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就像一头无助的野兽, 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像是布帛被撕开般的令人耳膜生疼的声音,而后用手掌死死地扼住了折鸢的脖子, 一切歇斯底里的绝望都流转她近乎无声的眼泪中。
有冰冷的泪水顺着女人的脸颊滑落, 淌在折鸢的额头。
小姑娘就这么茫然地倒在地上, 早已在追逐中被割得七零八落的碎发静静地铺在脑后,她最开始的时候还记得抬起自己的手指去抵抗, 去用力地掰开红枫掐着自己喉咙的手指。但渐渐地, 她便开始觉得力不从心,生命的气息从她微弱的呼吸中徐徐逝去,慢慢地, 她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抵抗, 那双海蓝色的眼眸像是被骤然蒙上了一层阴翳似的, 看上去显出几分颓败的灰蓝。
六道骸就这么单膝跪在她的身边, 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
他叫她折鸢,而后是爱花,她都听不见, 他便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
然而小姑娘却什么都听不见,她只是半阖着眼眸, 眼前一片模糊, 然后越来越模糊——直至一道绚丽的箭光破空而来。
一箭穿虹,火树银花的一瞥, 最是惊鸿的一瞬, 就连树上的红枫也被强劲的箭气所激起, 簌簌软红繁如雨下,蓦地淋了小姑娘一头。
感觉到红枫拂面,折鸢的咽喉被骤然松开,一种劫后重生的欣喜感袭上心头,她勉强地睁了睁眼睛,然而却看到面前的女人伸出苍白的指尖,颤抖地抚上她的脸颊。
“小、小小姐……”鲜血从她口中溢出,红枫不住地呕着血,但却还是尽力地扭出了一个歪曲的笑容,“对不起。”
她这么说着,又呕出一口鲜血,“对不起。”
被死亡笼罩的女人,在濒死的这一刻,终于恢复了自己理智,对着面前一直被她细细疼爱着的小姑娘露出了歉疚又温柔的笑容。
“红枫……姐姐。”小姑娘哽咽着,想要抬起手回握住她的手。
然而就在他们的双手相触之时,面前的女人却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化成了漫天的红枫,散在了她的面前。
折鸢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一动不动的,直到的场静司将她从地上拉进了怀里,她的眼泪才涌了出来:“静司哥哥!”
小姑娘咬紧嘴唇,沉默又隐忍地哭着,极力压住自己嚎啕的哭声:“红枫姐姐……”
的场静司摸着她软软的发丝:“没事了,她不会再伤害你了。”
少年的声线平静和缓,却有着不易察觉的盛怒和余悸,“你看,我告诉过你了,不要和妖怪太接近。”
“不是的。”小姑娘拼命地摇着头,她想解释些什么,然而少年却捧起了她被锐器割得参差不齐的碎发,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发梢。
许久,他方才低低地叹了口气,近乎呢喃的声音和喑哑的叹息混在了一起,被糅成了一种笃定而凿凿的语气:“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到你了。”
他松开了手心里的发丝,去握住小姑娘颤抖的手,然后合在自己的掌心中,“我会保护你。”他这么说着,“我不会再让你的头发被剪成这样了。”
“可是我不想再留长发了。”小姑娘的眼泪默不作声地流着。
听到她这么说,的场静司纤长的眼睫扇动了一下,他似是侧着脸认真地想了想,而后将仍是抽噎着的小姑娘搂进自己的怀里:“那就不要留了。”
他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像是立誓般的一字一句地对她许诺,“以后,我来为你蓄长发,我来保护你。”
小姑娘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地扑进他的怀里。
六道骸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小姑娘因抽噎而微微颤抖的背影。
她的发丝被风和拥抱的动作带起,六道骸伸出手,那些长与短交错着的参差不齐的黑发就落入了他的掌心里,直直地穿透了他的手掌落了下去。
少年将这个动作维持了一会儿,这才颤了颤纤长的眼睫,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将手收了回去,插|回了口袋,然后看着的场静司将折鸢抱了起来。
小姑娘一手搂住的场静司的脖子,哭的可怜兮兮的,另一只手还揉着眼睛。
的场静司将她全在自己的臂弯间,抱着她回到了家。
自此往后,小姑娘便变得沉默了起来——那个被他一直看着长大的爱撒娇的小哭包像是在骤然间消失了似的,取而代之的,是他认识的那个从容不迫、清冷的近乎傲慢的巫女。
只不过,她还是总喜欢到那片红枫林去,一呆就是一整天。
小姑娘通常习惯坐在台阶上,抱着腿,将头歪靠在自己的膝头。
有时候,她会装着身边仿佛有人在似的将自己的脸侧向左边,轻声问道:“静司哥哥说,妖怪都是坏的,真的是这样吗?”
