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洗, 澄空如墨,一个凉爽的秋夜,平凡如常。
山间清新的花树香气在暗夜里浅浅淡淡,群山环绕的村子里,唯一的路灯坏了, 只有零星的农户家里亮着灯。
集体惊吼的看门狗们被主人家几声训斥后, 乖乖躲到房檐下头,若是主人仔细观察,必然会发现好几条狗背脊的毛竖着, 紧盯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有个小孩摸着家狗的脑袋, 轻声安慰, “不要怕,不要怕。”
狗呜咽一声, 依旧警惕地盯着某处。
小孩极目远望, 除了黑夜, 便只是黑夜。
“小许去哪了?”一个人的天涯摄制组员随口问起同屋的同伴。
另一人说:“不知道啊, 大概是出门散步了吧。”
“小许对许小姐有好感, 说不定啊……”
三个人心领神会地笑了,其中有一人还挤挤眼,颇为猥琐。
本来安排与许西元同屋,被西元要求独处的组员张云,路过许西元的房间门口打量还打量一下。
门半开着, 灯亮着, 手机在床上, 但是人,不知去了哪里。
她顺手虚掩上门,嘀咕了一声:“也不知跑哪去了,手机也不带。”
在门口,张云听到许西元的电话铃声响了好多下,催命似的,她和许西元不熟,不好贸贸然替她接电话。等回到自己房间,铃声依旧在响。她暗骂一句:“没人接不会等会儿再打嘛,催催催,催个死人。”
孰不知,就是因为没有人接,打电话的人心焦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不停重拨电话,求一个心安。
这个夺命连环call是白素贞打的。
与许西元结束视频聊天之后,心情松快,白素贞自去洗澡。
洗澡出来,发现一直戴在手上的戒指不见了,心急慌忙下,家里头一番搜找,在换下的衣服里扒出那枚戒指。
她拍着胸口松一口气,“幸好,幸好。”
否则西元晓得了一定会生气。
生气归生气,那人一定面上不显,私底下偷偷再去买一只给她。
说不定会觉得兆头不好。
丢失信物这种事情,确实有些触霉头。
白素贞心脏突然一缩,一阵心悸,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只一下。
下一秒,她喷出一口血来。
“不好,西元有难!”
西元身边有一个香囊,她亲手做的,里面有一道隐藏的法术,大杀招。
不出则已,一出必然会使触动法术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然则这法术威力惊人,施法的人难免收到反噬之力。
刚才那口血,便是反噬。
法术被使用,意味着西元遇到危险,不是寻常的打劫杀人,而是法力攻击。
不顾嘴角染血,白素贞掐指一算:黑暗里的血色,直呈西元身处危机之中。
若是在从前,西元不会离她太远,她不消片刻,就能去到她的身边。
但是现在,现代化的交通使人的移动范围无限延展,她无法在最快的速度里找到西元。
而且,她并不确定她在哪里。
电话一直响着,没有人接听。
白素贞心存侥幸,万一呢,万一呢。
她一边不断重拨西元的电话,一边打开电脑,找出西元所做的旅行攻略。
她怪自己为何没有留一个星空传媒刘芝芝的电话,至少,她会晓得她具体在哪里。
开机时间一分半,不算长,但对于焦灼的白素贞而已,好像过了一个小时。
一个杀招会死多少修行者,白素贞不敢确定,西元身边还有没有别的坏人,白素贞无从知晓。
每一个滴答过去,那她凡人妻子都有可能会死。
而修行千年的她,只有着急的份,束手无措。
万幸的是,许西元使用电脑的习惯良好,文件夹分门别类,设置清楚。
计划住宿的地方已经路过,下一个住宿点在古道的出口。
若是御风而行,大概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不被发现的话。
来不及换上出门的衣服,白素贞正欲踏空飞行,未等离开地面多远,她猛得下坠掉在阳台上,只听砰的一声,阳台上的桌椅因碰撞倒在一边。
白素贞只觉得背部一痛,与此同时,她浑身上下的真气法力,正从各个毛孔向外散去。
如被寒澈的冰水浸没,极大的恐惧将她紧紧包裹,白素贞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的感觉没有错。
千年修行,积年道行,正一点一点地如潮水般退去。她试图伸手去抓,去捞,却是那样的徒劳。
法力如风,人,如何能够捕风。
她只能乖乖躺在冰冷的阳台地板上,等着法力彻底散去的那一刻。
背部和腰间强烈的痛疼提醒着她,她正慢慢变成一个普通人。
像普通人那样经历生老病死,像普通人那样柔弱易折,像普通人那样难以忍受疼痛。
仅存的理智让她迅速判断自己的伤势,此刻,她格外庆幸自己是个医生。
她稍稍动弹一下,很好,从那样的高度掉下来,没有骨折,只是简单的摔伤。
不难想象,要是刚才飞到高空再掉下来会发生什么。
按照她以往的飞行高度,要是那时候失去法力,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已是万幸了,不是嘛。
可是西元仍在危险之中。
至少在西元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她还活着。
又是发生了什么,让一直抗拒过去的她恢复了记忆。
十五分钟之前,许黑问许西元要她的瑞士军刀。
许西元当然不肯,开玩笑,这是她的防身武器,无论如何,都不愿交给一个试图伤害她的人。哪怕这人随便动动手,就能要了她小命。
其实,许西元觉得奇怪,为什么许黑大呼小叫,都没有把人叫来,怎么说这里地方空旷,声音能传出好远。
但是没有人问一问,没有人看一看,就像什么都不晓得。
怎么可能!
