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的最小的女儿起名叫做杨清河。可能因为清水镇的关系,清水镇出生的小孩,名字里都和“水”、“清”离不开关系,文怀清也一样。
有的时候,文怀清也会想,如果当年没有离开清水镇,也没有什么造反叛乱之事,如果大家都在清水镇平平安安生活下去了,很可能自己就和清河这个小妹妹成婚了。虽然两人年数相差太多,但母亲很可能会因为杨家和文家的关系近,为了少出那么一点下聘的礼钱都会找上杨家的女儿。
但文怀清最喜欢的还是杨家唯一的儿子。这种喜欢是那种少年间最单纯的、最纯粹的喜欢。文怀清还刚刚认字的时候,朱夫子先教每个人写自己的名字,说起自己名字中的“凌”时,杨青凌奶声奶气的背诵:“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然后又一板一眼的告诉朱夫子说自己以后要做一个站在最高处俯望天下的人。这对于一个七岁的男童而言是多么难得啊!比如文怀清之流的就只会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茫然。
后来杨青凌和文怀清走得近了,也是因为他家借了他家的房子。杨青凌就是这样一个人,豪气万丈的同时却又八面玲珑。明明觉得自己的这个童年就认识起的人——文怀清这个人骨子里头就少了一种大气,处处小心翼翼却又老是闯祸。有些聪明灵性却不肯勤奋刻苦,总之就是一个半吊子的人吧。文怀清也明白杨青凌对自己的看法。倒是杨清河很喜欢文怀清这个邻家哥哥。因为文怀清会用一整天的时间陪她玩,还会买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哄她开心,更会听她说些小姑娘家的糊涂话,听完了不但不笑话她还会替她保守小秘密。
本来杨清河除了觉得文怀清没有自家哥哥长得英俊,身子也没有自家哥哥魁梧有力以外,是天底下她最喜欢的第二个人,结果在她十五岁那年见到杨延秋的那刻起,文怀清就顺延到她喜欢的第三位了。
杨清河终身难忘初见杨延秋的那天。尽管后来天下人都说杨延秋年轻时“美风姿,有才艺。”但她觉得这六个字还不够,笔墨淡得不足以形容延秋哥哥的一举手一投足。人总是喜欢将自己心里喜欢的那个人偷偷描绘得无比好,这点上文怀清也没有资格过多批评杨清河。后来这几年清河做了公主,更是养在了深宫,和文怀清也就更加说不上几句话了。
“臣见过公主。”文怀清一进内室就发现许久不见的清河出落得越发秀美了。
“怀清哥哥!”清河娇嗔了他一句,转而仔细地打量起文怀清。片刻过后,就连文怀清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着说:“怎么,瞒着藏着偷偷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来猜你打得这个哑谜?”
清河却没有被文怀清逗笑,眉黛之间略添了一抹忧愁:“想来是虞山的生活实在太清苦,怀清哥哥的双鬓之间也有了一些霜色了。”这话间婉转流动着一份真诚的关心,让文怀清感叹了一声:“初见你的时候你还是粉红色的一团,皱皱小小的,被你哥哥抱在怀里像个举世无双的宝贝。现在你都早已长成绝世佳人,我自然也就越发老得不像话了。”
这话竟逗得清河脸色微微淡红:“我不听你瞎说。我看我大哥和延秋哥哥都没有怎么变。倒是你不知好好照顾自己,才让自己又操了心又累了身。”
文怀清哈哈一笑:“论起操心累身,我肯定比不上你的延秋哥哥。”
清河脸色更加添了嫣色:“我不和怀清哥哥你贫嘴了。我从宫里拿了一些上好的补品,已经交给小何了,让他好好照看照看你。”
文怀清听了不禁埋怨起小何来。现在已不同往日,他还以为是在清水镇时候的杨家和文家那样的关系,收个东西也没长眼色的。
“清河想要怀清哥哥帮忙做什么尽管开口吩咐,还用拿什么东西来堵你怀清哥哥的嘴啊。”文怀清倒也不怕清河提什么过份的要求,毕竟人家做公主的连亭子都为心上人造了,还能让他去跑什么腿啊。
“延秋亭不是我命人去造的。”谁知清河霍然站了起身,放轻了声音向文怀清说了这么一句。文怀清正坐在位子上喝茶,听得愣了一愣,然后把茶盖一抹,咳嗽了一声,唤了声:
“小何。”
何管家一直按文怀清的吩咐站在屋外伺候着。文怀清吩咐他:
“去打点一下,等会时辰晚了就更不方便公主回宫了。”嘱咐完了才对清河说:
“杨回人才秀雅俊逸,天下想必有爱慕他的人不少。既然延秋亭一事和你无关联,我愿意代你去解释清楚。想杨回虽然性子冷了些,等他气头过后,你于他倒也会相安无事的。”
一边说,文怀清一边暗暗纳闷。杨回这次锋头毫不避讳的针对清河,清河本可禀明皇上,让皇上派人查明延秋亭的真相。想杨回做事待人滴水不漏的习惯,莫非他已经在查明真相的前提下仍抓住清河不放?猛然间文怀清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有些嘴角发苦,倒也说不上什么话来,只能好言相劝说:“我一回来也听说了那座北门梅溪边的延秋亭,好在也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你也不需要计较了。”
清河眉间的愁意却越聚越浓:“怀清哥哥怎么还像以前在清水镇一样。延秋哥哥的脾气虽然是冷了一点,但绝不是无心无肺之人。他这次奏请哥哥送我远嫁,实在是有原因的。”
“我本来以为原因就是延秋亭。”文怀清老老实实的说。他以为按杨回以前的性子做这种事情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过往无数爱上杨回的女子,谁人不是都得了一个心碎爱死的结果?虽然清河现在贵为公主,要想让孤傲无双的那位男子服一点软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清河听了文怀清的话幽幽叹了一口气:“为了延秋哥哥,我已经和哥哥吵过几次了。”
文怀清一笑:“你哥哥素来最疼爱你这个小妹妹,既然你要下嫁,我想你哥哥是一直支持你的。”
谁知清河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起来,借着朦胧的烛光,文怀清差点都要误以为清河的五官在扭曲。
