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琉璃殇》1.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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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 太清三年。
    一辆马车从荆州一直马不停蹄地赶往东海郯县。马车内只坐了两人，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和一个六、七岁的女孩。那男子面色沉重，似经历了什么重大变故。小女孩着一身青碧的绸衫，髻着烂漫的双鬟，笑语嫣然，天真可爱，只是眉宇间不经意会闪现一丝茫然。
    女孩名唤琉璃，是梁帝萧衍第七子湘东王萧绎的四女儿。可女孩不知为什么前尘往事皆不记得，脑中一片空白，记忆是在一个灵堂里开始的。后来她知道了，那是她同母的大哥也是湘东王世子萧方等的灵堂。
    那天，母亲在大哥灵前痛哭，琉璃也陪在身旁，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母亲似乎下了一个重大决定，她抱住了自己，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对琉璃说了：
    “琉璃，我的女儿，娘舍不得你，但娘没有办法，你不要怨娘……”她，徐昭佩，湘东王妃，在别人眼里这是个多么令人羡慕的身份，可她的苦谁知道，作为一个妻子，她的丈夫并不爱她，作为一个母亲刚刚失去了儿子，现在又即将再失去一个女儿，她的痛又能向谁诉。
    琉璃并不明白母亲说的话，只是泛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母亲，母亲却不再说下去了。她知道母亲定是很伤心了，她一定很是爱自己的，所以，她很乖巧地点点头。徐昭佩再次搂紧了自己的小女儿。
    从荆州出发到东海路途遥远，但此事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徐昭佩只派了亲信徐韶前往。
    出发前，徐昭佩没有再见琉璃，她怕自己割舍不下。只有大女儿含贞含着泪来给小妹送行，含贞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可爱的妹妹了，大哥战死了，母亲又要把妹妹送走，她有时也怨母亲的狠心，可每每见母亲夜半在灯下伤心落泪的样子，她心里也不忍，自然怨不起来了。
    琉璃虽然对这位姐姐没太多印象，可见姐姐送自己时伤心的样子，知道她定很疼爱自己的，就这样分开了琉璃心中也难免感伤。不过，她性情天生乐观再加上往事都不记得了，出行了几天，心情也就开朗了。她知道母亲把她送走必有不得以的苦衷，所以她不怨母亲，她坚信生活是美好的，不管怎么样都要快乐的活下去，不能让母亲再伤心了。
    马车在一座别苑前停下了，走出来一名美丽的女子，眉宇间和母亲有些相似。琉璃正猜测着这女子是谁时，徐叔叔对她说，这是她的姨娘，也就是她母亲的妹妹。
    徐韶先向那女子行了个礼，言语间唤那女子为二小姐，复又对那女子低低地说了几句，那女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琉璃，见她有些怯怯的，又温柔地对琉璃道：
    “琉璃，别怕，没事了，我是你姨娘，以后姨娘会照顾你的。”琉璃不是怕，而是不明白，后来一想，她也不需要明白，她总是这样，随遇而安。
    于是，她笑了，她唤那女子“姨娘”。
    之后，那女子又把二人带进了苑里，刚进大厅就跑过来一个和琉璃一般大的小男孩。
    “娘……娘……”那男孩穿着蓝色绸衫，明眸皓齿，肤如冠玉，煞是好看。琉璃想，这就是姨娘的孩子吧！
    “长恭，来！”姨娘拉过男孩道，“这是你表妹，琉璃。”
    “表妹？”小男孩睁大了眼瞧着眼前这个未曾见过面的表妹，他觉得这个表妹长得真漂亮，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粉嫩的小脸，樱桃小嘴微微向下弯，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琉璃，这是你的表哥，长恭，和你同岁。”
    “长恭哥哥。”琉璃突然就想这么喊他。
    长恭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脸上微微返起了红晕。
    第二天，姨娘把自己打扮成男孩子的样子，换了长恭的衣服，把长发束了起来，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哀伤对琉璃道“琉璃，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长恭好不好，你要做长恭，不再是琉璃。”
    琉璃更加不明白了，只是姨娘没有再说下去，只说以后会明白的。
    过了会儿，长恭红着粉嫩的小脸跑了过来，可爱极了。长恭是个漂亮干净的孩子，尤其眼睛最美丽，高挑的眉毛下是一双迷人的丹凤眼，茶色的双眸，仿佛两汪清泉，清澈见底，给人最纯净的遐想。
    他看到琉璃的打扮楞了会儿，后又笑了，说：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拉起琉璃的手就往外跑。
    长恭带着琉璃来到了后山，这里是一片樱树林，此时正值樱花盛开的时节，微风抚过，漫天的樱花在林间翩然飞舞，如梦如幻。琉璃看着眼前仙镜般景象惊呆了，不知不觉地张开了双臂，仰面迎接那飘飞的花瓣，全然忘了身边还有个小男孩。
    此刻，琉璃突然很想唱歌，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唱那首歌，她只知道那首歌叫《倾国倾城》，歌词就像现在这样鲜花满天，于是，她唱了起来：
    雨过白鹭州
    留恋铜雀楼
    斜阳染幽草
    几度飞红
    摇曳了江上远帆
    回望灯如花
    未语人先羞
    心事轻梳弄
    浅握双手
    任发丝缠绕双眸
    所以鲜花满天幸福在流传
