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钩, 茂密的丛林中突然惊起一片鸦叫。
人影飞速闪过, 一缕道袍勾在了残枝上, 随风摇晃。
眼看就要追不上了, 斯年掏出一张赤字黄符,朝着前方扔去!
符纸飞射而出, 不知是落在了什么身上, 而后激起了一声惊惶的尖叫。
斯年冷笑一声,执一把桃木剑飞身朝虚空刺去!
剑尖上, 一簇幽蓝的鬼火乍现后又湮灭,被串在剑上的女鬼痛苦地哀求着。
“道长, 你就放过我吧!”
“我本是惨死在盗匪刀下的薄命女子,只因为尸骨不见而投不了胎。”
“我只不过吸一些阳气, 从未害人性命,你又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斯年看不见这鬼魂的形态,却也能想象她死相惨烈。
但他从不做无用功, 既然已经抓到这只鬼, 就没有再放了她的道理。
眉目一凌:“那又如何?我又不挑。”
这是他受测试的第一百只鬼,百只过后他就可以下山了, 他不肯再浪费一点一滴的时间。
衣角随风冽冽作响,斯年的动过极快,不带半点犹豫的。
手腕一转,那女鬼就在他的剑下魂飞魄散了。
终于, 嘴角勾起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斯年收起桃木剑就往回赶。
他不信无为子这次还能有什么借口阻止他下山!
清微派, 符箓三宗的分衍之一。
该派以行雷法为事,主天人合一,以内练为基础,辅以外法。
当年无为子将他带入道观中,随意扔给了他两本书,《清微斋法》和《清微丹法》。
说是一年之内若能融会贯通便将他收为弟子,修道一事还是最看天赋。
不及一年,斯年正式拜入清微门下,成了无为道人的关门弟子。
又五年,斯年获道号——凌霄子。
到了第九个年头,身边的师弟师兄们都下山试炼去了。
唯独对他,无为子百般阻挠,还用一百只孤魂野鬼做测试。
斯年直接走进了无为子的房间,也不管他是否在打坐。
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斯年嘴也馋,随便拿起一瓶未起封的,咕噜咕噜地就灌了下去。
酒是好酒,只不过太烈了,辣得喉咙就跟火剽过的一样。
他忍着没有咳出来,憋得满脸涨红,五官纠结。
无为子睁眼就看到了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哈哈哈地大笑了出来。
嘲讽道:“道行不够,就只能囫囵吞枣,哪里品得出这酒的美味!”
斯年是个不肯示弱的,抹了一把嘴角,双唇愈发的红润起来。
他将符纸扔到了无为子的身前:“任务我已经完成了。”
符纸的一角有烧焦的痕迹,发黑却不成灰,是鬼火灼烧后的印记。
无为子的手指磨蹭着,符纸在他的手中烂掉,他才抬起头直视斯年的眼睛。
斯年的眼中写满了坚定,还有一分不可捉摸的痛苦。
大概是压抑久了,和着酒劲儿就暴露了出来,有些东西他记了整整十年,没有办法释怀。
他说,他要下山。
无为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气音,面上并无变化,也就不知道他是否起火。
斯年不惧,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孩子了,再不会因为别人怒火下的一通打而差点丢掉性命。
他已经想过了,就算这次无为子还是不准许,就算门派里的人都拦着,他也一定要下山的。
他恨透了,只要一闭上眼就看到漫天大火的日子。
没想到的是,无为子竟然松口了,他说可以让他下山。
斯年一时没有说话,倒是多了分戒备,他问:“然后呢?”
换作其他人估计得被气笑,但是无为子还真有后话要说。
“去扬州。”
斯年皱眉:“去扬州做甚?” 他想去的是邑郡。
“前段时间,派里收到了一封求助信,我思来想去,还是你去最合适,这事颇为棘手,没什么本事的人还担待不起。”
斯年只当他是在夸他,“什么事?”
“江南巫月山庄的大小姐中了邪,这半年下来府中也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怪事,请了不少江湖术士,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斯年眼露不屑,语气不耐:“这与我何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着无为子待久了,他也变得愈发冷血起来。
无论何事,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俊朗的脸上一派轻浮,特别欠揍。
无为子像是已经见怪不怪了,要是事事都跟这臭小子计较,他怕是早就被气死了。
只是留了个话头:“巫月山庄实在没办法了,下了血本悬赏。”
“多少银子?”
