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西北和西南同样矿产丰富,而且大梁还是周边数国之中唯一盛产铁的~国~家。
大梁北方草原上的那两位大敌,他们控制的土地上产出的铁矿石,估计给他们骑兵战马钉马掌,打弯刀都够呛,甲胄就更不用多想了。
凭心而论,大梁的铁矿买卖已经控制得相当严格,无奈供求在那儿摆着,控制得越严,就越人看在暴利的份儿上铤而走险。
走~私~铁矿虽然不是前朝亡国的根本原因,但却导致前朝大军面对西狄时兵败如山倒,从而让尹家趁虚而入,占足了便宜。
如今江山之主换成了尹家,哪里肯重蹈覆辙?
所以敢涉足铁矿走私之人必定都是出自真正的权贵之家,而且也是小打小闹——那矿石~走~私的数量对于西狄的骑兵也是聊胜于无。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西狄也是不买不行。
如此一来,圣上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而且这事儿在一众高官眼中并非秘密,但是……能让西狄人亲自过来商谈的矿石买卖,还要硬说这买卖依旧是小打小闹,那真是把天下人都当蠢货。
牵扯进了这等大事,琏哥儿平安归来,还立了一功,真是邀天之幸。虽然现在看来这功劳之后的~隐~情也棘手得很,但贾敏却安心下来:总算没坑了这个侄儿。
比起内侄贾琏,林海真正在的是他媳妇。眼见媳妇恢复常态,他就开始琢磨着在这矿石~走~私上能不能做点文章。
又过了七天,贾琏亲笔写来报平安的家信也送到了林海两口子手里。
话说贾琏虽然不得不在家休养,但心情很是不错。而且他一回来,凤姐儿和肚里的孩子全都没了大碍,还让亲舅舅好一通夸赞。
寡不敌众,被抓了起来,这没什么,关键是贾琏被囚禁之际,还知道买通看守,暗中给四处查找他下落的斥候送了消息。
话说这个看守乃是被掳到了西南的京城人,这些年一直表现得十分老实,实则没一天不想着回到家乡,再见亲人。
让兴奋不已的舅舅夸得面皮微红,贾琏还不忘谦虚,“这也是外甥运气好。”
许谦笑道:“你能在一众看守之中挑中此人前去送信,足见你眼光甚好。”
送走络绎不绝前来探望的同僚,终于得了清净,凤姐儿抚着肚子笑道,“给二爷道喜。”
叙过功,下一回升迁就定准了。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二十多岁的五品官十分难得,何况做了正经官太太,凤姐儿可比以前沉稳许多,眼界也宽了不少。
在荣府里她是小辈,也是孙媳妇。跟着二爷离京做官,不仅丫头婆子奉承她,些许官太太言谈间也不乏讨好,凤姐儿更是不用再为讨人欢心而亲自上阵。
至于巧姐儿跟着爹娘来到西南,身子一天好似一天。
舅舅舅妈这两个长辈又极好说话……总之除了气候差了些,也没京城热闹这两样,凤姐儿这日子过得颇为顺舒畅。
她这副样子,贾琏自然看在眼里,“你瞧着气色比在京里的时候还好。”
凤姐儿此时正是粉面桃腮,滋润无比,她坐在贾琏身边道,“这都是托了二爷的福。”
自打岳父去官,凤姐儿性子便软和了许多。
不好说立功之后的自得与后怕哪个更重一点,贾琏忽然就想跟凤姐儿摊牌:些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发自真心。
贾琏吩咐平儿,“你去跑一趟,把我房格子右边第一个抽屉的信拿来。”
二爷惯会怜香惜玉,这会儿的语气可不大对劲儿,凤姐儿与平儿主仆对视一眼:忽然生起些不详的预感。
平儿乖乖去了,不多时她拿着封厚厚的信回来了。
贾琏靠在床上望着凤姐儿,却对平儿道,“把信给你们奶奶瞧瞧。”
平儿直觉以前二奶奶做过的亏心事恐怕瞒不住了。在二爷的目光下,她递信的双手都点抖。
凤姐儿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打开信,先扫了一眼……
贾琏恰在此时开口,“这是姑父姑妈托大哥给我送来的,我收到时刚好到任半个月。”
凤姐儿不至于大字不识,算账倒是够用,但看懂姑父姑妈送来的信,未免太难为她。
眼见凤姐儿半天也没翻页,贾琏便问,“我给你念念?”
信上写的是贾琏与凤姐儿夫妇这些年做过的所上不得台面,将来定会影响贾琏官声~官~路的事项:一条条的,列得清清楚楚。
贾琏越念,凤姐儿的脸色越白。平儿见势不妙赶忙上前扶住她家二奶奶。
贾琏还是坚持着念完,此时凤姐儿额头已经浮起了一层薄汗。
他也不出言安慰,而是默默把信仔细叠好。隔了好半晌,他才再问,“可错谬之处?”顿了顿他又自嘲道,“反正姑父姑妈一点都没冤枉我。看完这封信,我连着好几天没睡好觉。”
他辗转反侧那会儿,正好是他巡视各路营房库房的时候。
信中提到凤姐儿拿了贾琏的帖子狐假虎威,从中赚了好几笔亏心钱……凤姐儿越想越坐不住了,“二爷我……”
贾琏平静道:“我的名声原来只值几千两?我这回立了功,舅舅和姑父在,升迁是定准了的。也正好趁着这等机会,咱们把以前这些把柄都平一平清一清。”
凤姐儿连忙起身,应了声“是”。做官且成功独当一面的二爷,和当着荣府大管家的贾琏声威哪能一样?
