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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黛玉正走到潇湘馆院门口,见远远地有一个人影>朝潇湘馆走来,于是便驻足于门前观望。待那人影渐渐走近时,却原来是赵姨娘。她老远便看见黛玉站在院门处,于是连忙加快步子走了几步,未近其身便满脸带笑道:“林姑娘。”
黛玉虽说对赵姨娘时有关照,却只是通过探春或贾环之手,私下里和赵姨娘相处却无,而赵姨娘也从未来过黛玉的院子。今日突然来访,黛玉便心下揣度她的意思,一面脸上也带着笑,对赵姨娘说道:“姨娘是来找我么?难得来此,快请进罢。”
赵姨娘一面拢拢头发,一面又弹了弹身上的青绿色褂子,又冲黛玉笑道:“我是来看看姑娘。姑娘这是要出去么?看来我来得不巧了。
”黛玉笑道:“只是闲时出来走走,并没有什么事。”正说着,紫鹃已听到动静过来了,看了看这二人,笑道:“姑娘,外头风大,还是和姨进屋说话罢。”黛玉说了句“很是”,便领着赵姨娘进了屋。
黛玉请赵姨娘坐下,又让紫鹃上了两杯菊花茶。赵姨娘环顾四周,又瞧着杯中茶水里浮着三两朵秀美的白菊花,对黛玉笑道:“姑娘这里的东西真雅致,仙宫似的,看这茶水也不一般。”黛玉笑了笑,道:“姨娘谬赞了,这菊花茶不过喝着顽罢了,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什。”赵姨娘干笑了两声,又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唉”地叹了一声,方说道:“林姑娘,我今日来此,并没有别地意思,只是送些小玩意儿给姑娘顽。”说着,即刻从衣袖内拿出一个布包,放在几上将包打开,里面是几个花花绿绿的小荷包。
黛玉拿起一个,见其虽有些俗艳,绣工倒很精美,于是赞道:“好细致地活计。”赵姨娘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忙笑道:“都是小玩意儿,难得入了姑娘的眼。这是我挑了最好的布头,专给姑娘做的,还请姑娘不要嫌弃。”黛玉笑道:“姨娘万不要说此话。什么嫌弃不嫌弃地,难得的是这份情意。何况这样精致的小荷包儿,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多谢姨娘费心。”
赵姨娘忙道:“使不得,姑娘明里暗里帮了我多少,如今倒来谢我,我怎敢当?只如今——”黛玉见赵姨娘欲言又止,便说道:“姨娘可是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必担心。”赵姨娘顿了顿,似是把想说的话先在脑里滚过一遍,又叹了一口气,方开口言道:“我这屋里熬油似地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了探丫头和环哥儿,却因是个姨娘,没少受过冷眼。平日里,又总有人挑拨,我又愚钝,便很是急躁了些儿,总想去争些什么,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我那两个丫头小子?到头来,却什么也没争得,反越让人瞧不起,白白成了人家的笑柄。有时想想,自己这又是何苦?”说到伤心处,眼泪便落了下来,忙又拿出手绢儿来擦,抽泣之下,眉宇之间尽是哀愁。因受原著的影响,黛玉对赵姨娘始终是保持着一种疏离的态度,虽说总是帮衬着,也多数是因为探春的缘故,另有一点便是尽量不让赵姨娘扰出乱子。黛玉印象中的赵姨娘,和贾府多数人眼中地一样,是个头脑简单,愚不可及之人,言行无一得体,全无大贵族家庭中妾的言语作派。这样一个人,黛玉怎能喜欢得起来,至多是言语上客套罢了。
此时黛玉便客套地安慰了赵姨娘几句,而赵姨娘擦了擦眼泪,又喝了一口茶,方有些哽咽地接着说道:“探丫头得二太太赏识,如今管着家,我也高兴,也有脸面。今儿早上这事,我本心下有气,觉得那丫头让我没脸,她舅舅死了,她多给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就有个不成的?又有几个媳妇子在我耳旁念叨一阵,说什么我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心下一气,便想跑过去争个理儿,因环儿死命拉着我,不让我去,才罢了。”黛玉道:“姨娘幸好没去,若是去了,可不就着了那些人的道儿了?她们本就是不怀好意,姨娘难道看不出来?再者,这是祖宗手里的旧规矩,人人都依着旧例来,若是三妹妹果然改了,可不就让人抓了现成地错处,以后,还有谁会服她?她这家可还怎么管?”
