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娘是今天才觉得自己缺钱。
这缘于她们几个忽然而有的想法。
作为田家唯一的小姐, 虽然只是个地主家,但田家祖上三代都住在双河, 大小算个地头蛇。满娘算是受尽宠爱长大, 知道的不知道的衣服首饰,新奇玩意见过用过不少,能出门后想买的东西也不必考虑就能买到。
可今天因为英娘之事, 勾起了好友三人的烦心事。
沈英娘家里的糟心事她们都大略知道。
其实她们四人,除了满娘, 都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
沈家是自沈英娘祖父发迹,他从贩丝到一直到开了镇上最大的绣坊和成衣铺。
祖母陈氏是个厉害人, 不仅在外帮着丈夫打理家业,又养育了五子一女, 在家里是说一不二。
沈英娘的父母是沈家长子长媳, 按理家业大头由长房继承,可对沈老爷沈夫人来说,都是亲儿女, 没有大儿子吃肉,其他儿子喝汤的道理。
沈英娘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也只能偶尔在好友面前抱怨两句。
这次她就道:“希望这次的礼物我祖母能满意,否则我娘肯定会反悔, 说好的补贴也没了不说, 我那些婶婶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满娘她们只能劝道:“这样好的巧思, 又是亲孙女, 你祖母怎么会不满意!”
冯静淑道:“常听说沈夫人疼爱幺女, 最重要的是你姑姑喜欢,旁人说十句也不抵她一句话!”
沈英娘苦笑道:“我姑姑是个好性子,我是不担心她的,可在我家,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就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要我说,真要有本事,就该学祖父他老人家去挣家业,三十年前,家里也没有什么铺子庄子能争。”
潘晶娘也是深有同感,她外祖父家,比沈家家业更大,外祖母把庶出的舅舅都养废了,没人能争,可还不是留着个二舅舅等着喝她家的血。
满娘自家是没有这些烦心事,可连素来沉静的冯静淑也跟着愁眉苦脸,她眼睛一转,笑道:“说来说去,都是银子闹的事,只要咱们手里有银子,就没有这些烦心事了!”
几人都笑,本来最大也十几岁的小姑娘,再多烦恼也不会存太久,这时都畅想自己有钱当家作主起来。
“我要雇十个厨子,以后想吃什么吃什么,不用在听三婶,四婶阴阳怪气!”
沈英娘美滋滋乐道。
满娘笑话她,”我家酒楼大师傅就不止十个,你嫁到我家,山珍海味随你吃!“
沈英娘恼道:”我为甚么一定要靠别人,我自己挣了银子,什么好的没有!“
沈英娘说着一拍桌子,激动道:“不如我们合伙开个铺子!”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
前天在家听着母亲又为了姑姑的嫁妆和父亲嘀咕,一来心疼银子,二来又念着以后自家女儿能不能有这一半的嫁妆。
她晓得母亲疼她,可按她想着,以祖母的性子,再过十年,也轮不到母亲当家作主。
母亲素来被人说吝悭,说到底是为了她的嫁妆和三个弟弟以后娶媳妇能多攒一些钱。
沈英娘这样爽利的人也被母亲念叨的心烦意乱。
就在这家茶肆雅间,沈英娘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她道,自己四人凑些钱开个铺子,哪怕只是保本,也算是个历练。
满娘对着一堆金银扶额,苦恼当时不知道怎么就被英娘说动了。
她现在想着还有一个月才十一岁的生辰,看着面前不到三百两的身家,这样的年纪和本钱能开什么铺子,做什么生意。
满娘的烦恼大约只有青果知道一些,她被满娘威胁不许告诉别人。
现在看着小姐苦恼的样子只能干着急。
再苦恼的事情既然答应了也得做下去。
满娘素日的日子甚是悠闲,除了去书院上课,闲余时间在家看书写字,约上三五好友出去游玩,偶尔在母亲和张妈妈的逼迫下,绣两颗花草。
小姐妹玩闹的事情立刻挤满的满娘的空闲。
她们第一件事情是取名字。
没错,因为要做什莫毫无头绪,所以满娘提议先起一个响亮,又不落俗套的名字,来此纪念她们第一家铺子。(也是唯一一家)
引经据典,查阅书籍,用抓阄的方式在四个想出的名字中捻出一个纸团——苎萝。
苎萝是西子的别称,有诗云“西施越溪女,出自竺萝山。。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言。”
冯静淑揶揄道:“没想到满娘对自己的容貌这样自得!"