如今凤姐儿除了倚靠丈夫,当真别无选择。
贾琏继续道:“我只怨我以前太蠢。你以后也不许再糊涂……指挥同知赵大人曾经就是出自忠顺王府,咱们家一直跟忠顺王府不对付。等我升官,盯着咱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舅舅教导得最好,切莫得志便猖狂。何况我一个六品小官,纵然将来升到了五品,又谈何称得上得志?”
贾琏这番话犹如几个大耳光,不止让凤姐儿坐立难安,更扇得她些眼冒金星。
话说回来,凤姐儿比王夫人更欺软怕硬的同时也更能屈能伸。像林海和许谦这样掌握着自家命运和前程的高官长辈,凤姐儿真是一点怨恨都生不出来。
贾琏与凤姐儿这番恳谈,经由在外间守着的二等丫头之口,数日后便传到了贾敏耳朵里。
贾敏知道了,林海和贾珠也没一无所知的道理。
当晚,夫妻俩说话的时候,贾敏便十分欣慰,“琏哥儿是个明白孩子。”
大约把这个爱享乐的侄儿逼到墙角,撤掉他的后路与退缩之心,再给他亮出一个光明的前程,他果然能迅速成熟且长进。
林海笑道:“可惜琏哥儿是荫庇入仕。看看今后……我再想想办法。”
“老爷不必如此。”贾敏诚恳至极,“不能太贪心,琏哥儿天赋在那儿摆着,一个幸进,真坐到二三品我该睡不着觉了。换了珠哥儿,我笑都来不及,哪里用担心的没的?”
林海拉住媳妇的手,话里话外满是宽解,“我冷眼瞧着,珠哥儿的确沉得住气……将来黛玉和珝哥儿他们还得让他照拂一二。”
“就看老爷这仕途,大约是要老爷自始至终照拂所子侄小辈了。”贾敏微微一笑,“老爷可话要说?”
林海轻叹一声,“果然瞒不过你。许大人写了信来。那位指挥同知固然出自忠顺王府,但也就是存心算计下琏哥儿,”贾琏毕竟是长房实际上的嫡长子,荣府的爵位要是没被撸下来,便会落到他身上,“万没想到后面牵扯出了这么件大事儿,他也是吓着了。”
跟圣上对着干,忠顺王真没这份胆量,他再贪财,也没昏头到非要火中取栗。
何止这位指挥同知,也就是当地守军的二把手,吓了个够呛,连忠顺王得到消息时也眼前一黑,现在他正急着把自己从中摘出来:这事儿简直就像泥巴掉裤~裆……
听说忠顺王焦头烂额,四处求人帮他在圣上跟前解释,贾敏心里也没如何顺畅,“老爷究竟发现什么了?”
“偷偷摸摸跟西狄人做矿石买卖的商家……”
“老爷还卖什么关子?”贾敏直截了当道,“我瞎猜啊,估计是哪位皇子?琏哥儿把这事儿揭出来,背后那位殿下肯定得报复。”
林海颔首道:“正是这个道理,敏敏你多留心些。不查不知道,五皇子……是我小瞧他了。”
当初五皇子打算娶黛玉做继室的时候,贾敏就提醒过林海,让他对这位皇子多上点心。只可惜她说话向来都是点到为止,林海那会儿并没重视。
林海只觉得自己年轻,仕途又一帆风顺,皇子想跟自家结亲好拉拉关系……也不怎么稀奇,毕竟五皇子再父皇器重,也比不过太子,而他的母族实在靠不住。
也正是五皇子这副尽力想四处逢源的模样,也蒙蔽了林海几年——真底气何必非得放下身段,四处讨好呢?
别说林海,就连他身后的老师们何尝不是如此量?五皇子这些年差事的确没断过,但他没掌过兵,更没沾过户部吏部事项,圣上再疼爱,百官也重视不起来啊……
却没想到这位殿下稍微“露了底”,就是如此大手笔。
看着林海深的模样,贾敏决定多说一点,“身为皇子,几个没想过那个位子?又几个一点手段都无?”
