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过去了?”她精心修剪着花枝, 看似并不在意回答。
“回大小姐,送了。”丹桂屈身回道。
“嗯, 自个开箱笼,拿两个金裸子去。”她放下剪刀,接过丹红递上来的帕子擦手。
“多谢大小姐,只是……”丹桂有些不明白,大小姐让她送一箱子佛经给几位皇子做什么, 还是坦坦荡荡的上门,半点不忌讳。
“满京城里, 谁不知道我和皇子之间有些交情, 不过是面上好看不说破罢了,什么都不做当鹌鹑固然可行,不过哪一日翻起旧账来, 我一样不好过。倒不如如今以长辈姿态送些佛经, 表明了态度, 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只要他明白这意思就好。我为何会被聘为皇后, 旁人想不明白, 我自个得知道, 总得和几位皇子表明了距离才是。”
本朝崇信佛门,当今圣上更是对佛家深信不疑, 通惠大师被他奉为上宾。所以佛经赠人, 在本朝向来是长辈送晚辈的, 或是晚辈孝敬长辈, 寓意是健康祝福。
丹桂点头,虽然不甚明白,但想着皇上那样的人聪明绝顶,应当小姐说的是这个理。
颜溪当然不是为了皇帝,只是为了裴钰,要说她最恨谁,自然是裴钰了,她颜家那么多人,全是死在他手里。
“咔擦”颜溪复攀上花枝,折下一枝花儿,指尖捻动,安插在花瓶里。
“往后就呆在府里不要出门了,安心待嫁,谁上门都不见。”她淡淡道。
这头,裴钰翻开送来的一摞子书,全是熟悉的娟秀字迹,他指尖触碰,这是她亲手抄写的。
每一本第一个字都是金色,这是本朝抄写佛经的特色,他神色有些阴沉,她这是什么意思,断绝关系?
将书一扔,他突然顿住,再次翻开,果然,只有三本是她抄写的,渐渐蹙眉,三个金色的字是,愿为眼。
他神色一滞,跟着弯起了唇角,心里不由涌上一丝甜意,她心中,竟然是这样为他着想的。
将三本佛经珍重收起,随即想了想,还是又拿出来,本想烧掉,又觉得这样表现太明显了。
他将她送来的佛经装到一块儿,“将这些给爷锁起来,眼不见为净。”
十分不在意的模样,伺候的奴才点头,拖着下去了。
不消说,她这手一出来 ,裴垣卿还一直保持沉默,以他的心智能力,想来已经清醒了,所以也默认了颜溪的做法。
裴祈就有些气怒了,丹桂来报,说七皇子上门三回了。
不过都被挡回去了,好在是裴祈,他一向混出了名,而且颜月半点不知道低调,倒是给她省了事。
这回裴祈娶侧妃被她给破了,几位皇子都没在原定时间里封王,一直到封后大典上。
当颜溪盛装打扮神情浅淡的站在兴武帝身边看向下方群臣之时,回想前生迷茫恐慌,如今才真的体会到这高处风光。
在大典上,皇帝似乎是极高兴,当场封了几位皇子为亲王,将边境之城作为五皇子成亲王的封地,命令其尽快启程,守卫边境十年。
原本的喜事,众人却大气不敢出,都不明白陛下这又是怎么了,突然就拿人撒气起来了。莫非真是因着新后?
裴钰默默颔首,“儿臣,领命。”
……
宫廷华丽,空旷大气,颜溪坐在床边,静默不动。
“参见皇后娘娘,陛下让奴才给您传话,今儿事务繁忙,就不过来了,让您早些休息,别伤着凤体。”来传话的是兴武帝身边的大太监王林。
“本宫知道了,多谢公公。”她抬手,轻轻掀起盖头,神色平静无波。
“丹桂。”
丹桂拿了鼓鼓的荷包上前递给王林,王林笑模样的接了,“娘娘,奴才不打扰您休息,这就回去复命了。”
等人都走了,颜溪顾自卸了钗环,洗了面,由着丹桂几个给脱了婚服。
“娘娘,这……您这可是大婚之夜啊。”丹桂苦着脸。
今夜皇上竟然都没踏足椒凤殿,明儿一早,阖宫里都该知道这事了,没一个人会把她当回事的,到时候整个京城都笑话颜溪,一个女子,如何承受。
“慎言,陛下国事繁忙,咱们自然该体贴的。”她十分淡然。
“行了,你们也忙了一整日了,下去休息吧,让本宫一个人静静。”她挥手。
着了中衣站到窗前,外头宫灯亮的如同白昼,这皇宫,看着真大,可抬头瞧瞧,天空却太小。
她目光轻移,定在不远处角落的柱子那儿,一个高大身影站在黑暗中默默看着这边。
随着她目光定格,对方微微走出一步,却正是裴垣卿。
皇帝信任自己这个没法当皇帝的儿子,宫中禁军的守卫是交给了他的,可以说,皇宫里头来去自如不被发现的,除了皇上,就是他了。
他目光看过来,两人隔了很远对视,自从那日他冲动之后,她那时眼眶通红,却是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然后便就此分开再没见过了。
今日大典之上,时隔一个多月的第一次见面,她比以往清瘦了些,穿着皇后婚服却是无比耀眼。果然是凤命,这凤服就她穿的最美。
颜溪微微挪开目光,指尖触碰唇瓣,跟着似乎是恼了,抬眸狠狠瞪他一眼,抬手关了窗。
她朦胧的身影印在窗户上,裴垣卿回想她方才那羞恼模样,却是不自主的一笑,跟着心中又酸又涩。
她今夜被父皇慢待,往后日子想必艰难,可他……却有些高兴。
又默默站了一会儿,回身往回走,绕过宫殿出来,迎面却撞上了醉醺醺的裴祈。
“给,给本宫起开,本宫要去参见皇后娘娘!”他咕哝着,一边歪斜着,一边提着酒坛子灌酒。
裴垣卿目光一沉,大步过去,夺下他的酒扔给了一边的小高子,“你这是做什么?想死自己找个地方死去,在宫里头这么闹,不嫌丢人?”
