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定》1.第 1 章

    “小靖，我们在这堵这洞口有啥用么？大热天的，我想去李姨家吃西瓜。”一群朝洞里填土的脏孩子们中的一个直起了腰，抹了抹脸上的汗。
    “李叔那么大岁数了这两天还要戍城，我们也要做些什么才行。”另一个孩子答道，手上却不停。
    问话的孩子挠挠头，并不理解这中间有什么关系。脑袋正迟钝的时候，一个声音冰冷的响起：“隶州军攻陷芜城就是细作掘墙，你不想半夜睡觉被人砍下脑袋，猪脑子里就别光想着吃！”声音是稚气的，话里的怒气也毫加不掩盖。
    问话的男孩听出话中的轻蔑，霎时涨红了一张小脸，正要开口骂回去，却听一声暴喝。
    围做一圈填土的孩子都是一惊，朝响声处望去。
    离他们不远的街道上冲出了几个男子，一个被围在了当中，袖子掉了一只，蓬头垢面，显而易见是吃了亏。围在四周的几人衣衫制式相同，对着中间之人拳打脚踢毫不吝啬力气。被打的不还击，左躲右闪双手只是捂在胸前，挨了几下拳头瞅了个空一头顶在一个对手胸前，突出包围，向着几个孩子冲了去，瘀青的是张半大孩子的面庞——一头将一个成年顶飞，气力倒是大得很。受伤的孩子眼角嘴角挂着血，呲牙咧嘴的冲来，身后几个大人都是凶神恶煞的表情追着，先前填土的孩子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一时都呆了。半大孩子冲到近前突然煞住，左右看看像是明白了什么，大骂一句刚要转身，却见一只手在面前一晃，随后怀中空荡，方才一直护在胸前的竟被人轻易取走。他大急下忘了逃跑，只是想伸手去拽住刚才的那只手，不料被人一脚重重踢在后背，发髻被揪住连带整个人被重重朝地下贯去。几个大人终于制住了这个小子，狠狠地又踢又踹。被踩在脚下的孩子只是闷哼，竟不求饶。
    几个大人踹了几下，刚刚解气，就听一个童音道：“这个坏蛋好吓人，大哥哥们狠狠揍他！”
    几人听了心下高兴，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孩子，眼睛闪亮亮的义愤填膺的表情。一个人唾了一口，一搡小孩，笑骂道：“小孩子滚一边玩去。”
    小孩不动，道：“爹爹说啦，坏人，人人得而蜘蛛！”
    几个大人虽不甚有文化但得而诛之的话还是听过的，当下都被逗得笑了，方才说话的大人有心继续逗他，“那你也踢他几脚呀，”说罢几个人当真让了条道出来。
    小孩子雄赳赳的走过去，左看看又看看，半天才仰起头认真问：“大哥哥，这个坏蛋哪里坏啊…...”
    几人听了都翻了白眼，一个好歹多了点耐心看着娃娃可爱，哄了一句，“偷儿一个。”说罢上前又踢了一脚。
    小孩子呀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弯腰，推着倒在地上的孩子从他身下掏出了一本书，“他偷的是这个？”说罢递了上去，童真的眸子看着面前的大人，无惧无邪。
    几个人拿过书，也不翻看，只是哼了声，又踢了受伤的孩子几脚，道：“柳大爷的东西也是你能摸得的！下回再让哥几个逮到，先剁了你的手！”骂完气哼哼的走了。
    见几人离开，孩子们才松了口气，围到方才说话的孩子身边，七嘴八舌的，长吁短叹，嘴快的道：“你刚刚吓死我们了，小靖！”另一个问：“走的都是哪里的人，真可怕。”七八岁的孩子们在一起疯打只当玩闹，哪里见过这样下狠手的，站在一旁也都惊出了汗。
    “衣料不好，样式却一样，多半是家丁，为了寻着家里的器物追出来。”说话的是一直在一旁冷冷站着的说话也冷冷的那个孩子。
    “那他真是个小偷啊……”孩子们窃窃私语起来。
    “我不是！”倒在地上的男孩吼了一声，又紧接着咳了起来。孩子们被他凶的畏缩了一下，却还是上去七手八脚把他扶了起来。“谁让你们把这洞口堵上的！”受伤的男孩揪住其中一个孩子的衣领凶道。
    “就是我让的。”小靖握住他的手，揪出了衣襟。
    男孩一看小靖，发现他与刚刚取走自己怀中书的是同一人，还把书给了家丁，怒上加怒，一拳砸在小靖面颊上上。男孩虽然已经力竭，这一拳还是打得小靖偏过头去。
    “你偷书还有理了么！”清冷的小孩也发了怒，上前要扯开男孩，却被男孩的大力甩了出去。再次揪住衣襟，男孩又狠狠发拳，却到一半被小靖挡开。
    男孩一愕。