“不是银子,是‘聚魂铃’。”
斯年果然动摇了,他不像无为子一样贪财。
所以若是银子,他定然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可是这聚魂铃不一样。
说是铃,却是由玉石雕刻而成的手链,怪就怪在它能发出铃铛的声响。
叮铃、叮铃的就如在招魂一样,传闻它能聚集凝固逝者的魂魄。
斯年心里清楚,十年过去了不可能还能寻到那人的魂魄。
可是他心中有执念,有时候执念就代表了希望。
于是,斯年答应了下来,回邑郡之前他得去一趟江南。
无为子像是料定了他最后会答应下来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
这瓷瓶斯年见过,是无为子的宝贝,平时寸步不离。
有次捉一只大鬼,眼看就要让它给逃了,无为子赶紧将瓷瓶中的红色液体抹了一点在眉心。
即刻像开了天眼一般,逮哪哪准,竟是打了场“胜仗”。
自那以后,斯年就知道了那瓶子里的东西不是凡物。
他好奇是好奇,可没去探究过,别人的东西他一般不打注意。
可这时无为子竟舍得将那瓶子拿出来,还将少许液体倒进了另一个小瓷瓶里。
瞥过间隙,鲜红的颜色让斯年的眼皮子跳了跳。
无为子将瓶塞盖好,伸出手要斯年接过去。
“拿着吧,助你开天眼的,担心你这事儿处理不好给我丢人。”
斯年没矫情,接过来后也没道谢,他在怀疑是不是无为子也在打那聚魂铃的注意。
无为子装作没看见他脸上的犹疑,挥了挥手。
“走吧,别待在我跟前胀眼睛。”
斯年,“哦。”
…………
泰兴三十五年,民间掀起了一股江南热。
说是有才学有条件的文人们都得去江南各地走上一遭。
体验体验那里婉约的民风民俗,再作上一两首婉约的抒情诗来,才算是一个有风情的文人。
游客一多,原本的渔夫们就做起了画舫的生意。
接待了许多各式各样,方言不同的外地人。
游人来到扬州的第一感受就是,这里的风景是真的好。
薰风燕乳,暗雨梅黄,正是烟花三月的好时节。
远处小楼山几尺,烟树重重芳信隔,近处春水碧于天,且有画舫驶过。
有歌女唱着柔情的小调:“盘丝系腕,巧篆垂簪,玉隐绀纱睡觉……帘外落花飞不得,东风晚来无气力……”
一只素手掀起纱帘,倾身倚在栏杆边缘,窗外雾蒙蒙的,他伸出手,就接到了微凉的雨点。
一把伞撑过来,挡住了窗外熹微的阳光,也挡住了绵绵春雨。
他虽然有些遗憾,却也没有拒绝的姿态。
靠近他的男人身着黑色的斗篷,整张脸都隐在了阴影里。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陡峭寒意,犹如利刃,割得人生疼。
可是被他圈入怀中的青衣男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反而往后靠了靠。
放在男人胸前的侧脸,还蹭了蹭那绛紫色的衣襟。
熟悉的味道,让他很有安全感。
十年了,要是没有他,简守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他心中有怨气,投不了胎,是男人将仅剩的修为都渡给了自己。
简守转过身,仰面看着男人,微凉的手指便落在了男人更冷的面颊上,轻轻抚摸。
男人现在的样子才更像是一只鬼,无法凝魂也无法化形为人,他真怕一碰他,男人就消失了。
简守心中苦笑,他想起了从前听过的一句话——
他这种最容易被人骗走,因为实在是太渴求温暖了。
他只是没有想到,这种温暖是一只浑身冰冷的鬼带给他的。
那只手被握住,男人也往后退了一步,他说:“莫要伤着了你。”
男人的声音很沙哑,像是被风沙刮过,又像是被烈火灼烧过。
看着简守垂下眼帘,男人心里也不好受,“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
他总是能读懂他的表情,就如看透了他的灵魂。
可男人什么都忘记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但就算是忘记了,也忘不了对他好,仿佛早已化为了一种本能。
一阵风过,帘子被卷开后落下,只剩青衣人在窗口伫立。
…………
船家把画舫靠岸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芳草香味。
让人通体舒畅,仿佛多吸一口就能多活一年。
青衣男子踏着支到岸边的船板,稳稳当当地走了上去。
也不知是因为体重过轻还是怎样,长板子竟没有半分晃动。
船家攥着手里的碎银子,奇怪地打量了几眼这位客人。
一袭青衣身姿缥缈,踏上岸后都还撑着伞,总觉得有哪里格格不入。
哦,对了,这雨不是已经停了么……
一双浅白的聚云履踩在略微积水的石板上,却没有沾染上半点泥泞。
河边浣纱的女子纷纷抬起头来,想看看这位公子的长相,可一眼望去,伞沿恰巧遮在下巴那。
只能看见犹如凝霜的项颈,竟是比女子还要白上几分。
有胆大的女子喊了一声:“公子可是外地人?”