小高子和小李子大气不敢出,扶着裴祈小声道:“奴才见过禹亲王。”
“丢人?丢人的是我吗?”裴祈昏沉一笑,“明明,明明是他!抢儿子喜欢的女人,还唔……”
裴垣卿捂住他的嘴,神色冷厉,“给我住口,混账!你真是吃了两杯酒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成日除了闯祸害人,还会什么把戏?”
“你若是真为了她好,就最好闭上嘴,从今往后,牢牢地记着,那是你的长辈,父皇的女人!”他压低了嗓子吼道。
小高子小李子脑袋压的低低的,只恨自己长了一双耳朵,这等秘密听去了,只怕随时小命不保。
裴祈沉默下来,“我就是听人说,父皇去了乾龙殿,没打算去找她,就觉得她这会儿定是难受……”
“那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从今儿起,把你的心思全都磨灭干净,一分一毫都不准有。”裴垣卿冷道。
将人一放,“回你的府里去,明日一早,还要给人请安呢。”
颜溪没什么睡意,看着那两只龙凤烛,上前拿了剪刀剪了烛心,登时火光更亮,在她眸子里倒映光彩。
【你在想什么?】
这是长息到了这个世界,头一回主动和她说话。
【没什么。】颜溪从殿旁放了礼物的地方抱出一盆兰花,放在梳妆台上细细的瞧。
这是裴祈今日送的贺礼,她点了点兰花舒展的叶条,眉目深深。
【你在犹豫,甚至茫然,你又后悔了?】
【没有,不可能 ,我不会后悔,做下的决定,就一定要办到。】她敛眉,剪刀本想剪掉兰花,却又放下了。
【其实我很好奇,他没有杀害你的家族,跟你没有血海深仇,除了欺骗你他爱你之外,就是让你受了一阵皮肉之苦,你却似乎,格外恨他?】长息话语中含着别样的味道。
【因为他的欺骗,让我信了他,将龙林军交给他,把自己的安危也交给他,即便那时,他与怀亲王还是敌人,可我还是信他……但我一招错,满盘输。】她淡淡回复,甚至语气平静,毫无半点怒色,连眼眸也失了色。
长夜寂静,她在烛火微曦的殿内孤零零坐了一夜,看着窗外灯光渐息,天色微明,门外响起了宫人的走动声。
这就是她的新婚夜,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一天,曾经和现在,她已体验了两回。
身后的龙凤烛已经齐齐燃尽了,后头进门的女官松了口气,她可不敢给皇后什么脸子,即便看着她不得宠,可主子就是主子。
“皇后娘娘,各宫的主子娘娘们都来了,还有皇子公主们,都候着呢。”史女官小心道,谁知道皇后新婚遭了冷遇会不会心气不好,她可不敢触了霉头。
颜溪放下粥碗,漱了口,丹桂扶着起了身,“本宫知道了,那就去瞧瞧。”
却不想出门不远,赶上兴武帝过来了,他身后跟着梨贵人,眼眸唇角都含着春色,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见了颜溪,眸中带了一丝讽刺。
昨儿晚上,皇上让皇后新婚夜独守空闺,却是去了她那,可想而知皇后多不受宠了。
颜溪明白,这是皇上对她的惩罚,也是对颜家的打压,他并不喜欢她,甚至空置后位十年,想来对先后有情,如今她占了这位置,自然叫他看一回厌一回。
“臣妾见过皇上。”颜溪淡淡敛身行礼。
兴武帝眸子微微扫过,见她目光平静,并无什么骄躁憎恨之气,心中还算满意,要是跟他哭哭啼啼,他自然是不喜的。
“嗯,平身吧。”
今儿是阖宫来给皇后见礼的,他这个面子是要给的。
帝后一同进殿,原本嘲讽都拿出来的人,忙不迭的又收回去,庆幸自己为了打脸皇后穿的耀眼漂亮。
“臣妾等,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一屋子莺莺燕燕娇滴滴的。
两人坐了上首,颜溪一脸的温婉,没搭理下头跪着的人,“陛下,您这么早过来了,可用过膳食了?”
兴武帝不苟言笑,“用了,你可用了?”
“臣妾自然是用了的,今日有些闷热,便用了碗丹桂做的冰莲子凉粥,佐了花生芝麻碎,十分舒爽。”
她含了淡淡的笑,并无一分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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