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勿撩》56.情深不寿

    “我可不是来与你来抢什么美人的。”卿姒淡淡地道。
    长欤虽然爱玩, 为人也风流惯了, 不拘小节, 潇洒自如,但却从不会来此烟花柳巷,秦楼楚馆, 卿姒不知他是怎么了,只能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的?”
    长欤埋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上有几分凄楚, 缓声道:“过节嘛, 还不能让我过个节啊?”
    卿姒细细打量他一阵,忽而反应过来, 问:“止歌在这里?”
    长欤面上一滞, 突然笑了, 笑意却不达眼底,他道:“可不是吗,人家在宫里当娘娘呢, 恩宠正盛,风光的很!”
    卿姒微微讶然,没想到止歌这次玩这么大, 她忽而想到上午那几人的谈话, 心下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道:“我去看看止歌,你玩够了就快回去。”
    长欤没答话, 只微微颔了颔首, 继而一杯杯的饮着酒, 面容消沉疲倦,卿姒觉得他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何处不对劲,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只能先行离去。
    她跨出门,慕泽正悠闲地靠在对面的墙上看着她,他站在这儿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便吸引了不少人,那些女子围在他身周数十步处,欲语还休,眼波含情地偷偷打量着他,本欲上前搭话,可见此公子周身气场太过强大,不免有些怵然,却又抵抗不了他的“美色”,是以只能如此。
    卿姒朝左右看了一眼,心下又起念头,几步迎上去,面露惊诧道:“兄长,你怎的追到此处来了?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
    周围女子听了,面上神色顿时有些一言难尽,纷纷作鸟兽散,忍不住叹息连连。
    慕泽直起身,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云淡风轻地道:“卿卿,贪玩可是要受罚的。”
    “哦?”卿姒不以为然,“什么惩罚?”
    慕泽眸中划过一丝笑意,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卿姒听罢,两颊分别爬上一抹诡异的红,轻轻推开他,朝楼下走去。
    慕泽追上她,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对此处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卿姒面不改色:“一回生,二回熟嘛。”
    她初来凡间游历之时,见此地装修甚好,风景颇佳,以为是什么别具一格的酒楼,便想进去瞧瞧,却被人拦住了去路,她见其他人皆能进去,便有些不解:“为何他们能进去,我却不能?”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转,面露挪揄道:“他们是男子,自然可进,你一个女子……”话锋一转,“若你想进去,也不是不可以,就凭姑娘这相貌,就是全王都的花魁加起来,也及不上你三分。”
    卿姒虽不解他是何意,却也知道,此人是在调戏她,她微笑着将此人暴打了一顿,又在暗处化做男子模样,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进了去,才真正是大开眼界。
    那些姑娘何时见过这般不似凡人的俊俏公子,纷纷迎上去自荐枕席,卿姒倒是喜欢美人,却受不了她们身上的脂粉气味,勒令她们离自己二十步远,品着小酒,吃着点心,再听听美人弹奏,倒也惬意得很。
    慕泽听闻她此言,长眉微挑,道:“此地不宜多来。”
    卿姒愣了一下:“这种话,貌似应该我对你说……”
    她还要去王宫一趟,慕泽便在他们降落时的郊外等她。
    卿姒潜进王宫之中,寻了无数处宫殿,终于见着止歌的身影。
    她进去时,止歌正一个人坐在榻上发呆,见了她,面色不无惊讶:“姒姐姐,你怎么来了?”
    卿姒上下打量止歌,见她着朱砂红长裙,梳华丽发髻,好一派艳丽妖娆装扮,与平时大相径庭,却倒不显违和。
    “那个不笑的王妃就是你?”
    止歌面上一滞,微微颔首。
    卿姒叹一口气:“你到底是喜欢他呢,还是恨他呢?”
    止歌面色有几分痛苦:“我恨他吧,我应该是恨他的,他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会心动,可是看到他为了让我笑,为了让我高兴,做了那么多事,我想,他应该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
    卿姒无奈地看着她,半晌,只道了一声:“差不多就行了,回家去吧。”
    止歌垂下眸子,轻轻应了一声。
    卿姒又叮嘱了她几句,便与慕泽会和去了。
    且说卿姒走后,长欤只埋头一杯杯地喝着闷酒。
    他不知道自己守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自己找罪受吗?自己折磨自己吗?可若不在这里,他的心却不能安宁。
    自上次与止歌不欢而散后,他心下很是后悔,忍不住又跑去找她,却已是人去楼空。
    她曾经住的那院子周围,皆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地上是尚未干涸的血迹,他心下疑惑,遂打听了一下。却得知这些人对止歌做了那般恶劣的事,一时忍不住便动了手,谁伤过止歌,他便要加倍奉还,尤其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
    他又气又恨,气止歌有眼无珠,恨止歌有眼无珠。
    可却是怎么也放不下她,他在纯狐国外等了多日,不见她的身影,又去玉京山寻了一圈,碰巧遇见她下山。
    他怕自己冲动,不敢上前,只敢在后面远远跟着她,看她究竟想做何。却没想到,她竟然一路到了凡间,将进献给周王的那名褒国女子打晕后藏匿,自己进宫当了王妃,真是……可笑。
    可他却不敢走远,怕又发生上回那种事,只能不死不活地在宫外守着,过着纸醉金迷,昏昏沉沉的日子,如行尸一般。
    门被一股极大的力道踢开,来人面容妖冶,怒意盈面,她进来之后,当即厉声质问道:“长欤,你为何要退亲!”
