汗是漠西蒙古和整个西藏的实际首领,当然很清楚众人在惊异着什么。见多尔衮不明白,他就策马到近前,行了个礼,然后回答道:
“回大汗(注:蒙古诸部给多尔衮上的尊号,全称为那拉提台兴汗,意思为统帅所有太阳照临之地的大汗)地话,在蒙人和藏人眼里,只看到每一只快要死了的秃鹫都会离开群体。翱翔九天。往太阳地深处飞去,直到消失不见。从来没有人看到它留在人间的尸体。于是人们相信,秃鹫的尸体是被太阳上头的熊熊烈火所吞灭的,就如同人们让自己的身体被秃鹫吞没。所以,祖先们要将它作为比丘的化身,所谓六道轮回,就是在它们的身上得到了印证。像秃鹫自然病死在地面上的,奴才等的确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地。而偏偏这只秃鹫不但死在地面上,甚至还死在了供奉佛祖地神坛上。故而……”
“故而大凶,是吧?”他闻言之后,轻蔑一笑。他是个向来不信天命的人,对别人地种种迷信行为常常感到不屑。只不过,眼下周围全都是对传说和黄教教义深信不疑的人,他自然不好直接反驳,而是兜了个***,说道:“靖和五年冬天,朕亲征喀尔喀二楚虎尔的时候,大纛被大风吹折,当时人人都谓之大凶,可朕还不是在一个月内就大胜凯旋?”
顾实汗见多尔衮根本不在乎这个,也就不便再多嗦惹他反感了。
他又想了想,之后说道:“虽然已经死在地上了,却也要个补救的法子,免得人心不安,各自惶恐这样吧,让它仍旧回火里去,殊途同归,想必不会再降祸人间了。”“大汗英明,奴才这就吩咐下去,尽快奉神鹫入火。”
“好。”
这个意外的插曲,耽搁了一段时间。蒙古人和藏人们纷纷虔诚地在神坛前叩首,口念佛经,然后看着“神鹫”的尸身被淋上了油脂焚烧。一把火点燃,火舌迅速地跳动起来,很快包裹了秃鹫的身体。黑色的巨大翎羽随热气腾起来,随之又在烈焰的尖端被吸入一样迅速着火,然后瞬间卷曲并且消失。
在起初的肉香和后来的焦臭味中,伴着一股浓烟,“不速之客”被火焰送回了天上,众人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这一次,众人来到刘汉河一带狩猎。这里是森林最密集的地方,前几天都没有来过。派下众多侍卫,放出大量猎狗、猎鹰,立即打破了隆冬森林里的宁静。渐渐地,周围嘈杂起来,直到野兽惊惶的嘶鸣声响彻整个山野,杂乱的蹄印踏坏厚厚雪被,又一场狩猎大会正式开始了。
热闹非常的围猎中,人人奋勇争先,逐鹿射兽,没一会儿,皑皑的白雪就被源源不断的热血染红了。干冷的天气下,血泊中袅袅地升腾起大量热气,似乎空气中都渐渐有了淡淡的血腥味。这气味令惯于杀戮的众人愈发兴奋,愈发活跃了。
奇怪的是,清晨出发时候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可自从看到那只秃鹫之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又有点胸口作痛,呼吸不畅的感觉了,到后来,双手居然有些麻木。可他认为这个状况并不严重,也就没当回事,打起精神来继续射猎,表现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来。至于收获来的猎物。也一如往日般地丰盛。凡是进入他狩猎范围的猎物,个个都是一箭毙命。没有一个能够侥幸逃脱出去地。
接近中午时,有大猎物出现了,因为围猎圈里出现了一大一小。两头色彩斑斓的老虎。老虎地习性是独往独来的,两头在一起出现的。除非是一公一母,或者是母子,不用仔细看特征,从体型和个头上就能判断出来。按照不成文地规矩,凡是出现老虎。熊之类的大型猛兽,都必须要由皇帝先射。其他人才可以接着补射,或者用集中围捕之类地。
森林之王咆哮起来的声音可以震彻整个山野,让树枝上的积雪都扑簌簌地飘落下来。可是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之下,在如此之多的刀弓威慑之下,再如何凶猛神勇地野兽也要胆寒了。
他挽起强弓,只三箭,就将大的那头老虎射倒在地。在这个过程中,老虎已经从数十丈地距离外咆哮着扑了过来,中了前两箭,反而更加凶悍。血滴淌了一路。继续朝他这边猛扑。最后一箭过去,正中虎眼。老虎这才彻底支撑不住,倒地刨着积雪,飞溅出层层雪沫来,犹自哀鸣。旁观等候的众人看看差不多了,一起冲上去,黑压压地围到一起,看不清都谁动了刀子,很快,老虎的呜咽声也彻底消失了。
母虎死了,人群外面的小虎顿时红了眼睛,几近疯狂,可奇怪的是,它并没有去人群那里解救母虎,而是径直朝多尔衮这个方向猛扑而来。它已接近成年,壮硕威猛,这一扑之下更是威力惊人。
只转瞬间,距离只剩下了七八丈远,他刚刚张弓,却因为力气过大,意外地拉折了这张鹿角硬弓。周围的侍卫们顿时齐声惊呼,虎步神速,此时重新递弓,他再瞄准开弓肯定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把夺过身旁侍卫手里的长枪,高高扬起,猛力投掷出去。
