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进宁寿宫的大门, 皇上就看到太上皇和王翊两人好像在争执着些什么,所有宫人都已经退了下去, 一旁只有戴权随侍在侧。
坐在最上方正对着殿门的太上皇并没有在意皇上的到来, 此刻的他就像是战败了的…皇帝似的,闷闷不乐, 一声不响。
胆大包天得居然敢「战胜」太上皇的王翊一脸云淡风轻的安慰道:「孩子大了, 就得让他见见外面的世界, 总不能把他一辈子都困死在京城这方寸之地里吧!」
「倦鸟知返,他在外面玩累了,总会懂得回家的。」
太上皇轻叹了一口气,「就怕朕等不到他回家的一天呢!」平心而论,太上皇已是古稀之年,年逾七十,在这个平均年龄不过五十的年代,他也算是高寿了。
语罢, 他瞪了王翊一眼,「都怪你!要不是你这老头子不做个好榜样,带野了他, 他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王翊不跟这妒忌(迁怒)的老皇帝聊天,转首向另一个脾气好、识大体的皇帝行礼。
皇上亲自扶起王翊后,就把怀里的奏折拿出来, 双手递与太上皇, 急急的道:「父皇!静涯他……」
「此事朕已知晓了……静涯性子活泼好动, 喜动不喜静, 从小就是一刻钟都坐不住的人。有他师父的例子在前,想要他安静地留在京城,怕是困难至极啊!」太上皇拂袖,没有接过皇上手上的折子,意兴阑珊的道。
皇上和王翊都听得出太上皇话里已有放弃之意。
王翊宽眉,只要太上皇不坚持,静涯要辞官离京周游天下一事几乎可以说是已成定局。
怎可以这样就放弃的!?皇上的满肚子埋怨差点儿就要冲口而出了。
所有人都知道太上皇对李敛的影响力无与伦比,只要太上皇坚决不允李敛辞官,李敛再渴望去云游四海、闯荡江湖,也不得不顺从地屈在京城的小小一角。
所以,李敛一早就鸡贼地预先请自家师父去游说太上皇,而王翊也不愧是太上皇几十年来的好基友,对太上皇的每一个反应都了如指掌,在准备充分兼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软硬兼施地成功让太上皇松口。
「父皇!」你都还没有尝试,怎就知道留不住他的人呢!
太上皇沉声道:「你能留得住他的人,难道还能留得住他的心吗?」想要留着李敛的人其实很简单,只要一道旨意下去就是了。
「但…父皇,现在国有外贼,洋人还有虎视眈眈,大周可不能没有静涯这位元帅的……」尽管李敛举荐的那些将军各各都是精通军事、打过无数胜仗之辈,但一想到李敛不在,皇上只觉连打洋人都没有那么有信心、那么有底气了。
「罢了罢了!想来只凭朕这空口白话,你这个痴儿是绝不会相信的了!」顿了一顿,太上皇张口道:「你只管试试,为父就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本事留下静涯了!」一句说话就把留着李敛的重任交了给皇上。
王翊看得出太上皇这是未完全死心,做着最后的挣扎。
「是!」皇上却认真地点点头,苦思冥想该如何让李敛乖乖地留在京城,不生去意。
这一想就是半个月。
李敛可坐不住了!
准就准,不准就不准,你这样拖着算什么意思呢!
半月前在王翊出宫后,李敛就已经向师父打听消息。从师父口中得知,皇爷算是松口了,然而皇上却是「一意孤行」,正在想办法如何阻挠他离京!皇上该不会是打算打折子留中不发,就可以把事情当作没有发生吧!?
李敛早就已经把行李细软都打包好了,只待辞官的折子被准许了,就可以立马带小芝(正妻)和奔宵(小妾?)离开京城,游山玩水,自由自在。
心急之下,李敛决定不等了!
谁知道皇上会不会真的打算行拖字诀,拖到忘记为止呢!