    “我堵这洞口事先不知道是你逃生所在，害你被围责任在我，所以刚刚一拳，我有愧而受之。而你便因此当我是善与之辈么！” 小小少年收了唇边的笑意，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天真稚嫩不通世故娃娃的样子，兼得被男孩所恼，更少了三分客气。
    “还我书先！”男孩也极横，十足的恶棍派头。
    察觉自己失态收敛心神，小靖复又勾了勾唇，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册子，递到他手中，只是道：“这书已是绝版，你不要可惜了陆祁将军的一番心血。”
    男孩看着捧在手里的珍宝，仿佛做梦，他听到书被交出的时候已是灰心之极，却没想到还能再拿到它。半天想不出因为所以，抓了抓头，放开嗓子道，“你……不是把书给了那几个混蛋了么……”
    “那是小靖自己的书……真是白痴。”冷冷的孩子有些看不下去，骂完走开，自顾自收拾填土的工具去了。其他孩子怕了这男孩，也随着走开。
    小靖见问题也已经有了人回答，应该没自己什么事了便转身要走，却不防被握住了手。回过头看见男孩抓着已经零乱不堪的头发半晌，像是下定决心猛地抬头，一字一顿地道：“谢、谢、你。”
    小靖突然觉得这男孩也许不是第一印象那么粗鲁，心情也是不错，说一句“客气”算是礼尚往来。
    男孩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像是要解释什么的继续道：“我刚刚态度不好我道歉，我没想偷东西，我知道偷东西不好，我……”有了第一句话开头，接下来的顺畅无比，不料说到一半被人截下。
    “偷柳家的书也没什么不好，”小靖漠然的表情与他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大相径庭，“你若要道歉不必找我，若要反省就该想想为什么会被抓，”停了停看一眼男孩继续道，“与其怨我堵了你的生路不如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被发现。”
    男孩皱起了眉头，仍没松手，想了想道：“是我动作不快……不应该…...”
    小靖看他半天相不出来，也不打算让他想下去，道：“柳家拿书垫的是他大门外的石狮子，门外一般没人看守，与你动作快慢无关。我也去那石狮子下拿书可每次抽完都拿纸裹了石片垫上，这样石狮子才不会晃也不会撞到地面发出响声，你只是抽完书就跑，当然会被发现。”
    男孩眨了眨眼才道：“你懂得真多。”
    小靖倒是波澜不惊得样子，道：“《祁王军要》鬼谋篇，战胜计之一，并战计之一。想出这些的是当年那绝世名将，写了这《军要》的军王陆祁，你倒不必来吹捧我。”
    小靖想要将手抽出，却反而被握得更紧，隐隐有些痛。男孩直起了身端正跪在了他面前，“你懂这本书对不对”，他说着，激动地扬了扬手中的书，“教我，我拜你为师！”
    “兵法诡道，徒增杀戮，多学无益。”小靖皱眉想要离开。
    “我要学！”男孩拉住他与他对视，眸中的执念深不见底，“我要学。我现在谁都打不过，可等我学会了我就能打得过很多人。”
    “你……”为什么要打很多人……
    “我从芜城过来刚刚几个月……来这里之前，我问先生，为什么我一定要走。先生说是因为天道无用，皇帝昏聩，隶王禽兽不如，州官鱼肉百姓！可我娘说有天地就有天道，可没等到天道，她就死了……我不想等，我要去告诉他们什么是天道，州官，隶王，皇帝，谁不要听，我就打谁！”
    小靖朝男孩眼中望去，他没看到哀伤，只有压抑燃烧着的炽热的火，仿佛要吞噬天地……这是……将要逆天的人……
    师父……我再慧心天智，又如何奈你一语成谶。
    小靖轻轻点了点头，向男孩伸出了另一只手，“我不会做你师傅……但我会助你……打赢他们每个人。”
    小小的少年，下定决心去违逆氏族的血脉……帮助这个注定要与他纠葛一生的男人。
    当年的男孩，终于成为了牧曦皇帝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回不到从前。牧曦皇帝封曾经的小靖为靖国公的当晚，找来御史，醉了一宿。半醉半醒时，牧曦帝说：“我本想杀他，看到他的眼睛却犹豫了。他的眼睛还与当年一样，仿佛我也还是当年那个孩子，跪在他面前，看他向我伸出手，绝望地发现他身上有太多穷尽我一生无法超越的东西！我封他国公免他早朝，因为只要有他在，我就永远不是真正的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