更奇怪的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刚才尚能看到远处的灯火,现在全是一团迷迷蒙蒙的浓雾,将一切笼罩起来,什么都瞧不见了。
“小二黑,你不是说没法用法力,骗鬼啊,这鬼打墙是不是你?”许西元怒道。
许黑留心四周,像是才发现异样似的,忙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法子用法力。”
左手的手指末端再度变化,再一次,从手变为爪,扑向许西元的咽喉。
爪子擦过她的脖子,只听咔嚓一声,之后是一声闷哼,温热的液体瞬间喷洒在她的脸上。
伸手一摸,黏黏稠稠,放到鼻子下面闻一闻,是鲜血的味道。
不是她的血。
那是谁的血?
除了面前断去半个胳膊,跪倒在一边的男人,还会有谁。
许黑硬生生折腾自己的手臂,忍着疼,露出一个笑容:“好像碰到你,每次都会断个地方。”
许西元下意识回答:“又没有断你的小弟弟。”
许黑笑出来,笑容糅合着强忍的抽搐,极难看。
“你别过来。”阻止要靠近他的西元,许黑说:“我还有一只手,要是不听话,你就砍了他,不要给我留面子。”
许西元浑身上下都是冷的,不是跌进冰窖,而是她本身就是冰窖。“我册那哪里砍得了,你好好管住他。”
“我……”
“别说你不行,你不试怎么知道你不行。你可以的。”
许黑笑,“好,我听你的,我可以。”
“杨过断了一臂还能做神雕大侠,你也可以,断个翅膀死不了。”
听到翅膀两个字,许黑又笑一笑:“嗯,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不了,你会死。西元,你把刀给我吧。”
他说的那么温柔,那么理所当然,好像在问她要十块钱去买糖吃。
猜到他的心思,许西元当即拒绝。“你别做梦了,要我的命还想要我的刀,不给。”
“西元,你给我吧,我觉得,那种感觉又来了。”一个英俊的男人面露无可奈何的凄哀之色,叫人不忍拒绝他的请求。
眼睁睁看着许黑的眼珠变成血红一片,握紧手里的小刀,许西元说:“忍住,你知道鲁迅为啥冬天不穿棉裤吗,郁达夫说他是为了抵制性//欲,不跟他老婆同房。他可以你也可以的。”
“西元,这毫无关联。”
“都是一种感觉,一种欲望,这就是关联。小二黑,你忍一忍,或许忍过几次就好了呢。”
“这一路上,我忍了好多次,我怕自己忍不过去了。”
许西元还要劝慰,心上警兆大生,一道金光穿过层层浓雾直指她的心脏。
“完了。”
在她万念俱灰以为自己就此嗝屁的时候,她身上燃起足以照亮整个大地的耀眼白光。
白光以更为迅猛的姿态包裹金光,消融金光,消灭金光的彼端,想要她命的人。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欢呼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时候,另一个人出现了。
这个人她认得,许黑也认得。
是摄制组的一员,一个不起眼的助理,给摄影师打杂。
“王超。”许黑报出他的名字。
王超一改白天畏畏缩缩的模样,从容潇洒地缓步走来,恰好和许西元、许黑形成一个三角。
“白娘子果真给你防身之法,如此厉害的法术,可惜可叹。”
许黑道:“你是道门的人?是你施法控制我?”
王超悠悠道:“天下修习道术千千万万,自然都算是道门中人,许兄亦然。至于施法,非是小弟这等后学末进者所为。”
许西元问:“王超是吧,你们道门只会这两种做人方式吗?”
王超看向赤脚的狼狈女子,微笑道:“许娘子的意思是?”
“要么猥琐,要么装逼。缩头缩脑已叫人厌恶,自以为是更是叫人恶心。”
王超脸色微变,旋即又恢复先前的模样:“许娘子还是那么牙尖嘴利。自己都……这样了,还有这等闲情。难怪许兄千年来对你念念不忘,甘心为奴为婢,为你自断一手。”
他轻轻抚掌的模样甚是风流,但在许西元的眼里,就是下流了。
“呸。我与小二黑的深厚情谊,你们这种装逼犯是不会懂的。”
断手尚未叫人落泪,不过一句话,许黑却是热泪盈眶,“西元,呜呜。”
王超不以为意。“再深厚的情谊,也不是要取你性命。”
“王超,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以为杀了我能让白素贞束手就擒,一心向道?”
王超眸色微凝,显然他并不这么认为。接下这趟差事前,他问过东岳帝君,为什么总盯着白素贞不放,区区一个蛇妖,为何如此重要。
东岳帝君的回答简单粗暴:“白素贞不重要,紫微星君重要,紫微星君晓得佛门秘辛。现在新神在拉拢道门中人,白素贞是其中之一,若是白素贞投向新神,于道门不利。”
王超不觉得白素贞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一个贪恋红尘的蛇妖,在这样的修行条件之下,压根难以成仙。何至于需要费神费力去关注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东岳帝君当然瞧出他的不以为然,丢出一个不容他拒绝的条件:丹药。太上老君助人修行的金丹。他只要杀了许西元,就能得到金丹,在此灵气稀缺的时代,获得修为的晋升。
每一个修行者的终极目标都是成仙,王超不会例外。
东岳帝君又道:“我这尚有个小玩意,你不妨一起带去用着。运气好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成所愿。”
小玩意便是被施法的小二黑。
傻愣愣的,醒来之后听说许西元的情况就要去找他,一点没想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无辜的许西元,倒霉的白娘子。”
王超记得东岳帝君的眼神,那种不该出现在得道者身上的眼神。
东岳帝君说:“谁叫那白素贞不好好修炼,一门心思要堕落。我就帮她一帮,少些挂碍。指不定她能立地成佛呢。”
“许娘子,那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如此天真地以为道门一心想要白娘子修炼成仙呢。”
王超道:“杀了你,会让白娘子痛苦,她的痛苦会让东岳帝君满足,这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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