简守停了下来,伞沿微微抬高,众人便看得他那嘴唇,如点朱一般红润。
“是的,在下初到江南,还请问巫月山庄怎么走?”
这位公子的声音如此好听,温柔得就像灌了蜜一样,让人恍了神。
女子被人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耳垂和脸颊都隐隐泛红。
她道:“这巫月山庄不在城里,且路途遥远,公子若是急着要去,怎么也得在城里住上一晚。”
简守说他不急,道了谢就走了。
等他走远了,众人这才回过头来讨论。
“怎么这些天,都是来找巫月山庄的人啊?”
“人家宝贝千金的癔症迟迟不好,当然是得请些能人术士来看看了。”
“看什么看,看了这么久不还是半点用都没有,都是给人骗了银子。”
“说不定刚刚那位公子也是个龌龊心肠的,想要来分一杯羹呢!”
那位搭讪的女子一听就不乐意了:“张大姐,你这是什么话,我就觉得他一定很有本事!”
有反驳的声音,女人们的话题就转了个弯,继续闲聊着。
“你们说这大小姐的癔症是如何得来的啊?有段时间了吧!”
“这其中的隐情,我们小老百姓的哪能知道啊?”
“我记得出事前,巫月山庄正想为了大小姐招婿入赘了吧?”
“是啊,就这么根独苗苗……”
“这巫家子嗣这么少,这辈儿唯一的女儿也得了病,莫不是遭了什么报应?”
“不是吧,这巫庄主的夫人死得早,他又一直不肯续弦,子嗣少也是正常的。”
女人们叽叽喳喳个不停,到了晌午该吃饭的时候。
女人们这才想起各自还有一大篓子的纱没浣好。
嘴碎也有嘴碎的烦恼。
扬州城里更是繁华,小吃摊子、手工艺品,往街边一摆又一吆喝。
小孩子们蹦蹦跳跳的来回嬉闹,没个正形。
简守觉着有趣,想笑一笑,脸上的皮肉却依旧僵硬着抬不起来。
他走进一家客栈,立即就有小二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却不显唐突:“客官今儿好啊,准备打尖还是住店?”
简守还未说话,他就主动接过了简守手中的伞,帮他收起来。
顺便嘀咕了一句:“客官您这伞看着可真是别致。”
伞骨像是由什么动物骨头做成的,雪白的,入手冰凉。
简守没告诉他这是人骨做的,把人吓着就不大好了。
他把伞拿下来,才露出了一张冰雕玉砌似的脸。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都恰到好处,可一眼望去就觉得违和,再多看两眼这种感觉又没有了。
他说,“帮我找一间背阳的房间吧,多谢了。”
小二欸了一声,不大好意思地收回视线:“公子,我们店里有向阳的,价格一样,您可以……”
“不必了,劳烦带路吧。”
经过堂里的时候,桌子前的客人们纷纷朝简守投来了注目礼。
倒不是说因为他长得有多好看,而是因为那股子气质,看着温和实则带刺,矛盾得让人好奇。
简守到前台付了定金,掌柜的点了点毛笔尖:“客官贵姓?”
“姓狄。”
掌柜的点点头就要落笔,旁边突然有人插了句:“狄什么?”
是一位小女子,梳着利落的马尾辫,穿着一袭红衣。
她看着简守不回答,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撇了撇嘴,对着掌柜道:“我要他旁边的房间!我叫雅罗!”
掌柜看着她深邃的五官点头应下,心想这西域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说话可直白了。
只不过一个两个的,都要背阳的房间,往常这房间可没人要。
怕他们后悔似的,赶快登记好就将房间牌给了他们。
“两位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将牌子挂在门前的钉子上。”
简守要了几桶冷水,小二说可以给他加热,他还是回来句,“不必了。”
小二将水送到就退了出来,房间本来就背阳,这客人还把帘子都拉上了,里面暗沉沉的不见光。
还透着股冷气,小二抱着胳膊抖了两下,这天难道又下凉了?
