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千崖山.乱云渡.
乱云渡非渡,而是桥.
江上的桥.
三步宽窄仅容身的石梁架在里许长的一道横江天堑上.向下看江涛怒吼,向上看惨雾愁云.
江狂,浩浩荡荡似从天际一冲直下,惊涛骇浪挟带泥沙草木嘶吼着震人心胆.
崖更狂,横里矗下直直的劈插入江心,硬生生阻住了一江东流急水,江水与崖石相撞,溅起百米高的雪涛飞沫,如千骑万骑泰山崩摧般轰然巨响.
江狂,崖狂,人更狂.
崖边,桥畔.
雪飞,血飞.雪白,血红.白的凄厉,红的艳煞.
雪地上足迹凌乱错杂,交由鲜血喷溅泼洒出红梅样的图画.
刀光凄厉,剑气傲寒.
仅余两人.
两人身上都有血在滴落,周遭雪地横七竖八躺卧近十具尸体.
刀正使一招力劈华山,招如其名,一刀劈下的气势就像是连华山也可一分为二.
但是他面前的不是华山.是剑,一柄纯钢铸冶而成的剑.
刀风已经欺入持剑人的发顶,鬓角衣襟在刀风中猎猎激扬.剑尖已刺入持刀人喉头,只入半分.
两人同时静止.
动如风里疾豹静如枯枝立鸫.
是自己的刀快,先劈了持剑人?还是那人的剑快,先杀了自己?
段山风不知道.
若是以往他不会多想,他信得过自己的刀,这把刀曾经把少林达摩堂首座身首分家,曾把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刀枪不入使江南黑道恶枭闻名即胆寒的名捕郑颜拦腰斩为两截.这把刀杀的人,放出血来,可以流成一条河!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快的剑!从来没有!如果他能活下来,那么打死他他也不想再次见过这样的剑!
这是死亡!从未距他如此之近的死亡.
剑窄长,剑无鞘,剑柄握在一双瘦削却结实的手掌中,剑柄上方是一双极冷中蕴着一团炽焰的眼睛.
他不动,那人也不动.眼也不眨一下.
风吹,江吼,雪落.
风里吹来死者的血迅速的在雪里凝冻的瞬间所发出的腥甜冷香,江水吼声像是十八层地狱里冤魂厉鬼的惨叫,雪花落在眼睫眉上掌指肩头.也落在刀刃剑锋上.
积了一层.
冰冷,僵硬.
段山风怀疑是不是死亡也就是这样的冰冷这样的僵凝?
而他发现他确确实实不想死.抢来的财宝他还没有花光!抢来的女人他还没有享用!更重要的是…
他大吼,松手,弃刀,向后纵开.他叫段山风,他的身法也的确如山风一般的凌峭!
一纵三丈.
站定,他抬头.那持剑的年轻人仍站在原地,剑尖仍直指着他.
段山风大笑,”老子不陪你玩了!”他身后是石梁,就算上那人敢追过来,能追过来,他也有办法应付!况且那年轻人身上的伤是他留下的,有多重他明白!
他追不上来.怕是连动都吃力!
年轻人的确没有追,甚至连剑都收起.
脸上露出一个笑,温暖的,像是连落在脸侧的飞雪都可以融化.
他唤,”二师兄!”
段山风回头.
一个灰衣的汉子正站在他身后.
段山风喉间的血从伤口热热的滑下来,在冷风里迅速的变凉,像是一只魔手紧紧的捏住了他的喉咙.
里许长石梁上,封了雾,锁了云,落了雪,凝了冰,蒙蒙胧胧隐在那儿像是被九天十地的神佛齐心压在那儿的一条龙.
而那灰衣的汉子就站在石梁前方,一双手扰在了袖子里, 脸容温仁平和,全身上上下下找不出一点霸气威凌但是就是让人觉得他无懈可击.
他站在那儿,就像是那从远古至今压着那条孽龙的镇妖石.