“这一两年来哥哥变了太多。他以前勤政淡欲,现在居然在宫内养起了娈童,他还和嫂嫂吵了……”
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她发现文怀清低下了头,安静地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般,或者就是干脆的沉默,不发一言。她也明白自己算是犯了忌讳,本不应该在文怀清面前说这些,但她今次不得不说。
“延秋哥哥担心我和哥哥的矛盾越来越大。我也实在看不下去那些行事作风!好在怀清哥哥这大半年人在虞山远离了朝政,我听说朝臣们这些时候都胆战心惊,哥哥这半年不知罢免了多少功臣良将。”
不过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罢了。文怀清冷冷想到,这天迟早会来,早一天也好过晚一天。
“这和你于你哥哥之间有什么关系。”文怀清淡淡看向了清河。她已经激动得有些微微喘气。这一问噎得清河也说不出话来,她又仔细将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打量了个彻彻底底,最终仿佛下了必死的决心般的一字一眼说道:“我只是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罢了。”
这话落在文怀清的耳朵里,好像就是听了一个什么笑话般的让他冷笑了出声:“杨回早年就跟在你哥哥身边,立了无数功劳不算,又被你哥哥视为知己,这种天人之忧你大可不必了。”倒是自己是早早的立在了危墙之下,不能不趁早做个打算。文怀清麻木的思量着这种种前因后果,竟真的笑了出声。只是这种笑缠在喉间,居然让他的舌头涩得发了麻。
清河见文怀清这副嘻笑般的态度,急了:“怀清哥哥大半年都在虞山,自然宫内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了。”文怀清却再也不想听她说下去:“我就算不在虞山,宫内的事情按规矩我也不该知道。”
这句话如同一个闷雷,顿时劈得清河只能呆呆看着文怀清,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说些什么。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文怀清,好像要用自己的目光把他的身上戳出几个洞来,文怀清也不愿多看她,只能把目光投去她身后不远处,一时间居然发现绮窗纱幌之间,好像模模糊糊映出了一张让他和她都熟悉的容颜。
沉默了半响,清河的身影有些不稳,她好像用光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一般,在文怀清面前站立的勇气都没有了。文怀清到底有些心疼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姑娘,于是放低了声音柔柔对她说:“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管的,你想管都管不了。这是何苦呢。”这语气连自己听了都觉得熟悉,突然想起白天时在归元寺对杨回说的那句话――文怀清闭上了眼睛,刚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见何管家在门口轻声敲门:
“老爷,都打点好了。”
文怀清睁开了眼,仍是对清河柔声劝慰般的说:“夜已经深了。我让小何送你回宫好不好?”清河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脸上像是被烛火染了一层淡淡的颜色般让人觉得好像有些分辨不清,她听了文怀清要她回宫这话以后却低下了头,然后文怀清就发现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得紧紧的,还有些可疑的水滴痕迹掉落在她的膝盖上。
文怀清到了此时也不能再说什么,他只能把头偏去了另一边,不出声。过了似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清河把头抬了起来。文怀清还是不看她,避开了她望过来的眼神。
“就连怀清哥哥都不能帮他吗?”就好像一个快要溺水而亡的人一样,哪怕是给她一点空气的幻象,她仍然毫不放弃,执着地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了起来。
“小的时候躲在书院的窗外听朱夫子说话,你们都说仁义道德和贤君良臣,后来哥哥做了皇帝,我就再也听不到你们说这个了。我虽然人在宫内,却常听皇后嫂嫂说怀清哥哥虽然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泡了几年,但为官的这几年里,连哥哥都说你人品却无可挑剔。现在你就算不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为延秋哥哥说几句话,也要看在你身为大梁的右相,也要劝告皇上不要……”
文怀清摇了摇头,说:“正是因为要讲究这君臣之道,所以皇上宠爱哪位臣子更不是一个做臣子可以去说三道四的。”
清河听了这话突然站起了身,好像要对文怀清说些什么似的,又极力忍下般咬住了牙。何管家在门外站了已有段时间,看着时辰越来越晚,又不好进门催,只好又叩了叩门。
文怀清见已经不能再拖了,此时都城内已满是清河和杨回的谣言,若再在这个关口上出什么事就实在太收拾不了局面了。于是转身准备开门送清河回宫。
就在他转身的当口,却听见身后的清河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带着恨意的声音说:“你一直在等这一天。你早就知道这天会来,你一直在恨杨回。”
他抿紧了嘴唇,缓缓伸手推开了门:“我让小何送你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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