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给铁手包扎完伤口后冷血深吸了一口气,“案犯俱死,又要成无头案了么?”
“不。”铁手站起身, “段山风没有死。”
雪地上尸体已经不见,凌乱的几点殷红已经让落下的雪花盖得七七八八。
“二师兄也看见了?”冷血紧走几步跟上他,问。
“既然来的是他,那段山风就绝死不了。”铁手也笑了,向来温厚的笑却加进了些犀利,“但他为什么要救段山风?”
“二师兄真不知道?” 冷血薄唇上忽的浮上一抹有些狡黠的笑,他很少笑,更是很少笑的如此。
“我只是看到你留下的暗记才匆匆赶来。”铁手道。“一路上,追着段山风的绝对不止你一个。”
“足有七拨人马。有的想杀他,有的想杀我。但全在等我先与他动手,然后再来捡便宜。” 冷血的断剑仍插在腰际,修长的指竟有些稚气的弯来弯去似是计数,“江西十六连环坞的三才阵,号称银货两讫的杀手楼的竹马青梅,还有刚才带走了段山风的医死人卜算子,擅营客栈酒楼的七星灶,专做青楼花船生意的醉生梦死阁,毒不犯我莫青行,”说到最后冷血皱了皱眉,“还有一拨古古怪怪的异族人。”
此时两人已经离了风雪,山下就是小镇,镇很小,却也多少是交通要冲,倚山依水,只是雪已封山,冰已锁河,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里客人早已趁尚可通行时离去,此时一店的清清冷冷,连小二也懒洋洋的趴在柜台上打着盹。
店堂中火盆里炭火正旺,毕毕剥剥的响。
并不宽敞的店堂内弥漫淡淡的烟火气息。
“好大阵仗。”铁手闻言不禁笑道,“就为一个段山风?”
“杀手楼做的是人命买卖,向来号称银货两讫,竹马青梅的目标是我。”冷血摆弄着桌上的竹筷道,“其他人的目标是段山风,或者说,是他劫来的东西。”
“他劫了什么?”
“不知道。”冷血干脆的道,看向铁手苦笑。
“能让那些人动心,不是简单的东西。”铁手沉吟。
“人为财死。”冷血手指一弹。一粒花椒大小的暗红色药丸在距离火盆三分左右处让竹筷击飞。竹筷去势不停,夺的一声深深插入木质柜台。
小二惊起,猛然抬头。
“七星灶的三把火屈尊在这儿当个店小二,不委屈么?”铁手温和的笑。
“客官说什么?……”小二睡意未消,茫然的左顾右盼,在看到插入柜台的筷子时眼睛猛的睁大。
“别装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屋顶的大梁上传了下来,随后一个人也随之滑了下来。
当真是滑下来的,滑的很快,从梁上滑下来的身形,像极了一条蛇。软绵绵的,凉冰冰的,懒洋洋吐着信子的蛇。
那人瘦伶伶的身子裹在一袭极宽大极柔软的黑衣里,站在地上的时候却又像一只蝙蝠。说话时尾音总是拉得很长,“你装也没用了。”
“毒不犯我莫青行?”小二的瞳孔猛的收缩。他的瞳仁竟是惨青的磷火颜色,此时他看起来决不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了。
“你看,我就说么……”莫青行拍手大笑,“七星灶的三把火想装成店小二,大概比让金子去装成是狗屎更难。”
铁手淡笑,冷血拈着桌上的花生米,旁若无人的一粒粒的就着下酒。
三把火此时连眉毛都染上了惨青的磷光。“莫青行……”他从齿缝里一字一定的挤出声音,“你讲不讲先来后到?”
“哦?”莫青行又笑,他的笑声难听的很,“先来后到?”
“段山风手上那东西,可是从我们七星灶盗走的。”三把火冷哼道,“毒不犯我,你最好别来插手!”
“那七星灶又是从哪儿得来的那东西?”莫青行眼神倏冷。“说到江湖规矩,我莫某人什么时候守过那些狗屁规矩?”
“说得好!”一个既甜且糯的声音从半开半关的门外响起,暗蓝的旧布帘让人掀了起来。
屋内的人就看到一双手,凝脂一样雪白的皮肤竟似有着淡淡莹光。
手很美。声音很甜。
然后他们就看到人。
顿时每个人心里全都涌起一股极之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又热又闷身上冒油的天气里又沾惹了一层洗不掉的灰尘。
好大一个人!