五皇子可是在太子被废之后,能一人硬扛二皇子与六皇子兄弟联手的狠人。尤其是太子被圈禁后,正是五皇子接手了太子余下的势力和财产。
五皇子因为太子被废而壮大,这两辈子都无可避免——因为太子叛乱,容家响应,最后是六皇子带兵把容家军击败,并抓住了营中坐镇指挥的太子与容敬。
太子谋反,圣上心痛不已,他在怨太子的同时一样对镇压叛乱的六儿子存了警惕之心,至少心里个坎儿,很是不舒服。
当然,该赏的没耽误,该罚的也没漏下。然而太子被关,余下的好东西却归了五皇子。
贾敏出于私心,也希望六皇子登基得更顺利一点,不要再因为兄弟内斗耗费~国~力,尤其是六皇子当得起明君二字。
媳妇的直觉向来很灵,林海也从来不问媳妇的感觉从何而来:媳妇在生珝哥儿之前忽然对娘家态度大变,更不隐瞒她对朝中人和事的各种见解。可也正是从那以后,女儿不再病弱,他们夫妇更“一口气”多了三个儿子。
林海觉得媳妇的变化只好处没坏处,那就多听听媳妇的。
于是林海肃容道:“我必会转告老师。”
入了冬,六皇子到来之后便闷头整顿起军务,鲜少出门应酬,听说西南矿石~走~私之事,更用心练起兵来。
黛玉和贾珠趁着冬日农闲,拿着图纸带着人,现在自家上千亩的地里修建水渠,并试着打了几口井:四口水,两口之中一口水稍微浅了点,另一口干脆是干的……因为这口井正好在路边,当旱井用也使得。
黛玉为此红了脸,“母亲,下回一定再用心些。”平均算下来一口井竟要几百两银子……她知道自己太浪费了。
家底再足,黛玉也不觉得自己能理直气壮地胡花乱花。仔细想想,光靠那些庄子,爹娘得多久才能收回打井和修水渠的花费?
爹娘除了爱惜自家庄户,肯花这一大笔银子也是为了让她高兴……
望着女儿微红的脸,贾敏轻推了推林海。林海笑着望了媳妇一眼,夫妻俩默契地齐齐拍手。
黛玉小脸更红了,“女儿惭愧。”
来自父亲的夸奖最能鼓舞女儿,贾敏又推了老爷一下。
林海果然笑眯眯道:“夸你还来不及。女儿比那些挖井探水的老手也不差什么了。”
黛玉固然懂事,但当着爹娘却很敢说话,“爹娘会不会觉得女儿不务正业?可是女儿随着爹娘见过江南水乡亦看过塞北草原……女儿觉得没见过壮阔山川,不会真切体会到诗词歌赋之美……”
贾敏情知女儿想说什么,“臭丫头,你就直说你更愿务实,不想再务虚就是。”
黛玉扑到母亲怀里,嘴巴就像抹了蜜,“还是娘最懂我。”
林海干咳一声,“爹就不懂你了?”
黛玉立即道:“当然懂啦。这不是爹爹没娘嘴快嘛。”
林海轻抚着女儿后背,“通晓庶务往小了说,将来不至于让下人哄骗,往大处说,你能体谅百姓之苦,爹娘也没白教导你一场。”
黛玉真诚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百姓过得太不容易了。咱们这儿可算西北富庶之地……珠大哥哥和我去给那些老乡打井修水渠……他们得着消息都早早迎到庄子外,干起活来没人偷懒不说……许多老乡还说要给爹娘立长生牌位,亏得让珠大哥哥拦住了。女儿也是觉得,爹娘善待他们,并非邀名之举……传出去很不妥当。”
林海宽慰极了,“乖女儿。”
黛玉偏过身子,便挽住了父亲的胳膊,“女儿知道爹娘最疼我啦。”
贾敏见状,忽然问道,“明年就是大姑娘了……自己心里数没?”
这话题一下子怎么跑了这么远?黛玉一怔,旋即小脸蛋又成了红苹果,她害羞却不扭捏,“都听爹娘的。”
贾敏捏捏女儿的鼻尖,“爹娘为你做主不假,可你自己心里想要个什么样的呢?娘就跟你直说了,咱们家不用拿女儿联姻。”
林海点头不迭,“正是如此。”
让宝贝女儿倚着肩膀,媳妇拉着手,他“老人家”的心都酥了。
黛玉想了又想,终于来了一句,“珠大哥哥这样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爹爹这样的?”
林海又干咳一声,满脸自得。
贾敏顿时喜忧参半:前世黛玉与宝玉志耳鬓厮磨两小无猜,这份情谊几乎就成了女儿的人生支撑;这一辈子……女儿似乎彻底没把情爱放在心上,选珠哥儿大约也是因为志同道合又常年相处。
总之她还是想着往温厚可靠的青年才俊这上面挑。
林海忽然道:“黛玉,爹娘教导你疼爱你,绝不是想让你将来出嫁后给人家做牛做马,任劳任怨。你千万不可看低了自己。”
黛玉闻言眼眶都红了,大声地应了个“嗯”。
贾敏拿着帕子给女儿抹了抹眼角,心道:老爷看着,这婚事准差不了!
谁知女儿当晚竟发起烧……
贾敏虽然不能轻易再见父亲,但依稀之间能感觉到家人身子不妥当的原因:是单纯的病了,还是因为功德得失导致的……
这一回,贾敏分明感觉到:绝对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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