…………
要入夜的时候,客栈里的人就多了起来,掌柜这台前就上了一出戏。
还剩最后一间房的时候,带着毡帽的老头说跟小二早就预订过了,今晚要房。
然而小二忘记了,没有登记在册。
掌柜看了一眼瘪着嘴委屈巴巴的小二,心想这小子八成是不敢否定,这客人分明就是耍懒。
毡帽老头看着掌柜的还不动笔,吹胡子瞪眼的。
把碎银子一扔:“怎么,我又不是不给钱,我姓张,牌子呢?”
掌柜:“这……”
“呵” 斯年转过身,“你当我是死人啊?”
这老头只顾着叭叭跟掌柜讲,将他当成了空气似的。
真是好笑哦,想要房间,也得看他让不让啊。
“小伙子,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我看你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吧!”
斯年挺着张俊脸,咧嘴一笑:“我就是不讲理的人。”
满满的恶意。
张老头一哽,斯年的身形很高,这么低头看着他,就有种无形的压力。
怕是一巴掌就能将他扇开,腿肚子顿时有些打颤。
“就算你不讲理,也不能这么无视秩序,你家就没个老人教你要尊老么!”
倚老卖老?
斯年,“不好意思哦,我孤儿。”
张老头:……
斯年敲了敲桌面:“老板,你说说,我可是比他先来的,这间房该归谁。”
掌柜张了张嘴,还没说出来就被张老头给堵了回去:“什么归谁,我预订了的,当然是该归我!”
“老板,你可不要不会做生意啊,这个月我都来多少次了?”
老头声音贼大,时间一久,朝这里投来的目光就多了起来。
多半心中都没个偏向,就只是为了看戏而已。
斯年有些不耐,连夜赶到这里,他已经很累了。
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张老头,我看你印堂发黑,怕是有血光之灾。”
张老头这才注意到男人身上穿着黑白相间的衣服是道袍。
只不过腰束得紧,才没那么松垮。
张老头“呸”了一声:“好哇!原来是个招摇撞骗的,小心我报官抓了你!”
斯年扯了扯嘴角,不是个笑,反而显得气势凌人。
他抓住张老头的手腕:“乙丑年,春夏生吉中藏凶,入格者建功立业,带煞者凶祸不断。”
他手劲大,掐得张老头生疼,他没怎么听懂他说的话。
“怕见己丑霹雳火和己未天上火克害,多为贫贱或短寿。”
再怎么听不懂,这下也知道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了。
张老头甩开斯年的手,就要发火。
“我说……”
斯年:“家中不和睦,体虚肾亏乏,老头你前段时间莫不是遭小人算计了?”
张老头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这家丑没什么人知道啊!
他呐呐的说不出话来,这小子还将他的出生日期算了个大概,莫不是有真本事?
张老头瞪了斯年一眼,抓回桌子上的碎银子就想走。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时小二从楼上跑了下来,风风火火的:“掌柜!这里有位客人要退房了!”
掌柜顿时舒了一口气:“张老,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我立即就为你们拿牌子哈。”
他放低了姿态,客人嘛,精明点的谁都不要得罪。
斯年拿着房号牌往上走,没要小二带路。
玄字三号房,朝向不大好,几乎都是背阳的,不过现在已经入夜了,就无所谓了。
客官们没戏看了就点菜吃饭,吃着吃着又聊了起来。
这才发现原来有好些个都是冲着巫月山庄去的。
据说到门口去揭了榜单的,不管帮不帮得上忙,都能得一锭银子。
巫老爷这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银子啊。
可说这话的人,也是冲着银子去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一方面占了别人的便宜,一方面还要嫌弃别人傻。
穿着红衣的雅罗坐在桌前,没吃两口,就抬头往房间看去。
随即又有点失落地低下头继续吃饭,玄字二号房一直没有打开过。
饭后,有几个人商量着明早一起去,赶个一天的路应该能到山庄。
山庄里大了去了,包吃包住的也省了住宿和饭钱。
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出事了,张老头死了。
张老头昨晚上楼之前,要小二在鸡打鸣后就将他叫起来,他得回家。
小二笑着应了下来,心中却疑惑,这么着急着回家又何必出来住一晚呢?还跟人发生了口角。
张老头那间房是别人退出来的,地字二号房。
今早小二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怕吵醒旁边的住客就推门进去了。
然后就看到了已经死去的张老头。
是死在床上的,脖子上插着一把刀,血都流尽了,却没有发现挣扎的痕迹。
小二吓得不行,可胆子也算大的了,至少他没有叫出来。
而是跑去告诉了掌柜,掌柜是个守法的,当即要他跑去报官。
张老头在扬州城里是个做豆腐生意的,家里的店铺都是自家夫人在打理,他插不上手。
但大家都认识他,他家豆腐做得是真的好吃。
一听是这人死了,大家还有些惊诧,衙门里的人很快就派了一批捕快过来调查。
又派人去张家通知他夫人,据说夫人一听就晕倒了 。
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也去不成客栈。
豆腐店今天没开,有人失望地离开了,后来又转回去多看了两眼,还是没开。
客栈也被封了起来,谁人都不许擅自出去,也不准人进来。
仵作一直在案发现场待着,低声在李捕头耳边说了些什么。
李捕头神色不变,拿着刀就走下楼,问了掌柜几个问题。
有几个被吵醒,后知后觉的,梗着脖子就跟其他捕快吵。
“出了什么事?竟然要把我们都关在这里,我可只交了一天的房钱!”