那人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因为进不来。那人的一身子已经把整扇门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头,因为头高过了门框;看不见两臂,因为两臂宽过了门框。
诚然这山村小镇的客栈兼酒楼是小了些,但这个人,委实也大的离了谱。
谁相信那个既甜且糯的声音是这个人发出来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
“好窄的门。”甜糯的声音里杂了娇嗔,或是只听声音,的确是种享受,但眼前横着如此一个巨大的身躯,只能让人感觉到折磨。“是我进去?还是各位出来?”
屋内的三把火眼睛中的青光更盛,陡的喝道,“开店不怕客,你进来!”
“别别别……”莫青行还是一副懒洋洋要死不活的样子,闻言拖长了声音喊道,“你不怕,我怕……各位,小的先告辞一步了。”
说走,就走。
莫青行的身形的确快的很,只一晃眼,已经闪到了窗边。
窗纸忽的碎裂四飞,每片碎纸上都隐隐的燃着一丝淡淡的青色磷光。
莫青行旋身,宽大的衣衫带走一团疾风,碎纸青火立时改变了方向,他立刻穿窗而出。
但他却进来的比出去的还要快。背心陡生的股大力像是张无形的巨灵之掌,生生将还未落地的莫青行扯了回来。
江湖上从没有谁敢碰莫青行的衣衫,他对摸过甚至看过的东西都会随心所欲的布毒于上。
莫青行咬着牙回身时,发现那个人已经站在了屋内。
门还是好端端的,怎么进来的?
看了眼冷血,铁手伸手在桌上轻轻划了几个字。
冷血微微点头。
三把火从柜台后长身而起,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成一个平平凡凡的店小二的表情,只是眸子里的青光一时还在隐隐闪现,平白的让他多出丝诡异的感觉。
“怎么见到我的人都跑的比兔子还快?”
那个人咯咯的娇笑,娇柔到极点的笑声与眼前庞大到不合常理的身形让冷血的剑眉都不由自由皱了一下,铁手倒还是如往常般的淡定。
“醉生梦死阁?”莫青行冷笑。
“对呀。”那个人肥肿的身材完全不像个女人,只是垂在身侧的一双手却既白且细有如春葱一般,又宽又胖的肩膀上扛着一颗小到不相适衬的头。
三把火也不由的皱眉,他委实想不出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是势力遍及江南江北青楼花般的醉生梦死阁的人,青楼中若是有此人物,神仙也会却步。
那个人偏头瞄了三把火一眼,她的头几乎已经快顶着屋顶,火光及不到的高处阴影蒙胧的使她脸上的五官也影影绰绰,暗里唯觉的有二抹幽光滑闪,竟是飞了媚眼过去。
三把火脸上的表情顿时像是吃了死苍蝇般的难看。
冷血薄唇一勾,不由的想笑。
铁手眼角扫过冷血,脸上也挂了一丝笑意。
最难消受美人恩,也要看是什么样的“美人”。
莫青行却干脆笑出声,打着哈哈道,“一别经月,尊驾真是……大大的富态了。”
“少废话!”那人似是极不喜有人拿她的身材说事,闻言“娇斥”,“东西呢?给我拿出来!”
“没有!”莫青行拍拍衣袖。
铁手抬眼,眸内厉芒闪动,猛看向莫青行。
莫青行心头一颤,缩在袖内欲弹的手指立时松了下来。此时才觉的后颈处森凉一阵剑意逼人,他讶然,看向冷血。
那个挺直了身体如名剑出鞘的冷俊青年。
他明明坐在自己侧面,为何这剑意竟从背后袭来?
“好剑!”醉生梦死阁的那人也不由为之注目。
莫青行惧的倒不全是冷血的剑,剑再凌厉,他抗衡不得也有办法全身而退。他惧的是那个平凡温和的灰衣汉子。
他惧他眼里的光。
方才他若成功弹出那粒见风即化的毒丸,屋内众人虽不一定毒发身亡,但忙于应付却是肯定的,那时他自可仗着灵动如蝠的身法逸走了事,但是让那汉子的眼神一盯,他却恐惧慎谨的将手指松了开来。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想干什么,我知道。让他内心顿生出一种无力无底的感觉。
猛然间莫青行明白了二人的身份。他暗骂自己蠢笨!
“铁手!”他道。
“铁手?!”醉生梦死阁的那人双手一颤,猛的回视冷血,“那你是冷血?!”