同学一年,其他三人一眼认出了纸上字迹属于何人。
满娘脸色微红,羞道:“抽取到我的,是我写的好,我知道要开什么铺子了,你们在笑,我就不说了!”
沈英娘殷勤的倒了一杯茶放在满娘面前,其他两人也无师自通的睁大眼睛等着她说。
满娘抿一口茶水,才道:“咱们不可能自己去铺子里,身边的丫鬟也不合适,到底是要雇人开店,可对?”
三人点头,沈英娘愧疚道:“我家的情况你们知晓,即便是咱们不过玩闹着开个铺子,最多几百两的本钱,我在家也是一句话不能提,除了出主意,其他事情大约都不好帮忙。”
她越说越心虚,明明是她的主意,结果她成了甩手掌柜,什么事不能做。
她们三人怎么会在意,都道:“我们还不知道你,不让你干活,你比谁都难受,再说铺子真开起来,有你能干的时候!”
又催满娘别卖关子,继续说。
满娘得意道:“我想了个主意,咱们镇上绣坊三五家,只有英娘家的锦绣坊朝外收绣活,而荷包帕子络子这样的小东西做的不够细致,就不会收,一次没有三五十个,也是不行,可是?”
沈英娘点头,“我也听我爹说过,毕竟不是专门的绣娘,况且镇上十户人家就有一户家里的媳妇和女儿送绣活到店里卖,粗看好些和要求一样,可分类的时候总能发现不合格的漏网之鱼,我爹说货仓里积压了不少货色,卖也不好卖,都是好好的布料做的,可惜极了!”
虽然最后也能处理,但也是以几乎白送的价格给了一些家境寒贫的妇人,算是铺子长久的损耗。
冯静淑疑惑道:“这里面难道有利可图?”
满娘笑而不语。
这边满娘为了人生中第一间店铺忙活,早忘了还奇怪的一直借住自家的大表哥黄映格,田高升却不能把倒霉外甥抛掷脑后。
田高升早派了人盯住黄映格拜访的那个同窗。
从黄映格口中得知他与心上人是意外相遇,又英雄救美。中间相隔不过两个时辰,很有些姻缘天定的意味。
可惜田高升不相信这个。
他懒洋洋坐在太师椅上,听人禀告查看情形。
原本以为至少要十天半个月才有消息,不想三天就有了发现。
来禀报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田高升记得这孩子名叫夏鱼,是几年前收养的小乞儿,为人懂事,聪明伶俐,甚得府上人喜爱。
这次的事情他不仅参与,也由他口齿伶俐的说明情况。
同窗姓朱,家住罗寺街后面的小巷,父亲是个木匠,母亲在一户人家帮佣,闲暇进行纺织,家里在镇子外的刘家洼还有分来的三十亩水田,佃给村里人家。
朱家除了朱大郎还有三个弟妹,父母勤快,家有薄田,在镇上也算中等人家。
夏鱼介绍道:“朱家自家有六间房子,一个小院,自家住了四间,隔出两间租给一对母女,收的房钱比市价低一些。”
“朱大郎今年二十有三,尚未娶妻,朱大娘托人给他订过一门婚事,是附近村子一户养兔子的人家,家境比朱家富裕,本该去年成亲,可朱大郎不知为何,身子一直不适,请了大夫也无用,后来一个算命先生说他与土相克,邻里亲戚都劝说此言是算命胡诌骗钱,可朱家还是退了婚事,朱大郎也好了起来,因此朱大郎还尚无着落。”
田高升嗯了一声,夏鱼继续道:“朱大郎在乐平读书八年,花费不菲,他家人本以为他能考个功名,不过三年前朱大郎就不在去书院读书,听说在家一直苦读,日夜不缀。”
夏鱼低声道:“小的一个从前一起行乞的兄弟,现在在一家铺子帮工,曾见过一个青衣丫鬟和朱大郎说话,给了他一个荷包,前两日小的去看他,无意间听他说起,就在半月前,他觉得好奇,偷偷跟去看了一眼。”
朱大郎虽然看起来人模狗样,可自从他退了婚事,有心眼的人家都不愿把女儿嫁给他,他兄弟还以为那家的丫鬟瞎了眼睛,被朱大郎哄骗,因此当个趣事,才和他说起。
田高升轻抚黄花梨扶手,笑道:“好孩子,果然机灵,事情办的好,去你来顺叔那领赏!”