    流传往日悲欢眷恋
    所以倾国倾城不变的容颜
    容颜瞬间已成永远
    此刻醉花满天幸福在身边
    身边两侧万水千山
    此刻倾国倾城相守着永远
    永远静夜如歌般委婉
    长恭此刻也被吸引了，不是这漫天飞舞的樱花，而是眼前这个仿如山林仙子般唱着歌的小女孩，她的表妹。尽管她着男装，却分毫不减她这一刻摄人心魄的美丽，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就已如此倾国倾城。长恭心中第一次有了想要守护一个人的想法，他发誓要用自己的一生一世来守护眼前这个仙女般的人儿。
    他记得娘说过她当年也是在这儿遇到爹爹的，也许当时也像此刻这般，所以爹爹就爱上了娘。可是爹爹却没有陪伴在娘的身边，甚至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他。但他知道爹是深爱娘的，因为娘也是那样深爱着他。在他内心深处也许是怨自己父亲的，所以他不要像爹那样，他会一辈子都守着琉璃。琉璃，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在心中。
    “好听吗？”
    “好听！”
    “那我以后经常唱给你听，我好象还会唱很多歌呢！”琉璃唱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她很会唱歌，而且还会很多歌。
    “好，不管你唱什么，我都喜欢听。”长恭说的可是实话，不管她唱什么，他都喜欢。
    “真的吗？”琉璃很喜欢眼前这个漂亮的小男孩，他喜欢听自己唱歌，她发誓要唱最好听的歌给他听。
    她觉得她应该会弹琴。
    “长恭哥哥，有琴吗，我边抚琴边唱可好？”
    “你还会弹琴？”
    “我娘有，娘经常会在这儿弹琴，弹得可好听了。你也会弹，太好了，我这就回去找叫人把琴搬过来，其实我一直都想学呢！”
    “那我教你！”琉璃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会，但她就觉得她会弹琴。
    “真的？好，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等我……”
    “恩！”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琉璃觉得能在这儿过抚琴而歌的生活会是很幸福事儿，可她却不知道这种幸福是那么短暂，她的长恭哥哥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琉璃等了很久也不见长恭来，有些着急，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担心，就决定回去看看。
    琉璃走到大门口，觉得有些怪异，就躲在了大厅外偷偷的往里瞧。一看之下，琉璃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她看见姨娘浑身是血，靠着一个白袍男子倒在了血泊中。周围还有几名男子，应该是那白袍男子的手下。
    高澄此刻心里就如万剑穿心般痛彻，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流尽了血倒在自己的怀里却无能为力。
    “蓉月，蓉月，你睁开眼看看我啊，我是子惠，你的子惠，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子…子惠…孩子，孩子…长恭…”蓉月看到了躲在一角的琉璃，琉璃看着姨娘，想起了姨娘早上的话，她知道姨娘的意思是让自己做长恭，她知道姨娘快不行了，只能点点头。蓉月也算了心愿，而且能死在爱人的怀里也瞑目了。
    “蓉……月……”高澄抱紧蓉月的身体失声痛哭，几近崩溃，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那年，他，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她，二八年华，笑如春山。
    那天，阳光明媚，他带兵经过东海，驻留在郯县郊外的樱树林，林间樱花漫天，仙乐飘飘。就在那时，他见到了她，那个绯红绸衫，如瀑青丝，剪水双眸，笑如樱花般灿烂的女子，在漫天樱花下抚琴而歌。那樱花片片飘落在她身上，渐渐积得多了，和她衣裙的颜色相融，远远望去仿佛整个人儿像是樱花砌成似的，他晃如见到的传说中的樱花仙子，他知道那一刻，他，爱上了她。
    就在两人眼神交汇的那瞬间，他知道，她也爱上了他。他对自己从来都是那么自信，高氏家族的男子向来俊美，何况自己又是如此优秀。
    是的，那一刻，她的确爱上了他，那个白袍束冠，清雅俊美，眼眸深邃，眉宇间流露意气风发的男子。
    只是那时，他家中已有众多妻妾，他不想让自己深爱的女子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环境中。她，不在乎名分，只要，他，爱她。他承诺，将来等他登上了那个位子，一定要让她成为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可他还是来晚了……
    琉璃见姨娘就这样离开了自己很是伤心，她除了流泪还是流泪。
    高澄瞥见门口立着个泣不成声的小男孩，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才回过神来，立马冲上前去抱住了那孩子。
    “长恭，我的儿子高长恭！孩子，对不起，爹，来晚了！别怕孩子，以后爹会保护你。”
    琉璃此时听到“长恭”这名字才突然惊觉，长恭，长恭呢，为什么长恭不见了，姨娘却要让自己做长恭，还有徐叔叔……琉璃有太多的疑问，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心中第一次有了坚持，她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定要揭开谜底。她看着眼前这名男子，又想起了姨娘的话，毅然下了决定：“从今天起，我就是高长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