李敛也是个实干派,直接就骑上自己的老伙伴(小妾?)──奔宵,直往皇宫方向赶去,要进宫问个明白。
据《伯乐相马经》提及,战马的黄金年龄在五至十五岁之间,而绝大多数马匹的寿命在二十至三十五岁之间。李敛当年在马场第一眼瞧到奔宵的时候,奔宵才不过刚出生半年,转眼间,牠也有二十七岁了,在马匹里面都算是爷爷一辈的了。
奔宵虽然在马匹中都算是年纪大的一撮,但外表一点也不显老,一如年青时的丰神俊朗,脚程依旧快那些「孙子」不知多少个马身。加上冠军侯府离皇宫的距离也不远,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来到宫门前面。
站在宫门前一左一右的两个禁军守卫老远就听见了蹄铁践踏石板的声音骤然接近,纷纷抬头看见有一骑往宫门飞奔而来,不由得握紧手中的兵器,大声喝止:「宫门重地!来者止步!」
李敛摸摸奔宵的鬓毛,早已心有灵犀的奔宵会意停下来。
他轻松地跳下奔宵的背部,把缰绳和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抛到右侧的禁军侍卫手里,大步一迈,就要进宫去。
谁知左边的侍卫横移一方,竟阻挡李敛的去路。
只见那侍卫长得眉清目秀,眉眼间带着许些忧愁,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但挺直的背脊却让人感觉格外坚韧。
李敛微微诧异的道:「怎了?你也要茶钱?可是你那糊涂老子扣起你的俸给和你娘的嫁妆不成?要真的如此,小兰花你别怕,尽管跟我说,我待会出宫后就叫上你那几个舅舅去揍你老子!」
禁军一向由京师附近的良家子弟组成,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身家清白,三代之内无犯事记录。除却小部分乃皇上信重的臣子家的子侄外,一部分是老兵的子侄后辈,而绝大部分都是农耕子弟出身,每一个都是皇上的死忠。
京城居,大不易。
尽管禁军的月俸较丰厚,但谁不需要养一大家子的?是以大部分普遍禁军都是节俭之辈。而李敛曾经做过禁军侍卫乃至禁军统领,加上又是个乐于助人、手头散漫,是个假敛财的,每每进宫总会抛下几两「茶钱」给守宫门的侍卫喝茶,就当作是感谢他们照顾奔宵了。
禁军也不是每个人给他们的茶钱都收的,也就太上皇和皇上点头了,他们才敢接李敛的银子。
轻车将军卫恒之子卫若兰脸露尴尬。
他家势不凡,父亲是从三品将军,母亲是李氏皇族的贵女,出嫁的时候受封为县主,可算是真正的王孙公子。然而,母亲当年是早产诞下他的,之后那几年的身子一直也不好,待到他七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过了两年,他老子卫恒就娶了一个大家出身的继室回来,三年之内就得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凑成一个好字。
俗语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幸好卫若兰母家还有两个舅舅在,虽然都没有什么才能,但都足以令继母不敢随意对卫若兰下手,但对卫恒多吹枕边风还行的。而日以继夜的枕边风下,卫恒虽然不至于苛待自己的长子,但在对待两个儿子的事情上,他心底里终究是稍稍偏向小儿子一点的,倾向微微打压自家长子。原因有很多,诸如什么长子是嫡长子,以后的家业大部分都是他的,小儿子可得不到多少、长子有舅家帮忙,小儿子就只能靠自己什么的。要不然,以卫若兰的身份,就算做禁军侍卫都是在皇上身边站岗的那一种,绝对不至于要守大门。
「大…大将军……」卫若兰支吾其词的,说了半天都说不成一句话。
「有话要说就说!支吾其词的算什么!?」李敛本就心急要进宫,却被卫若兰拦在宫门外,没有第一时间骂街或者直接撞开卫若兰进宫,已经是他这几年脾气变得温和多了。
「大将军…请…请您…出示进宫令牌!」被李敛这样一说,卫若兰只得闭上眼睛,把自己想说的话一股脑子地冲口而出。
李敛懵了,「哟!小兰花,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患了失魂症了?」居然连他皇宫小霸王也敢拦!?
卫若兰也不想要拦阻李敛的,他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到今日之后,自己的官途恐怕会平添不少障碍了
你卫若兰的胆子那么大,不过一个小小禁军侍卫也就敢当众让大将军没脸!这样厉害的人物,恕我天策府(蓝田大营)(丰台大营等)这座小庙,容不下你卫大人这尊大佛了!免得委屈了你一身本事啊!
尽管极度不情不愿,但思及上面那一位的意思,卫若兰在日后官途受阻和日后没有官途两条路子里,还是毅然选择了前者,他脸上苦笑道:「大将军,不是小的有意为难您,只是统领近日整顿禁军上下,捉了好几个不按规矩办事的同僚,每人打了二十军棍。小的身子骨向来不强健,实在是不敢领那二十军棍,请大将军体谅!」言下之意,这些都是上头的命令,绝对不是他故意针对李敛的。
李敛也知道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卫若兰是万万不敢阻他去路的,但他更知道的是禁军是不会无端端整顿的。
这明摆着就是皇上不愿意他进宫!