    长欤闻声,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来人,复又垂下,不做言语。
    骊夭面子上挂不住,气急败坏地抢过他手中的酒杯,怒道:“你说话啊!”
    “滚。”长欤微微动了动唇,只吐出这一个字来。
    骊夭闻言,显然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笑得温雅和煦,朗月清风的长欤,竟会对她说出这般恶劣的话,竟敢对她说出这般恶劣的话,她愣怔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
    长欤似乎笑了一声,笑着笑着眼神却又暗淡下来,他冷然道:“我的未婚妻子,只有一个。”
    骊夭的面目有些狰狞,气极反笑,语调森然:“你的那位未婚妻子,此刻正躺在别人的床上,和别的男人恩爱着,你如此记挂她,她可还记得你分毫?”话毕,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长欤面如死灰,右手紧紧地攀着桌沿,其上青筋暴露,蓄势待发。
    他猛地站起身,极快地扼住骊夭的脖子,手上稍稍用力,道:“她身上和手上的伤,是你弄的?”
    骊夭面色涨红,呼吸困难,强忍着道:“是,是我,如何?”
    长欤的手下愈发用力,警告道:“若你再伤她,我绝不会饶过你,不信,你就试试。”
    话毕,手一挥,将她扔在地上。
    骊夭抚着脖子疯狂地咳嗽着,强烈的妒意与恨意浮上眼帘,悲愤地看了长欤一眼,化做一道黑烟散去。
    长欤愣怔地立于原地,脑海里全是骊夭方才的话,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一开始,他也是日日守在止歌殿外,但见她与那大王如此那般,心中的嫉妒与痛苦如毒液一般,一寸寸腐蚀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只能到这烟花柳巷里来麻痹自己,暂时忘掉那些令他深恶痛绝的画面。
    今夜或许是酒喝多了,抑或是骊夭的话刺激了他,他眼下疯狂地想见止歌,竟也不管不顾的去了。
    止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卿姒去而复返,回首道:“姒姐姐……”
    又是那样的眼神,鄙夷,厌恶,痛恨。
    长欤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他真的,真的很怕见到这样的眼神啊,那比世间一切利刃还要伤人,还要锥心。
    “怎么又是你?你又跟着我干什么!”
    长欤突然很想笑,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自己留在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一次次被伤害吗?只为了一次次被她拿着刀戳破心脏吗?
    他忽然很疲倦,只想回到汜水好好睡上个一两千年,就算是被父君关在缚龙壳里,也比现在这样倒死不活的强多了,至少,心没有那样痛。
    他决定放弃了,不是因为生气,不是因为愤怒,只是,他觉得累了,真的很累。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止歌,露出了他一贯的笑容,左嘴角微勾,只微露出两三颗皓齿,眼如弯月,他柔声道:“你的梳子很漂亮。”
    止歌看了眼自己手中雕着海棠花的檀香木小梳子,再抬头时,大殿之中已不见人影,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将其归结为长欤今夜的古怪。
    不多时,周王便来了。
    他照例与止歌说了一番朝堂之中发生的趣事,不出意料,止歌并无什么反应。
    他摩挲着她的手,忽而道:“爱妃,你很喜欢这把梳子吗?孤见你每时每刻都拿着它。”
    不等止歌回答,他又道:“这梳子太旧了,宫里有那么多漂亮的梳子,咋们换一把如何?”
    止歌面容沉静,微微摇头。
    周王轻叹一声,拿她没办法,只抱着她,与她耳鬓厮磨。
    止歌倏尔叫了一声:“大王。”
    “嗯?”他轻声应道。
    “妾听闻朝堂之上有人传言,说我是狐狸精转世,迷惑君主,大王信吗?”
    周王轻笑一声:“孤的爱妃怎会是狐狸精?”
    “若……妾真的是呢?”
    周王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轻声道:“就算爱妃是狐狸精,孤也甘愿做那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止歌闻言,突然笑了,她本就是明艳至极的长相,这一笑,竟将万千光辉都给比了下去,周王看得痴迷,心下暗想,若再能得爱妃一笑,令他舍弃这天下江山亦可。
    这一晚,周王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中他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麻布粗衣,一红衫女子巧笑倩兮,替他戴上海棠编织的花环,说:“你不是说要当我的夫君吗?”
    她娇笑着跑远,身影又变做一只白狐,恍恍惚惚,朦朦胧胧,是人是狐早已分不清楚,他立于原地,茫然无措地拿着花环,大声叫道:“喂!你认错人了,你听见了吗?你认错人啦!”
    你认错人啦!
    你认错人啦……
    音色飘渺,悠长不绝,可是红衫女子渐行渐远,直至看不清她的身影。
    周王猛地惊醒,看着怀中闭目熟睡的女子,心下又是恐惧又是庆幸。
    止歌醒来时,周王已去上朝,她用过早膳,便是呆坐一天,且不要任何人打扰。
    日复一日,日日如此。
    临近傍晚时分,大殿之中忽而狂风大作,纱帐飘飞。身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她并未回首,只因她已从铜镜中,见到那人渐渐靠近的身影。
    那个,她深恶痛绝,终生难忘的身影。
    她惊恐地睁大双眼,喉咙干涩得吐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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