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婚事》1.

    记得那是我上初中的一天,家里的晚饭比往日早了些,姐姐的同事给刚上班的姐姐介绍的男朋友要到我家来。饭桌上,姐姐的面颊红红的,嘴角上挂着难以掩饰的笑意。姐姐在我们家姐弟几个中脾气最好,模样也秀气,她的男朋友也该很不错吧。我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匆匆背上书包去上晚自习,虽然我也是个小男子汉了,但对于碰见这个特殊的陌生人,心里似乎比姐姐还有些紧张。怕也未必能躲过,还没出院门,就碰上了笑容满面的陌生人,看上去,他很有亲和力,不笑不说话,说起话来腼腆的像个大姑娘。下晚自习的时候,他还在和父亲笑逐言开地聊天。
    爱情真的是心灵世界的春风春雨。姐姐每天把屋子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花墙上花名各异的盆花也在姐姐的精心调理下枝繁叶茂,灿烂的阳光下总像是在笑。好静的姐姐常被约去看电影、散步、吃饭,姐姐的笑像扑满阳光的花朵。姐姐的男朋友不但会说话,给人感觉又很踏实,街坊邻居都夸他好。他在工厂上班,不久,绑在我家烟筒上支撑电视天线的那根木棍就被落地高耸的钢管所代替;家里松散的吱吱响的竹排门也换成了具有大宅子味道的大铁门;就连收垃圾的铁簸箕也讲究得有了两个,一个用来收日常垃圾,一个收冬天的炉灰。全家人似乎没有理由不接纳不喜欢这样的一个准家庭成员。
    姐姐的爱情像一支明媚阳光里翩飞穿行的花蝴蝶,浪漫而美好。其实,我从内心开始接受认可姐姐的男朋友,是在那年冬天。那次,姐姐中了煤气,发现的时候,姐姐已经不省人事。虽然姐姐的身体很快就得到了恢复,姐姐的男朋友在第二天听说后,却流下了眼泪。那时我想,姐姐真的找到了一个值得托付和依靠的人。
    生活对于给予它很多期待的人似乎并不偏爱。婚后,姐夫报考了成人函授学院。不久,他们的女儿也天使一样来到他们中间,姐夫对于去不去上学心里很矛盾,也怀疑学历在工厂里的用场。姐姐我们一家人都为他打气儿。他到市里脱产学习的日子里,最辛苦的自然是姐姐,孩子太小,冬天生炉子、洗衣服、作饭,夏天忍受蚊虫叮咬和酷暑侵扰。纤弱的姐姐独自一人抱上生病的孩子在医院奔波的焦急,只有姐姐自己知晓其中辛酸味道。
    有了学历,心气儿就高起来,姐夫先是托人调到机关当经警,后又进办公室,提了科长。他的应酬多了,来我家的时候也少了,来了,话题也是一些关系学,围着他的前程仕途转,教了一辈子书的父亲除了频频点头,很少能插上合适的话。姐夫在苦苦寻找着一个能让他飞黄腾达的天梯,他开始心事重重。外人眼里,姐姐的家庭罩着幸福的光晕,而姐夫浮躁的心性开始与凡事知足的姐姐出现了不协调。他去领导家拉关系也要带上姐姐表示重视,姐姐不像他希望的那样八面玲珑。他开始莫名其妙地和姐姐生气,姐姐下班晚了,他便无端猜疑,恶语相加。姐姐不会打架,只好回家诉说委屈,父亲说:“哪有两口子过日子不吵嘴的?”姐夫在一家人心目中筑起的形象完美无比,姐姐的委屈在传统的围城观念中被正常化了,没有唤起一个家人的关注共鸣。