要走,必过乱云渡.要过乱云渡,必过石梁.
那人镇在石梁前.要过石梁,必过他.
段山风怪叫一声,弓背,低颈.
背在背后用来救命的连环梅花夺命弩无声无息的暴射那汉子胸膛小腹.
弩没入那人的一双肉掌中.
精钢打制的弩身.淬了见血封喉剧毒的弩尖化成了粉沫在夹着雪的冷风里洒下来.
段山风觉得化成粉沫的还有自己的意志与斗志.
“四师弟!”灰衣汉子眼看着身后那名修长冷俊却坚忍得像是百练精钢的年轻男子,开口.段山风想趁机会逃,但是他逃不了.
他逃不了!
他全身上下所在有精神杀机锐气似乎都已经在那汉子出口的一瞬间泄入虚无之中,点滴无存.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眼前的这人是谁!
四大名捕,无情冷峻,铁手温仁,追命疏狂,冷血坚忍.
“铁…手….!!??”朝着温和的灰衣汉子瞪大了双眼.段山风喉底逸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怪音,转过向着那名收起了剑虽然带着伤仍然站得像柄标枪般挺直的年轻男子,”冷..血??”
灰衣汉子轻轻的拍去手上残余,一笑,”铁游夏.”
年轻男子直视着他,目光如刀尖利针,”冷凌弃!”
冷血的眼睛在转向铁手时已经变得非常的温暖,脸上的笑容绽开,隔了雪帘却像是可以融了这飞雪,微微的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段山风只有惨笑,无声的惨笑,”你们要如何?”
“拿你归案.”铁手的声音是温和的却又不容抗拒,”你若束手就擒,也许…..”
“也许..”段山风看着铁手身后窄长的石梁,喃喃的说,”也许什么?减罪?怎么减?减成什么?我自己做下的事,我还不清楚?”
说着眼神中杂入疯狂,人如疯虎般直向铁手冲去.
“死也好,我也要拉人垫背!!”
铁手几不可闻的喟叹一声,伸出手….
在段山风的臂膀外一推一拉.毫不费力的已经卸去力道,脚下一旋,整个人的位置已经与段山风换了过来.
段山风眼前就是深渊,三百丈下浊浪排空,溅起的的飞沫甚至有些已经沾到了他的脸.一棵粗大的树干被水冲了下来,正正卷入他脚下的旋涡,砰然撞响中已经不知是与水中礁石相撞还是撞在崖壁上,已经化成千百块碎木,声势端得惊人.
段山风双手乱舞嘶声惨叫,他知道自已这一次定会葬身江底.
他停住了.一双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手是铁手,却是暖的.段山风抬眼,惨笑.
“干嘛救我?”
铁手不答,他实在已经是无力回答.
因为他忙.
忙于应付.
忙于应付忽然从石梁侧雪地里窜出的那三个雪衣人,忙于应付那三人手中的三把快刀.只用一只手应付.他应付不来.只要他手还拦着段山风,他就应付不来这三把刀,应付不来这三个雪衣人组成的三才阵!
刀势如绞,刀风扑面,几次已经削到铁手脸前,刀光映眼,寒意更胜落雪.
冷血同样也在忙,忙于杀人.
杀那忽然从雪中窜出突袭他的人.他只有杀了那些人,才能去帮铁手.
本已淡下的血腥气忽的浓郁,死亡的腥血氤氲着在雪花飘洒间从生命中喷溅然后再弥漫在寒冽的空气里..
段山风的手仍抓在铁手手里.江水仍在他脚下怒吼着发泄对那阻住了自己去路的崖壁的冲天恨意.段山风已经看出铁手情势危急.
他也急!
铁手若死,他亦必死无疑!而且他还不想让铁手死!一个明明知道你想杀他的人却在你距离死亡只有咫尺的时候不顾一切救了你,你还想不想他死?
段山风不想.
所以他出口.
用嘴咬下肩后所藏的最后一枝□□,吐气,开声,激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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