「好!你也是按规矩办事,我也不为难你这小子。」李敛貌似通情达理的道。
卫若兰顿时松了口气,双手抱拳答谢:「小的谢过大将军体谅!」
按道理,既然李敛已经猜得出是皇上的用意,他就该回府就行想办法。
只是,这就不是胆大包天的李敛了。
「我这就回府去拿进宫令牌!」别以为这样就能阻他进宫!作为牛家不记名的干儿子,牛脾气上来的李敛思付,今天这皇宫他是非进不可的了!
李敛年幼时进出皇宫是由戴权亲自带领的,到大了一点,太上皇就直接给了他一块进宫令牌。只是,因为宫中的侍卫都认得他,加之太上皇当时对他的恩宠极盛,所以需要出示令牌的机会也没多少。再后来,李敛就成了禁军的一员,乃至禁军统领一位,就更不需要用上令牌了。而现在进宫更是只需要刷脸就可以了,那块进宫令牌也就被冯子芝收起,束之高阁。
这次还是李敛头一次刷脸失败。
闻言,卫若兰脸也绿了。
未等他反应过来,李敛说拿就去拿,左脚踏上马镫,右脚顺势一跨,稳稳当当的坐在奔宵背上。
「奔宵,回家。」
不用多做动作提示,奔宵灵性地眨眨眼,直接转头往冠军侯府方向跑回去。
李敛的雷厉风行让卫若兰看得一愣愣的。
眼见李敛远去,卫若兰飞快地瞧了宫门上的某个死角位一眼。
一个身穿禁军统领服饰的中年男人快速穿过无数通道,直接来到养心殿。
「禀皇上,冠军侯到达宫门外被拦了下来,现在回府拿太上皇赐给他的进宫令牌。」禁军统领常梁低头禀报着。
御案上那个正奋笔疾书的身影一顿,轻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来了。」
挥手,让常梁退出去养心殿。
「毕云。」
「老奴在。」在一片阴影下,毕云上前一步应声。
「朕知道你与静涯关系亲近,平日你透露一点小消息给静涯,朕可以当作不知道……」皇上依旧在批阅奏章,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毕云身上,自顾自的道。
但听得此话,这也足以让毕云吓得脸色苍白,扑通的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毕云没有请皇上宽恕,只管死命地叩头,直把头叩得鲜血淋漓,大有叩死自己的意思。
他这是不敢求饶,要知道泄露圣意、勾引外臣这两项罪名太重了,可以算得上是御前侍候的宫人最不能犯的两项大错。
皇上有意命你提点某某,或者你想卖某某一个好,稍稍提点两句也就罢了。像毕云这种不时与李敛互通有无的,往严重里说就是私通外臣、图谋不轨了。
内侍是什么?任他们在外再威风八面,但他们也不过是天子家奴而已。家奴与外人勾结,分分钟想要图谋自家产业,甚至是自己的性命,有哪家的主人会视而不见!?
如果毕云透露出去的都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
如果毕云要「勾结」的对象不是李敛……
如果皇上不知晓李敛的忠君爱国……
如果毕云当年没有从龙之功……
以上四条任何一条成立的话,皇上早就把毕云发配去守皇陵了!
思及毕云的从龙之功,又念及毕云往日的种种好处,耳边回响着一下比一下响的叩头声,皇上握着毛笔的手一顿,终究是心软了。
「好了!念在你往日侍候也还算尽心尽力,算是忠于皇事的份上,从前的事就作罢了!」
「奴才谢皇上恩典!日后定当谨言慎行,全心全意侍候皇上,努力为皇上办事!」毕云再狠狠地叩了一下头后,才顶着一张鲜血淋漓的脸谢恩。
他这几年是自满了。
自从顶了安福海养心殿首领太监的位置后,他日子过得太顺了,行事越发的不小心了。
敲打毕云过后,皇上平静地继续批阅奏章。
「一会儿,无论任何人求见,都说朕正批驳奏章,统统不见。」
「是。」毕云恭恭敬敬地认下。
又批阅了一会儿奏章,皇上听不到旁边有什么动静,提笔的手一顿,忍不住转头轻斥道:「还不快下去包扎上药!?朕的首领太监可还未想要换人当!」依毕云头上伤口这样继续流血下去,再不处理怕是会失血而亡。
「谢皇上体恤,奴才这就下去。」听懂了皇上的意思,毕云欢天喜地又努力保持恭顺的神色退了下去,再三叮嘱自己的义子毕大夏好生侍候皇上后,才在另一个义子毕大勇的搀扶下,避开养心殿内的其他宫人,回房里上药包扎。
有时候,在宫里不怕做错事,最怕失了圣心。只要有圣心,哪怕是输得一败涂地,也不无东山再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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