一声惨烈至极的虎啸,长枪极其精准地刺入虎身,由脊背的骨头缝间入,从腹部出,穿透力极强,竟然将小虎钉在了冻土之上。
众人先前个个吓得魂不附体,眼见险到极致,情势却陡然扭转,在齐齐松了口气的同时,已然是满头大汗了。
大家纷纷缓过神来之后,立即齐声喝彩,拍马屁地奉迎之声连绵不绝。
已经受了致命伤地小虎却没有立即咽气,而是继续低吼着,瞪大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凶手”,挣扎着不肯死去。
多尔衮接过弓,搭好雕翎箭,瞄准它地脖颈处,精确地射出最后一箭。它最后地咆哮一声,甩了甩头,终于不动了。
鲜血汩汩涌出,泉水一般地朝四方奔流而去,很快就融化了大片积雪,周围一片血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陡然间,他感到头晕目眩,并且迅速地严重起来,只能艰难地伏在鞍前,动一动都很困难。仿佛天地都在迅速地旋转着,脑子里也剧烈地嗡鸣着,疼痛难忍。到后来,眼前的景物一并消失,只剩下耀眼的白光,白茫茫地充斥着他的视野,格外干净。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的脑海里出现的画面,似乎是一朝春尽之时,香消蕊残,漫天飘零的片片梨花。洋洋洒洒,如鹅毛大雪般地铺满了脚下的土地,宛如一张宽广无垠的大床。这花瓣,不论是来时,还是去时,都是如此洁净,洁净得没有一丝污垢;这床,应该很柔软,很舒适,只要躺下去睡一睡,就能百忧消解,疲惫尽除。
于是,他不再坚持,不再继续辛苦地支撑,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准备好好地享受一番,这样无比惬意无比安宁的睡眠。我从噩梦中惊醒时,天刚刚亮。窗外阴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了。这是个京郊附近的普通驿馆,我们又是乔装微服,所以住宿比较简陋。我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出了很多虚汗,昨晚身上的酸痛感也略略减轻了些。
没一会儿,隔壁就传来了声,很快脚步声响起,我这边屋子的门帘被掀起一条缝隙来,阿娣正紧张地朝我这边瞧着,“主子,您怎么了?刚才奴婢听到您一声叫喊。”
“是吗?”我回想着刚才那个诡异阴森的噩梦,也许我真的不知不觉地叫喊出来,自己却并不知晓。
她来到我的炕前,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像烧退了点,没有昨晚那么厉害了。您先继续躺着,奴婢去跟您煎药。”
我抚了抚胸口,努力让急促的心跳平稳下来。“对了,昨晚我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好像听到豫亲王跟你说,皇上去喀喇河屯围猎了?是这回事吗,多久了?”
“回主子的话,是有这回事。皇上是二十天前出发的,已经到那里两三天了,这还是豫亲王在京里的福晋派人来告知的,皇上还不知道咱们已经回来了。”
我坐起身来,略略定了定神,然后吩咐道:“你马上去找豫亲王过来。”“是。”
没多久,睡眼惺忪的多铎来了。从扬州到河北,这一路千里迢迢的,偏偏今年干旱,运河水浅,难以行船,只好改走陆路。鞍马劳顿之下,我昨天终于病倒了,发烧很厉害,看他的情形,脸色有点暗淡,似乎也颇为疲劳。
他一进来,自然首先关心我的身体。他刚刚坐到炕沿,正准备打量我时,我急急忙忙地主动问道:“你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哥,咱们回来的消息?我看还是不要保密了,你马上派人去通知他吧。”
他难免疑惑,“怎么,你不是打算直接去见他,给他个惊喜吗,现在怎么改变主意了?”
“这数九寒冬,滴水成冰的,他那样的身体怎么能跑出去打猎?满朝大臣竟没有一个能劝阻他的,早知如此,我就不磨蹭耽搁了……”我本不想在多铎面前表现出对多尔衮有多大的关切和紧张来,可眼下心中焦急,也就顾不得伪装了,就直截了当地道出了实情:“我刚才做了个很古怪的梦,梦见有一座很大的军营,拴很多马匹,他和众大臣坐在大帐里饮宴,各自都穿了狩猎时的衣裳。我好像就站在帐门口瞧着,却怎么也进不去。这个时候,帐外来了个人,就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把我吓了一跳……”
“那人是谁?”多铎原本还有些瞌睡,听到我这般讲述,渐渐凝重了神色,出言追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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