夏鱼有些羞涩道:“都是运气,谁想到小的兄弟正巧看见此事,不然小的也不能这么快完成任务
。”
田高升失笑,“你得有本事才能把握运气,好了,你小子回来,家里都该高兴了。”
夏鱼懂事聪明,田家下人少有不喜欢他,听田高升这样打趣,夏鱼只能低头害羞的笑笑。
事情有了眉路,田高升也不想在费工夫哄着大傻子,最后从黄映格口中知道他和心上人的联系方法,田高升立刻就这样吩咐来顺。
来顺得了嘱托,边走边隐约听到田高升的自言自语,“傻小子,看你经过教训,脑子能不能开窍吧!"
田高升教育蠢外甥的事情顺利,田满娘这边也终于有了大致规划。
满娘决定出资两百两,占竺萝的三分之一,潘晶娘和沈英娘出资一百八十两,各占四分之一,
冯静淑占比最少,出资也最少,总共五十两。
满娘不愿意,质疑道:“我只比晶娘和英娘多出二十两,比例我却多这么多,还有静淑,也不该这么少,我们重算!”
冯静淑先笑道:“没有错,我对生意一窍不通,也知道除了本钱,店铺,人手都是极重要,这些由你们做,我占这么多,已经受之有愧。”
潘晶娘和沈英娘对视一眼,同笑道:“我们也觉得不错,好些事情我们实在没法子,哪有白费力气却没好处的道理。”
满娘乐道:“咱们铺子在哪都不知道,就商讨起这个,真是本末倒置!”
沈英娘三人也乐不可支,只有冯静淑强撑笑道:“凡做事,就该有个章程,我觉得咱就该能先说好说好,省的日后磨叽。”
笑闹一阵,众人议定了章程。
概因四个小姑娘,三个出身商贾,可所知也不过家里人偶尔说一二,要开个铺子,该做些什么也只能沿着葫芦画瓢,瞎想。
故而潘晶娘和满娘两个被赋予了重大责任,她们要想方设法从父兄得到帮助,至少要知道怎么的方法,最好再要两个人手。
她们从没打算几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加上丫鬟就异想天开的马上就开始准备开什么铺子。
其中沈英娘因为家庭情况不允许,少了一个渠道,冯静淑又是举人门第,家中虽有田地,吃喝不愁,可父亲是个经年秀才,母亲是纺织高手,也对做生意丝毫不知。
五十两银子也是她多年的私藏,没有敢告诉母亲。
临去前,晶娘拉着满娘道:“我娘是好说服,可我家真正说话管用的是我爹,他为人严厉,我不确定他能不能帮咱们,所以还是要靠你。”
满娘背负着殷殷嘱托,终于在两天后找到机会和田高升面谈。
她殷勤的端着一盏热茶,甜甜笑道:“爹这两天忙,定然累了,这是女儿亲手做的花茶,放了玫瑰,蜂蜜,薄荷,清甜可口,清热解乏,缓解疲劳,爹爹试试吧。”
田高升接过,喝了两口,慈爱笑道:"比龙井,碧螺春都好喝,真不愧是爹的乖女儿,这是书院学的吗?“
”是啊,花茶课是由宋大家教我们,她不仅琵琶弹的好,花茶更是一绝,我们班上有一半的小娘子选了她的课。"
田高升沉吟,见女儿一脸揣揣不安,安抚道:“安心,爹爹对宋大家没有什么偏见,你们山长能请她来教学,人品定没问题,爹信得过山长,宋大家是有才学的人,你选了课,就好好学。”
“女儿知道。”
满娘确实觉得自己一时嘴快,好多小娘子虽然大着胆子选了宋娘子教学的课程,回家却不敢和父母说,幸好书院对此宽容,不然早穿帮了。
田高升享受了女儿的孝心,调侃道:“满娘有什么事情要爹帮忙,还是有什么喜爱的首饰衣衫,爹这就让人去买?”
满娘不乐意,“我难道是这样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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