掌柜的惊魂未定,被捕头瞥了一眼,立马就站了出来。
“各位在这里好吃好住着,这几天都不收钱的哈。”
他笑得面皮抖了几抖,看着特别可怜。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大的排场?掌柜的你就算不收钱,我们也不稀罕待着啊。”
立即就有人附和,“就是,谁家里没个急事,都赶着回去呢!”
掌柜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泛着没有血色的白。
这客栈死了个人的消息怕是已经瞒不住了,以后还有谁敢住他这儿啊!
李捕头眼神一厉,将大刀拔了出来横在中间。
“昨晚这里死人了,只要是在场的一个都不准走,直至查出凶手!”
人群中一阵骚乱,怎么就死人了?他们没听见什么动静啊。
遇上这样的事,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生怕跟自己扯上关系。
客栈中也有不少江湖人士,那把大刀吓不了他们。
但被人用刀指着,总归是不爽的:“你们当捕快的就这点本事?”
“不去抓犯人,在我们面前横什么横!”
李捕头快三十好几了,算是见过场面的人。
他不作气,可神色也没有缓和下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嫌疑。”
“如若再吵闹,就只能请进大牢里审讯了,想要明哲保身的,就安静点接受审查!”
有人主动出来缓和气氛,说:“大家都消消气,事情早查出来就早点离开嘛。”
李捕头让小二上楼,将还待在房间中的人都请出来。
之前仵作跟他说,这人大概死在戌时,肚子瘪瘪的应该是没吃什么东西。
他问掌柜,掌柜的也说昨晚张老头进屋后就没再出来过,也没有点菜。
在这段时间里,有几个人也没有出来过。
他需要将人都请出来对对口径,看有谁会撒谎。
斯年早就听到了下面的动静,小二还没敲门他就主动走了下去。
迎着众人的目光,十分淡定地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他这一番举动,无形之中让大家的神经都松了一下。
心态好,要放平心态嘛,又不是自己做的,虚什么虚?
只有掌柜的看他的眼神不大一样。
既有怀疑又有害怕,复杂得很。
小二上去敲玄字二号门的时候,敲了有一会儿还不开。
李捕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天色还早,掌柜的又说还没有人出去过。
所以这人是故意不开门,还是……
他将刀跨在腰边,蹬蹬的就要上楼。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走出来的人,一袭青衣身如玉树,腰带跟着脚步轻轻地晃。
整个人看起来都轻飘飘的,脚下也没发出什么声响。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却将视线落在斯年的身上。
于是众人又去看那年轻的道士,斯年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来:“我们认识么?”
言下之意,不认识就赶紧滚蛋。
这道士脾性不小哇,众人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简守不尴尬,他看得特别仔细。
从浓密的眉到漆黑的眼,高挺的鼻梁和厚薄适中的嘴唇。
长大了的斯年,比小时候还要端正,只不过那股“坏”劲儿却是浸入了骨子里。
比如现在,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简守,故意压迫着他。
一字一顿:“我说,我们,认识么?”
“不认识。”
声音也是轻轻的,薄薄的嘴唇像是抹了胭脂一样红。
隔得这么近,斯年甚至感受到了从他口中飘出的一股幽凉。
斯年皱着眉退后一步:“那你看个屁!”