    我越来越觉得姐夫投资寻呼台是一个谜。姐夫和姐姐的关系进入僵局,始于他执意投资建寻呼台。在寻呼业刚出现低迷的时候,姐夫动员姐姐和我们全家人投资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外市操持的寻呼台项目。父亲是个很传统的人,只求平安过日子,从不指望发大财。那时,我甚至被姐夫的魄力和激情感染,动员在外地工作的弟弟投资寻呼台并去那里工作。在父亲的影响下,家里人的激情都没有燃烧起来。姐姐也不同意姐夫拿钱去搞没有把握的创业,因为眼看孩子就要上高中,需要钱。这件事,使他对我们全家人耿耿于怀。他没有经姐姐同意,到银行贷了很多款,听说,他从他父母那里借了钱,两个妹妹也投了资。他发狠似地对姐姐说,如果发了财,不会让姐姐看到一分钱。寻呼台梦飘升破灭得像一个美丽的肥皂泡,短促的连做完一个美梦的时间都没有给足。姐夫背上了几十万元的债务,从贷款到背债务,姐姐都没有过多责备他,并安慰他说:“没有关系,我们两个都有稳定的工作,过上五年、十年的紧日子,总会还上的。”事情远不像全家人想象的那样,姐夫会在升迁发财的幻想破灭后寻找家庭的宁静,安分踏实地过日子。他变得敏感多疑,破败得有些癫狂,他说:“如果发财了,这个小县城的人们将不会再看到我了,我要远走高飞,玩疯了。” 他输不起,可能更赢不起。
    他动手打姐姐的那次,我找了他很长时间,我想用在车间里劳动时长结实的拳头教训他一顿,后来又是姐姐息事宁人。姐姐从不记着别人的不好,一次,他在外面喝得烂醉如泥,回家就冲姐姐发酒风。睡着后,姐姐怕他着凉,还悄悄吩咐女儿去给他盖被。最让姐姐没有想到的,是近二十年的婚姻会走到尽头。他执意要离婚,后来,全家人才知道,有一个人在等着催着要和他结婚。离婚的日子里,姐姐还在担心着他的一身债务,姐姐把楼房让给了他,只留下自己多年积攒的一点儿钱。姐姐和我们说,够孩子上学就行。我们知道,这么多年,他没有交给过姐姐一次工资。办理协议离婚手续的时候,他说,也许姐姐是最优秀的,但他不后悔;也许离婚后,会对姐姐和孩子更好。他摸透了姐姐的脾气,揉捏些混蛋话,柔化姐姐的感情,好在财产上多分得一杯羹汁。我开始觉得寻呼台投资不过是他骗取钱财的一个陷阱,即便是真的投资,背负的债务也远不如他所说那样多。离婚后,姐姐没有可住的房子,只能在原来的住房划分出各自的房间,暂在一起。他当然没有理由再指责打骂姐姐了,偶尔说话的语气也不强硬了,姐姐就很迷茫,我知道姐姐一定在期待着什么,姐姐心地最善良。可不久,就传来他要结婚的消息。
    伤透了心的姐姐开始筹划买房子,那年十一,我们几个姐弟专门去工地看了姐姐相中的正在施工的房子。深秋的一天晚上,我正在电视台编专题,远在新疆的弟弟打来电话,弟弟知道了姐姐离婚的事,让我去那人的婚礼上找找别扭。放下电话不一会儿,弟弟又拨过来,要我在姐姐装修房子时,多跑着点儿。弟弟说了很多,我能从话筒里听出弟弟喝了酒。放下电话,我没有了编稿子的心思,我们姐弟几个小时候上学的日子又重现眼前。如今,从小爱打架惹事的弟弟真的长大了,我不由惦记起独自在外的弟弟。姐姐不同意弟弟的说法,幽幽地说:“他过好了就更好。”
    据说和他结婚的是一个比他小很多的东北女人,很有钱,还帮他偿还了债务,在他和姐姐离婚前,东北女人就怀上了他的孩子。他曾经气急败坏地对姐姐喊:“你不和我离婚,就是把我往死路上逼。”为了达到离婚目的,他给姐姐无中生有了许多过错,他狂妄、偏执,不给姐姐一点尊严,曾戏谑地对姐姐说:“等我们的孩子生出来,给我们去看孩子吧。”
    有人说,男人和女人的婚姻就像是一场战争,谁征服了对方,谁就是围城里的主宰;弱者的道理永远苍白,而围城的主宰出了差错,围城内就要发生扑不灭的火灾。姐姐的性格就像一池静静的湖水,无论投入怎样沉重的石子,刮起怎样狂虐的风暴,都会很快归于平静。姐姐似乎天生不是主宰围城的人。
    立冬的时候,弟弟又打来电话,他说,如果有人给姐姐再提婚事,一定要帮姐姐选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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