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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重文也重武, 军法严谨, 即使是王族的功名大都得靠自己,凡入军中者,都得从伍、什做起。对这些高高在上的李家子弟来说,要他们从军累死累活, 冒着生命危险上阵杀敌, 还不如在朝堂之上靠父荫捞取政绩,或者直接担任监军获取军功来得轻松。所以, 成年后选择进入军中的李家子着实少得可怜。
所以李天琅等人才会讶异贾敛皇宠之深, 甚至引发出嫉妒之情。
且不说贾敛随贺齐前去接收原本就已经安排好给他的一曲兵力,单说隶属蓝田大营的将领中,彼此之间弥漫着一股沉默, 冷清的气氛。
都说将为军中胆,将为军中神。怎样将军带出来的, 就有怎样的兵。
贺齐性子冷淡、踏实、赏赐分明, 他的下属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他的性子。
贺齐临离开之前,交代了一句:「你等商量一下,由谁出战。」
一群大老爷欺负一个总角小儿, 赢了, 胜之不武,输了, 脸上无光。
将军们沉默地你眼看我眼, 互相瞧瞧, 就望有人会主动出来接了这「欺负小孩」的差事。没错!对他们来说,这根本就是「欺负小孩」。虽然他们对贾敛这小孩一来就能身居高位,率领两百蓝田兵士一事非常不满,但贺齐事先已经做好了他们的功课,贾敛的师父又是他们崇敬的王翊,他们只把气都憋在心里头,打算先看看贾敛有多少斤两,再决定用什么态度去对待他。而这次对阵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没有人愿意丢了身份去做欺负小孩的事情。
「让我来吧!」此时,突然有人毛遂自荐,自动请缨与贾敛对阵。
将军们心中一松,如释重负的看看究竟是哪位臭不要脸的「勇士」打算欺负孩子。
一见得那「勇士」的容颜,全部人都把心底里最后一丝羞耻抛却了。
反正都不是他们蓝田大营的人,输赢都与他们无干。众将军心里不约而同的浮起这一句。
那「勇士」就是温家的小儿子温盛吉。
温家乃十皇子李天瑛的外家,一家子武将,与十皇子关系密切。而温盛吉就是李天瑛的亲表哥,刚刚被他老子想方设法,四处拉关系,硬是把这小儿子塞进蓝田大营里,任军侯一职不久。对这个同是靠关系才得以进营,且身居高位的温家子,蓝田将军们的策略和与他们对贾敛的一样,先是沉默,打量着温盛吉究竟有多少本领。可惜,温盛吉本就是没什么领兵才能,做个小伍长打磨三五年再进一步的话,怕是能强上多了。现在的他只懂冲杀砍杀,还整天在营中做些「没脑」的事,让将军们对他更是看低一眼,不把他当自己人,打算在某个时候一同踢他出去。偏生他却不自知,还整天以蓝田军侯自居。
温盛吉刚刚得了表弟李天瑛的示意,就主动请缨要教训贾敛这个无法无天,敢与皇子作对的臭小子。他磨拳擦掌,满有信心的打算在周文帝面前大展身手,帮助表弟打压贾敛,说不定还能夺了周文帝对贾敛的皇恩呢!
「贾家子,左边这二百人就是你的部曲了。」贺齐领着贾敛走到一个训练砍杀中的方阵旁,示意里面的士兵就是贾敛的兵了。
蓝田大营除却训练精锐和新兵外,还专管刺头。各地城镇里总会有一些本领高强,却不服管教的士兵,该地将军没法之下,都会把他们送来蓝田大营深造、管教。
依贺齐看起来,这贾家子第一次领兵就要上沙场,还是跟着牛老匹夫那不通兵法,只懂冲杀的蛮汉。他不能分配才刚刚训练的新兵给他,而蓝田精锐在全大周将军中也抢手得很,也就只能把这些能力不俗的刺头编成一曲拨给他使了。
贾敛眼睛发亮的看着场上那些挥汗如雨的士兵,左方的士兵有的武艺出众,往往逮住一个「敌人」就按着在地上死里揍,对其他「敌人」的围攻视而不见,有的身手灵活,游离在人群之外,时不时就用木刀在「敌人」背后抽冷刀子。
只是他们虽然悍勇,但右方的士兵阵形严谨,二百人横向展开,左右两翼向前,像猿猴的两臂向前伸出一样,各自手执木刀和木盾。面对左方士兵的的攻势,他们用木盾互相掩护,然后挥动木刀往左方士兵砍杀下去。很快左方士兵就被他们成功「包饺子」,瓮中捉鳖。在把团团围着的左方士兵解决后,右方士兵马上就转换列阵,左右两翼立即向后排列,呈「倒V」字形,保护两翼和后方安全,顺带解决剩下来在后方抽冷刀子的左方士兵「余孽」。
贾敛认得此阵,是大周军队常用的雁形阵。
看着左方士兵各自为政,如同小混混打架似的,贺齐的冷脸不由得一黑。
简直是丢人现眼!这样不懂兵阵变化,各自为政,半点配合也没有的士兵居然是他蓝田大营出来的,真是让他脸上无光。贺齐一张冰块脸越来越深寒刺骨。
「冉封!池苍!出列!!」贺齐暴喝一声。
「诺!」两把男声齐齐应道。