小姑娘自言自语着,而后又自问自答。
然而她不知道,在她的身边,真的有一个她看不见的——在这个漫长的回忆中妄图拯救她却又无能为力的少年,他就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听她叙说着自己的心事。
小姑娘说伽椰子,说那个喜欢用欺负她来博得她主意的树妖,说家里被她捡回来的大妖怪们……六道骸听她说着,偶尔地插上几句话,折鸢听不见,但却莫名其妙地与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天衣无缝地连接在了一起,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看起来就像是在聊天似的。
当小姑娘说到红枫的时候,有一只已经开了灵智的蝴蝶正抱着一朵玫瑰慢悠悠地向她飞来。
她话语一顿,抬起了手,蝴蝶便乖乖地停在了她的指间,自觉地将玫瑰推到了小姑娘的面前。
折鸢接过了蝴蝶妖送来的玫瑰,唇角抿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你看。”她脸上是六道骸许久未见的笑意,“明明,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温柔的妖怪存在的啊。”
她这么说着,将手轻轻一震,蝴蝶便飞离了她的手指,小姑娘仰起脸,看着它飞去的轨迹。
她的表情若有所思地,六道骸也不打扰她,直到那只蝴蝶的身形已经彻底地消失在了视野中,他方才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草屑,站在她面前,微微屈了屈膝。
少年修长的身形就这么遮去了少女悠远的目光,说道:“别看了,都飞走了。我们回家吧,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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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骸不得不承认一点,红枫的死是折鸢蜕变的理由。
随着女妖的离去,那个对着妖怪一视同仁的小姑娘,那个对着陌生的好意便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羞怯笑容的小姑娘,那个一遇到棘手的事情就会拽着的场静司衣角撒娇的小姑娘……她忽地在一瞬间就开始成长了起来,匆匆地成长着,变得沉稳熨帖,带着一种远超她这个年纪的沉默。
神山五月之徒折鸢的名声随即鹊起遐迩,于是即便小姑娘犹如突然闯入仙境的爱丽丝一般,穿着一身简单的葱蓝百褶裙校服走进由阴阳师和除妖师们所举办的会场时,身边的阴阳师们也只是了然地微微一笑,而后举杯对她示意了一番。
小姑娘也格外有礼地对他们一一点头,而后取了一盘甜点一个人坐到了角落。
就在她咬下一个铜锣烧的时候,突然地,一个熟悉又温热的怀抱从后抱住了她,一双修长好看的手蓦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取走了她盘子里的一枚麻薯。
的场静司将下巴靠在怀里的小姑娘肩上,张嘴咬了一口软糯的麻薯,说道:“太甜了。”
“吃这个吧。”知道他并不喜欢这种甜腻的味道,折鸢替他在甜点区拿了一份提拉米苏回来,“你今天怎么这么迟才过来?”
的场静司咽下了嘴里的麻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提拉米苏。
他用小汤匙挖了一勺送进嘴里,让咖啡微苦的味道盖去嘴里的甜腻后,他才回道:“我刚才遇到了一个还算有趣的家伙。”
折鸢没说话。
的场静司于是挖了一勺松软的蛋糕送到她嘴边,继续道,“是名取家的人,看起来是个第一次见识到这个世界的愣头青。”
折鸢咬住了他送到自己面前的勺子,然后鼓了鼓腮帮子开始默默咀嚼。
的场静司敛着眼眸看着小姑娘乖巧地接受自己喂食,唇角也不由得弯了弯。忽地,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挑了挑眉,“有趣的人来了。”
折鸢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便看到了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年。
他看起来和的场静司的年纪差不多,粽发红眸,脸上还带着些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世界的忐忑与小心翼翼。
的场静司先前虽是对名取周一有几分关注,然而只要有折鸢在面前,他的注意力便向来不会分给其他人,因此他很快地便收回了放在名取周一身上的注意,又挖了一勺提拉米苏,喂到小姑娘嘴边,潦草地介绍道:“那是名取周一,能看到红色的和服,能力还算过得去。”
的场静司说的和服是宅邸庭院里的松树上挂着的那件和服。
对于不同的人而言,他们看到的和服颜色都是不一样的。
能看见红色的人都是妖力深厚的人,名取周一所看到的就是深红色。
然而拥有更加强大的灵力者,则能看到和服身上的花纹。
譬如的场静司,他看到的是一件绣有大朵芍药花纹的红色和服。
而折鸢看到的则是一件绣着红枫的红色和服。
听到的场静司说名取周一能看到红色的和服,虽然他并没有看到上面的花纹,但折鸢还是咽下嘴里的蛋糕,为他说了一句:“没有经过后天的训练便能看到红色的和服,名取周一已经不错了。”
“勉强能够入眼。”的场静司不以为然。
仿佛是意识到了他们在议论自己,名取周一下意识地便看了过去。
他一抬头,看到的就是坐在沙发上正端着一盘提拉米苏的少年。
之前还在路上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试探着自己的黑发赤眸的俊秀少年,此时却流露出了些许温柔的表情,拿着手中的勺子专注地喂着坐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微微张着嘴,咬住了他送过来的勺子,一边的脸颊鼓鼓的,因为过分精致冷淡而缺乏了几分人气的少女立刻就显出了一种与她的外貌截然不同的可爱。
名取周一不由得愣了愣。
站在他身后的结城拓马显然也是看到了专注于投喂与被投喂的的场静司和折鸢,失笑道:“折鸢小姐还真是和静司君形影不离呢。”
“……折鸢小姐?”名取周一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咀嚼了一边,问道,“是那个女孩子吗?”看着小姑娘与的场静司自然又亲昵的举动,他不由又呢喃了一声,“她看起来和那个的场静司的关系很不错呢。”
拓马点了点头:“折鸢小姐的老师是神山五月小姐,和静司君算是师兄妹的关系,两个人是青梅竹马。”
他这么说着,而后摸了摸下巴,看着不远处的的场静司用纸巾细心地擦拭着折鸢的唇瓣,脸上的笑容也不免带了些八卦的意味,“不过,也有人说,折鸢小姐是的场静司为自己预备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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