赵姨娘听了连连点头,道:“姑娘是极明事理的人,懂得道理也多。探丫头今日过来,悄悄给了我一锭银子,少说有三十两。我虽被环儿拉住没去,到底气不顺,故不要她的银子,还用气话儿怄她。探丫头也恼,好声好气地和我说这是林姐姐地好意,叫我收着,后又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几两银子来,也塞到我怀里,说是自己攒下地,叫我莫嫌少,也算是告慰舅舅。我听了她这些话儿,哪里还有气?又是欢喜,又是感激。探丫头究竟是顾着我这个亲娘的,姑娘你也是极照顾我们,还这样为我们破费,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环儿也是有姑娘时常教导着,现在越来越懂事了,还知道拉着我这个糊涂脑子地娘,不让做糊涂事儿。”说着,又拿起手帕子低头拭泪。
黛玉道:“姨娘应该高兴才是,一儿一女都是好的,将来你也必定是有福的。依我说,如今姨娘竟安心养神罢了,不必太过操心。”
赵姨娘放下手帕儿。苦笑道:“姑娘这话说得在理。我何
呢?只是环儿如今又没上学了。我总怕他跟着那些子小厮们学坏。唉!可如何是好?”黛玉惊道:“怎么环儿没上学了?这是谁地主意?”赵姨娘便有些不忿道:“还能是谁地主意。除了那位高权重地太太?”黛玉虽是不解。但依然好言安慰了赵姨娘几句。又说自己会帮着说上一说。好让环儿重上学去。赵姨似松了口气。陪笑道:“有姑娘帮着。没个不成地。就算是太太不成。上头还有老太太。太太再大。总越不过老太太去。老太太这样疼姑娘。姑娘一说。还有什么不答应地?我先谢过姑娘了。”黛玉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忙止住了。说道:“姨娘莫急。我明儿便去说。”赵姨娘便止住话头。又说了几句感谢地话。究竟也无其他话可说。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了。
第二日。黛玉便直接找贾母悄悄提起贾环未上学一事。贾母虽对贾环不如宝玉那样疼爱。但毕竟是贾府地子孙。自然心下也是关心地。又因黛玉先前偶有向贾母提起贾环。皆是说他懂事知礼。又颇为好学。若是好生培养。将来也会是可造之材。贾母听了此话。又见贾环竟也出落得和他姐姐一样神采奕奕。心中也是欢喜。此后平日里对赵姨娘院里也多了许多关照。时而让王夫人遣人拿些绫罗绸缎过去裁衣。或是送些时令鲜瓜果给他们母子也尝尝鲜儿。但是贾母不知道。那些东西。多半并未送到赵姨娘院内。原因其实可想而知。
而为何王夫人不让贾环上学。黛玉一时有些费解。按说贾环还是个孩子。并不能构成她地威胁。如果说是“恨屋及乌”。也说不通。黛玉细细在脑海里将近日之事过了一遍。突然想起一事。心中顿时一个激灵。是了。定是这个缘故。
原来前些时候有一日贾环进了园内潇湘馆来找黛玉顽。却见宝玉也在。虽说平日两人一处上学。因宝玉一向不喜此弟兄。究竟也无甚交情。那日因是在黛玉屋内。宝玉便象征性地问了贾环几句。贾环也颇为有礼答了话。因贾环在宝玉眼里一向是顽劣不堪。如今见其如此乖顺。十分惊异。又见贾环和黛玉竟很是亲近。宝玉心里更是诧异。又不好说什么。
贾环和黛玉不过略说了几句话儿。便不怎么吭声了。黛玉知道他不自在。便让贾环去找探春去。贾环巴不得一声儿。忙告了辞跑了出去。这里宝玉笑道:“这环儿为何这样惧我?我又并非凶悍之人。”
黛玉笑道:“你还不知你这府里规矩,凡作兄弟的,都怕哥哥。”
宝玉听了,不以为然道:“我是不要人怕我的。兄弟们一并都有父母教训,何必我多事,反生疏了。”
黛玉笑道:“你这样想就好了。”心中如何不知,这宝玉的呆性?因他自幼姊妹丛中长大,他便料定,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因有这个呆念在心,他便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浊物,可有可无。所以,兄弟之间不过尽其大概情理就罢了。
宝玉又问:“妹妹为何和他这样和睦?”
黛玉说道:“你莫要总记得他以前的行径,他如今已听话了许多,也知上进了,竟好学得很。你和他一处上学,难道不知?”
宝玉不好意思地笑道:“妹妹还不知,我上那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别拿这话来羞我了。”
黛玉笑道:“你心里倒清楚。”
宝玉又追问道:“妹妹还没答我的话,为何和环儿这样和睦?”
黛玉道:“你这话问得奇怪,他是三妹妹之亲弟,我和三妹妹亲厚,自然和环儿也亲近起来。说起来,你也是环儿之亲兄长,也应对他有些关照才是。”
宝玉听了,便也深以为然,因见黛玉爱护贾环,而贾环也不再是顽劣小子,此后便也多多少少对他有了关照。
那日宁府又请贾母等去看戏吃酒,贾母便领着邢王夫人并孙子孙女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去了,贾环也被贾母提点着跟了去。落座看戏时,宝玉便拉着贾环和自己坐到一起,又极尽兄长之姿,并和他讲解台上的戏文。黛玉坐在一旁,正和湘云说笑,余光一闪,却刚好瞧见王夫人十分屑的眼神及满脸的怒意。
想来,此事应是导火索了,引起了王夫人极大地怒火,一面愤恨赵姨娘及贾环竟得到贾母的垂怜,一面又担心宝玉跟着贾环“学坏”,于是乎,竟寻了个莫名的由头,让贾环不得上学,省得和宝玉多有接近。女人的“妒忌”,可以解释一切旁人难以理解的作为。
黛玉和贾母一说,贾母也觉得王夫人此为并无道理,而心里也甚为明白这其中地曲曲折折。为了其脸面,于是贾母私下找了王夫人一谈。黛玉虽不知贾母与王夫人之间的对话究竟是什么内容,但是结果是,贾环又重新顺利上学了。而从王夫人看自己之目光越来越凛冽之份上,黛玉心知,自己又管了“不该管”之事,与王夫人的梁子是越结越大了。
或许,暴风雨就要来临了。黛玉心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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