三把火的表情却是淡淡无波了,自从两人一进店,他早已认出。
莫青行轻吁了口气,他能在江湖中活到现在,认时务是一大要素。
“既然名捕插手,莫某自当对此物死心。”他挂着抹冷笑,讽刺的道,“我虽不守江湖规矩那套,但是什么能惹什么不能惹,我也是知道的。”
三把火也笑,和和气气的仿佛真是个迎客的店小二:“那东西既是段山风由我们七星灶盗了去的,二位名捕来查此事那是求之不得。物归原主,看似有望了。”
“原主?”醉生梦死阁的胖大女子开口,“说起原主……恐怕在座的人全得排除在外呢。”
“何止在座的人?”倚在柱子上的莫青行懒洋洋的抬头。
“是谁的也无所谓,”胖大女子冷道,“我们阁里,这东西是要定了。”
“要不是下了必得的心,怎么会劳烦醉姑娘出手?”三把火半赞半讽的道。
“你怎么知道出手的只醉姑娘?”胖大女子也就是醉姑娘目光冷冷的俯视过去,依她的身高,看普通的人,也只能俯视。“梦姥姥已经带人查了各位的家底了。”
“你~~~!!”莫青行的脸色顿时变得很是难看,挤出一个你字后就倚在柱上再不说话,只是脸绷的极紧只看出在暗自狠狠咬牙。仿佛想把涌上来的一切恶毒的咒骂都咬碎了再自己吃下去一样。
“你们~~!!”三把火倒是比莫青行多说了一个字,但那脸上的表情却是同样的精彩。
“这世上还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们阁里姑娘进不去的。”醉姑娘瞄了眼一直沉默的铁手与冷血,悠然道。
“不过姑娘你要是想随心所欲的去什么地方,怕是难难难……连三难。”她话音未落,窗外一个沙哑的声音已经大笑着接了一句。
醉姑娘脸色立时变了,原本就隐在暗影里的脸更是阴了下来,就像瞎子不喜欢别人提他的视力,拐子不喜欢别人看他的腿,一个胖到离谱的人自然也很是在意别人用自己的身材开玩笑。
她马上就一掌震碎了窗子。
连同半面墙。
她的力气果然很大,功力也很高。
莫青行马上抓住机会,如蝠横掠,闪得不见踪影。
三把火却是一掌拍在柜台上,人向下一沉,再浮起来时就只有一个空空的椅子。
醉姑娘虽听到身后的动静,但她更要注意窗外,墙后,无可阻止。她已经在后悔自己一时沉不住气。
但窗外,墙后,什么人也没有。
她猛回头,铁手与冷血也同时不见。屋内的人也都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只有遮门的蓝色土布帘子正微微飘动。
“好~~!”
“好~~”
她跺脚,身子一闪,已经从墙的破口处闪到了屋外。
再一闪,已经在几丈外的地方。
身形胖大的人,轻功却民出人意料的高明。
屋内一片狼藉。
铁手与冷血却稳稳的一自楼梯下,一自门后走了出来。
铁手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已经倾垮的半面泥石混筑的墙壁。
“泥墙,击垮它并不难。”冷血也走了过来。
“但这个就难了。”铁手用脚尖轻轻的踢了踢一块人头大的灰白石块。
石块触到脚尖,无声无息的碎散成一堆大小若桂圆的石子。
“劲力阴柔,最先触及的就是这块石头。”铁手半是考半是询的看向冷血,“什么掌法?”
“等回去了问大师兄。”
“我现在问的是你。”
冷血的回答极为干脆。“我不知道!”
“好吧。”铁手刚要说话,冷血忽的打断了他。
他轻轻的吸了吸鼻子,“二师兄?草药的气味。”
铁手与冷血同时脱口而出,“医死人,卜算子!”
段山风真的以为自己死了,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全身□□的躺在一张发出异味的台子上,周围墙上桌子上挂的摆的全是大大小小锋利无比的勾子刀子剪子甚至还是锤子和榔头,再瞄一眼,连木匠的斧子厨子的菜刀都齐全。
旁边一个蒙着脸,束着发,全身都套一麻袋样的白衣服里的人看他醒了,唯一露在外面的一比眼睛就眯缝着闪过一道在段山风眼里是不折不扣的寒光,手上那把比目光还寒的尖利的刀子照着他的眼睛就捅了下来。
带出一阵风。
段山风自认硬汗,英雄。
但是本能的反应还是啊的大叫了一声。
然后就看到一篷血喷了出来。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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