一名被重重士兵打到在地上,身上的头盔也不知道甩了去哪儿,浑身是伤的高大男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到贾敛二人身前。而另外一名盔甲尚算整齐的身形瘦削的男人很快就小跑过来,贾敛认得此人就是带头在右方士兵背后抽冷刀子的。两人到达贾敛二人身前,却各不相让的想要争取站在贺齐身前的位置。
「啊!噢!」两声惨叫突然从他们口中传出,两人一同跪在地上捂着腹部,仔细看看,他们腹部的盔甲也有一点变形。
「你等还好意思喊!?你二人以为我蓝田大营是什么地方?你二人以为你等是什么身份?某不管你等平日如何荒唐!但你等既入我蓝田大营,穿上大周军甲,就得牢守军规,操练用命,齐心合作!」只见贺齐冰冷着一张脸,沉声喝斥,双眼犹如利剑似的,让人心悸。
刚被贺齐狠踢了一句的二人怎敢还嘴,「贺将军,我等知错了,愿领责罚!」冉封、池苍这两个适才如同斗鸡似的,眼下却是耷拉着脑袋,蔫掉了。
「哼!」贺齐余怒未消的冷哼一声。
「贾军侯,此二人就是你麾下的两名屯长。左边身型高大的是冉封,右边瘦削一点的是池苍。」他向贾敛介绍道。
「这位就是你等的新军侯贾敛。稍后,贾军侯将率你等与别的部曲对阵,届时皇上并诸皇子、将军皆会在旁观看。若有个不慎,连上这次,两罪并罚!」贺齐没有特地为贾敛撑腰,在他看起来,一个军侯连自己的两个屯长也不能管得服服贴贴,还当什么军侯!?滚回去当小兵卒子吧!
「诺!」冉封和池苍异口同声的道。
「贾军侯,你且先熟悉一下,某要回去复命了。」
贾敛识趣,只以军职相称:「属下有劳将军了。」
贺齐微微颔首。
待得贺齐远去,贾敛才有时间观看自己的新下属。
贾敛身姿挺拔,瞳眸发亮,一身蚩灵套,标杆般笔挺的修长身材,头顶两条小须须,却不減一丝英气,飒爽英姿夺人眼目。两颊上虽然还有些婴儿肥,但举手投足间已经颇有法度,令人不自觉間不把他当成小孩子对待。
「嗤!」小白脸一个。
冉封不屑的瞧着贾敛,旁边的池苍虽然没有如他一样用鼻吭声冷笑,但也对自己这位新上司不以为然,只是脸上掩饰得好。他们虽然是刺头,但也是有实打实的战功,一层一层的升上来的。这位新上司看上去也不过是十四、五岁,只怕是连鸡也未宰过一只,都就像那没脑的温军侯一样靠背景升上来,能压得着他们吗?
虽然不服这位新上司,但大周,尤其是蓝田大营里军法尤为严谨。只要这位奶娃子上司向贺将军哭诉他们不管教,他们怎也得往行刑官手底下走一趟。
贾敛看得清楚他们眼中的轻视和不服气,轻笑一声,微微磨蹭手中的火龙沥泉。
「冉屯长,池屯长,立即整顿士兵,随我面驾。」
冉封、池苍二人一听面驾,精气神立即回来了,「诺!」
「小兔崽子!还不快快整队!」
「张二!站好!」
「胡八!快跟上来!」
在校场点将台处,周文帝等人已经等待多时了。
温盛吉领着他那群身强体壮的士兵,骑着军马,志得意满地已经幻想着自己得胜后,周文帝的赏识、十皇子的欢喜、父亲的看重、母亲的欣慰和大哥的惊讶了。
「皇上。」贾敛矫健地下马,来到周文帝身边。
周文帝眉头紧皱的盯着贺齐分配给贾敛这二百部曲,里面不少人的头盔、木刀、木盾都不知道甩了去哪儿了,个个脸青鼻肿的怕是刚刚被人揍了一顿,而且不少人神情散漫、嬉皮笑脸的。这样的一盘散沙,贺齐这个老糊涂怎能交给贾敛的!?他转头带点责怪意味看瞪了瞪贺齐。
贺齐视若无睹,眼观鼻,鼻观心。
「敛儿,你这二百兵士个个精疲力倦,看来刚刚才大战一场。这比试还是等三月后,兵士回复过来,你跟他们有了默契后再与温军侯相比吧!」虽然周文帝对贾敛有信心,但也不认为贾敛这一支疲兵能够打赢对方养精蓄锐的蓝田兵士。
「皇上,臣这二百兵士确实难与温军侯的士兵相比。」贾敛抱拳。
「哇哇哇!敛小子你该不会是怕的吗?这样就认输!?真是丢尽老子的脸面啊!」一旁的牛金已经哇哇大叫,挥动大手,一双铜眼猛瞪,随时准备要一掌打死这不成器的。
「牛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周文帝不悦的斥骂了牛金一句,为护之意很明显。
众皇子心底窃笑,尤其是李天琅总算看见「仇人」吃瘪,心里就好像是大热天喝了一碗冰凉透心的酸梅汤似的,整个人舒爽极了。
一见贾敛未开始就认输,众将都暗自摇头,暗叹王翊一世英明,怎生就收了这样的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脓包做弟子。
在场众人中,唯独四皇子李天琰瞄了冯子芝一眼,好像想到些什么,带点若有所思之色凝视贾敛。
而侍候在周文帝身后的冯子芝脸色一直没有改变,心里满满都是对贾敛的信心。
「那么,敛兄弟是…要认输了吗?」李天琅不掩幸灾乐祸之色问,要不是顾忌偏袒贾敛的周文帝在旁,早就在脸上笑开了花。
「不。」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整合麾下兵士。」
唉!众将再次惋惜王翊。
连承认自己放弃认输也不肯,死要面子,这样的人怎配为他们蓝田大营的将领。王翊有此弟子真是晚节不保啊!
