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音》1.第 1 章

    又下雨了。
    八月的天气，天公说变就变，早上还是春日烂漫，中午就开始堆积积雨云，一点时，天空已经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夜晚提前来临了。
    倾盆大雨哗啦啦地落下，仿佛要将柏油路面都渗透一样。大街上因为豪雨而无一人，大家都躲进大楼里躲避这突来的大雨，天空中飘落下来的大雨，将一切染成一片白蒙蒙，连几公尺的距离都会觉得视线模糊。
    原本准备各回各家的四个人，在面对大雨冲过连接南北的大桥时，决定今夜暂住在骨音家里。
    八月市分为新都和旧都两部分，以绢河划分。河的两岸一边是商店街和电梯公寓林立的新都，一边是靠近青山的老式住宅区名为旧都。
    学校位于旧都，原本四人都是住在旧都，但是后来政府开发新都，于是颁布的拆迁令，看在高得吓人的拆迁费和新公寓的份上，三人的家长立刻毫不犹豫地搬到了新都。因此，面临如此瓢泼大雨，而连接新旧两都的大桥又被封锁的情况下，稷昊、司明、韩叶影只得沦为无家可归的孩子，厚着脸皮准备赖进北堂骨音的家里。
    其实并非非去骨音家里暂住一晚不可，虽然旧都不比新都游乐项目众多，但是想要打发掉一晚也绝对不是问题，尽管现在大雨磅礴。只是，北堂骨音这家伙从小学二年纪转来认识到现在都超过九年了，却一次也没有让他们去她家玩过。作为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所谓介绍家人给好朋友认识，那可是必不可少的程序。
    望着三双可怜兮兮的眼睛，骨音只得同意。补习的确很累，更何况明天还有测验。今天大家也需要一个地方安静的复习外加休息。
    冒着大雨四人互相搀扶地走到了骨音家。
    “这是你家？”
    异口同声的发出质问。
    “是。”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妈的。”
    “我一直以为这是公园。”
    “……太夸张了吧？”
    呈现在四人眼前的，是古风古韵的朱漆大门，两旁站立着近两米高的铜狮。自大门望进去，是遮挡住视线的影壁，上面雕绘着逆飞的苍龙。朝两边蔓延的外围采用围墙结构，墙上每间隔一定的距离，可见一个黑色的塑料凸起两两相望，那是由红外线设定的侵入报警器。
    “走吧。”她领着目瞪口呆的其余三人走了进去。
    绕过影壁后，三人所见的，是典型的古体建筑。花草树木，翠柏森森，雕梁画栋，小巧流水，荷花池塘，红色金鱼，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很难想象在大都市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
    骨音带着他们饶过过厅，三人同时惊讶地大叫起来，因为两侧廊坊里竟然各有十尊真人大小的塑像。
    “这是什么？”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哦，北堂家历代的重臣名将。”骨音当上了导游，“左边是文臣廊坊，右边是武将廊坊。”
    “我的天哪！这个人——” 韩叶影走到一名金甲武将面前，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
    “住手！”严厉的声音在叶影快要碰到时陡然想起，四人同望去，是一名穿着旗袍的中年妇女，她面色严肃而凝重。
    “陈管家，对不起，他们是我的朋友，不是故意的——”
    “既然是小姐的朋友就应该自重才对。在别人家里动手动脚是盗贼才会有的行为。”陈管家话中有话，明显的鄙视。
    “喂，你是什么意思？” 司明对其态度十分厌恶，脾气一向比较冲的他，忍不住开口。
    “我提醒各位，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子。”陈管家厉眼盯着骨音所有所指的说，“请问小姐老夫人是否知道小姐带客人回来这事？”
    “我等一下就去告诉奶奶。因为雨太大了，桥被封锁了……”
    “那么请小姐尽快告诉老夫人吧！失礼了。”说完，彻底无视四人转身离开。
    “这是什么态度？到底谁才是主人？” 稷昊怒言。
    骨音埋手苦笑了一下，很快便徉装出开心的模样：“好吧，你们衣服全湿了，赶紧到我房里去换了。免得感冒了。”
    “喂，对于那鬼姑婆的态度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我是主人就直接把她扫地出门。”
    “哎呀，你们真烦。阿音懒得理他们，我们赶紧把衣服换了，我可不想感冒发烧。”韩叶影拉过骨音的手亲昵地朝前走，她眸中同样也有疑惑，但是她理智地不去询问。或许这就是骨音一直不愿意让他们来她家的原因吧？稷昊和司明这两个傻瓜一点都不知道察言观色，真是白活17年了。
    骨音的房间位于西南面，这个单独的小院落，有点像古时候官家小姐的闺房，楼前的牌匾写着“翠云榭”。
    “你家怎么搞得跟古代一样？”
    “什么‘跟’，根本就是。我还以为我穿梭时空回到古代了。”
    “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唠叨，上辈子是女人变的？”
    里间，三人纷纷脱下衣服，叶影还好，暂时可以穿骨音的衣服，至于稷昊和司明这两个男人暂时就只有裹被单了，因此骨音请佣人去找几件男孩子可穿的衣服来。同时，想必陈管家已经告诉了奶奶她带客人回家的事，佣人也单独做了四人的饭菜送到她的房里。