这么凶,一直在旁边坐着的雅罗倐地站了起来:“你嘴巴放干净点!”
斯年摊开手,不与女子计较:“姑娘生得挺好看啊,行吧,我不说了。”
雅罗认为自己被个混混调戏了,气红了脸。
她有些委屈地望向简守,却发现他竟然还在看那个臭道士。
简守:“你昨晚喊得很大声。”
斯年:“啥?”
李捕头追问:“他喊的是什么?”
江湖人士:嘿嘿嘿,还能是什么?原来他们是那种关系啊!可真够腻味的。
简守看着他,眼中藏着东西。
“你在喊:走水了,快救火。翻来覆去的就这几个字。”
斯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既有难堪又有愤怒。
“没想到,这位公子人模人样的,却是有特殊癖好,喜欢听人墙角。”
这是在骂他猪狗不如呢!
简守不置气,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也终于转移了视线。
斯年一个人搁那生气,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水。
李捕头以为能听到什么讯息,结果却是不痛不痒的梦话。
他咳了两声问道:“问一下,昨天有谁没有下来吃晚饭?”
众人闹哄哄的不动静,于是李捕头又问:“这样吧,昨天下来吃了晚饭的退后。”
顿时前面就剩下斯年和简守站着了,简守是不用吃饭,斯年是啃了块干粮,直接倒头就睡了。
李捕头的眼神在他俩之中审视了一番,这两人没撒谎。
可是有人撒谎了,李捕头走过去,将之前那个主动缓和气氛的客人给提溜了出来。
“说吧,王五顺,为什么撒谎?”
王五顺:“哈?”
觍着脸道:“官老爷,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呐,我怎么就撒谎了呢?”
李捕头将他扔得一个踉跄:“行了,赶紧老实交代,昨晚你菜都没点,下来吃什么?”
还当他面指了指掌柜,示意掌柜可是有账本的。
王五顺一看自己被拆穿,即刻就跪了下来。
扒着李捕头的腿脚哭诉,只不过眼角没泪,怎么看怎么滑稽。
“老天爷作证哦,我昨天就是去赌坊想弄点钱,最近官府不是查得严么,我才不敢如实说啊!”
李捕头把他踢到一边:“那你现在敢说了?”
王五顺特别识时务:“这能比得上杀人的罪名么?官老爷你可以派人去查查,那里绝对有我不在场的证据!”
李捕头招了一个小捕快:“去赌坊问一问,快去快回。”
“是!”
瞥眼看到王五顺还坐在地上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顿生嫌弃:“行了,行了,只要大家好好配合,一定会找出真凶的。”
有人小小声地提了句:“可是,要是凶手昨晚杀了人就跑了,你在这找也不没什么用么。”
李捕头瞪过去,那人就缩起了脖子,怂成了一团。
他当然知道凶手可能早已经跑了,可是却不能因此忽略客栈里的人。
要不是专业的杀手,是不可能在那个时间,没有任何动静就进屋子杀人的。
再说那张老头死前没有挣扎的痕迹,要不就是熟睡时被人杀死了,要不就是看到了熟人,并且对那人没有任何的防备。
李捕头转过去问掌柜的:“你们这儿有什么后门或者地窖么?”
“有,我带您去看看吧。”
李捕头离开了大堂,就没人审查他们了,只是门外守着其他捕快。
有人打着哈欠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有人戳着小二的肩膀问——
“欸,小兄弟,这死的人是谁啊?”
小二又瑟缩了一下,仿佛是回想起了那恐怖的画面。
搪塞道:“这这这,过会儿等李捕头回来再说吧。”
那人切了一声,也转身回房了。
斯年将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磕,经过简守身旁的时候还故意撞上了他的肩膀。
只是这人看着瘦弱,怎地半分未动?他力气不小啊……
简守看着他背影,问道:“你认为是谁死了?”
斯年头也不回地应了句:“张老头,今天不就他没下来么。”
走到二楼,突然倚着栏杆对着简守撇嘴笑了一下。
眉梢轻挑,语气轻浮:“这位公子,你再这样看我,我可就要认为你对我有那方面的兴趣了。”
简守面不改色,依旧是一副出尘的模样。
他说,没有。
说得还特别诚恳,态度不要太端正。
斯年的眼皮子跳了一下,然后又开始莫名其妙的生闷气。
走回房间,“砰” 的一声就关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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