八年来总算是赢了一次了,李天琅欢喜得很,自以为痛打落水狗的嗤笑道:「一点时间?难道敛兄弟是要我们在此处等上你几个月吗?」旁边的十皇子李天瑛配合自家哥哥吃吃地笑起来。
注意到周文帝脸色难看的八皇子李天瑾忙不乎拉扯一下自己这两个高兴得晕过头脑的弟弟。
「皇上,臣只需一柱香的时间。」贾敛也不理会他们,只对周文帝胸有成竹的道。
「敛儿……」周文帝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贾敛在这一柱香时间里能够让这群乌合之众打赢另一边蓝田出品精兵,又不能言明,只得不赞同的看着贾敛。
军中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同理,谁输了,就只能屈于人下。贾敛这次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比试,是他在军中的第一个挑战。如果就此败了,他人不会说是因为士兵疲惫、散漫,只会说是他指挥不当,才有此一败。
「皇上便信末将一次吧!」贾敛语气变得坚决,称己为末将,把自己完完全全归到军中了。
周文帝又急又怒的瞧着他。
「好!老子就知道敛小子不是个这样的瓜怂!没有丢老子的脸!」此时,一把不合时宜的吼声大声叫好。
周文帝狠狠地瞪了牛金这个添乱的老流氓一眼,「唉!」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算是准了。
这孩子的性子就像他,一样的倔强。罢了罢了!年少都不是什么好事,就让敛儿败上一回,当是磨磨他的棱角一下吧!
「末将领命。」贾敛笑起来,让人感觉清风朗月般明媚。
「祖母教过你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要吞吞吐吐!」张氏皱眉,她可未见过她这个坦白直率的小孙子有过这样的时候。
小男孩一口气的问:「祖母,什么是寤生子?」
这下轮到张氏怔着了。
反应过来后,张氏挥退了下人,只留下心腹陪房齐嬷嬷在门口侍候。
「是谁跟你说这些话了?」她怒气冲冲的问,是谁吃了豹子胆熊心敢在她的院子里说这话!?
「是…是太太,我不经意的听到太太说的。」小男孩灵动的小眼睛一溜,半真半假的道。
张氏豁然开朗。对阿!这句话除了她那好儿媳外,还有谁敢、谁会这样说!?
盯着小男孩满脸疑惑的样子,张氏心里一阵怜惜,伸手把他拥到怀中。
「《春秋左氏传》中《郑伯克段于鄢》里有一段是这样写的──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说到这里,张氏顿了一顿,狠下心,又继续说下去,「《史记•郑世家》所载此事──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及生,夫人弗爱。」张氏出生书香世家,有名的《郑伯克段于鄢》她记得一清二楚。
这话听得小男孩一头雾水。
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声,张氏轻抚着小男孩的后脑,又道:「那就是说,从前郑武公娶了一个叫武姜的妻子,生了庄公及共叔段两人。而庄公就是寤生而出,惹得武姜不喜。」虽然明知小孙子接下来的痛苦,但为了大孙子,她也只能把实话说出来。
「那么,祖母,寤生究竟是什么来的?」小男孩不依的扯着张氏的衣袖问,他有预感当听到祖母的答案后,他以后的生活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但是他就是要知道,要知道为何他的母亲会如此的厌恶他。
「那寤生就是指难产。因为难产会令母亲生子女的时候,很痛很痛的,所以武姜就不喜欢庄公了。」张氏尽量用小男孩会听得懂的话来解释寤生这两个字。
小男孩默言,原来他令母亲很痛很痛的,难怪母亲不喜爱他,只喜爱二哥哥和姐姐。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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