    “我说哪个陈管家嘴巴真长。这种女人就叫长舌妇。”裹着被单的稷昊边拼命扒饭边说。
    “那是更年期提前了。骨头，你家的饭还真不错，比我老妈做的强几百倍。” 骨头是指的骨音
    “你妈做的那饭叫猪食料。”
    “滚。你想挨揍了？”
    稷昊和司明有一搭没一搭地打趣，企图活跃气氛。
    “我说，骨头，怎么没看见你老爸老妈？”刚才那鬼姑婆和送饭来的佣人都只提到“老夫人”，这老夫人是骨音的奶奶，那骨音的爸妈呢？
    “哦。爸爸的话，妈妈说在我出生前就死了。妈妈在十年前死的。”她微笑着回答，感觉不到什么特殊的情绪，就像谈一件与自身无关的事一样。
    “对不起。”
    “没关系。之前的生活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是依稀记得那时的房间十分的狭小，只有几个平方，放了一张床还有一个衣柜外，再也放不下其他的东西了。月光从窗户照进屋里，落在妈妈身上，总觉得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我就躺在旁边闭上眼睛，听着妈妈哼唱的摇篮曲……即使现在，这些旧日的影像和摇篮曲的歌词我还是从来不曾忘记过。”
    一个人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些东西，无论时间如何流逝，都难以割舍。
    “哪个……骨头，对不起。”
    “都说了不用说对不起了。人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不会因为对不起就多活几年的。不是有句古话吗？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骨音脸上的笑容不改，她把自己藏进了最深的地方。
    “你还真看得开啊？”司明难以置信地大吼起来。
    “哈哈，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她哈哈大笑，企图蒙混过去，这时传来敲门的声音，打开门，是方才送饭来的佣人，不过此刻她脸色发青，眼角还挂着泪珠，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佳莲，怎么啦？”骨音关心地询问。
    “小姐，我……我……”她面有难色的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出原因，“因为……小姐难得有客人来，所以老夫人就让我给老爷送饭去，结果……结果……结果……”
    她可以想象到发生了什么事。
    奶奶是故意的！
    奶奶不会赶人，可也不会让她痛快。
    因为，这个家里有一个人生活的不痛快。
    所以，所有的人都没有快乐生活的权利。
    仿佛已经看见了。
    奶奶指着她大骂时候凶狠的模样。
    你这个祸首。
    你这个害人精。
    你这个丧门星。
    心，一点都不痛。
    她微笑着。
    可连眼泪都在哭泣。
    其实，如果可以死亡就好了。
    骨音伸出手，拍拍佳莲的肩膀，鼓励似的安慰着道：“我知道了。我会去送饭的。”
    “可是，小姐……老爷现在……现在……正在……”
    “恩，我知道了，麻烦你可以让人在送一份到我这里来，我直接给他送去。”
    “可是……。”
    “没问题的。”她努力地笑的灿烂。
    “好的。”佳莲关上门，让人重新准备晚餐。
    她深呼吸一口空气，转投入饭桌上，抱歉地说：“我等会要离开一下，如果你们还需要什么的话，等下就吩咐佳莲好了。”
    但是席间说都不说话，气氛突然尴尬到了极点。
    “你们怎么啦？”
    “哪个……你要给……哪个……老爷送饭？哪个……他是谁？”在稷昊和司明的眼神示意下，韩叶影只得开口问，刚才的门口的谈话他们都听到了，看那个叫佳莲的佣人对老爷的惧怕……他们很担心。
    “哦。”骨音扯开笑容，无所谓地说，“他是我舅舅啦。一直都是我给他送饭的，今天大概换了人他不习惯……”
    “为什么要你给他送饭啊？你们家的佣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稷昊脱口就问。
    虽然面对突如其来的疑问吃了一惊，但她很快就恢复笑容，说：“这个嘛。恩——你们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还真话假话？我们当然要听真话啦。”
    “真话——”她故意拖长尾音，最后，调皮的笑言，“以后告诉你们！”
    并不希望被人理解。
    不想被施舍怜悯，而且同情的眼神会让她难受，所以她一直隐藏得很好。能够无所谓地开着玩笑。
    开朗，活泼，仿佛没有任何烦恼。
    把烦恼深深地藏起来。
    把爱也深深地藏起来。
    把泪也深深地藏起来。
    周遭没有能承受她悲伤的人。
    也不期望有人能够了解。
    伤口会有多痛，只有受伤的人自己才会知道，告诉别人“痛”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藏起来伤口，微笑着。
    就像卡耐基说的，假装！不开心就假装开心，假装假装假装着就真的开心了。
    真的——
    假的就变成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