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琰被打掉了牙齿,左边脸颊肿得特别厉害,仿佛含了颗李子在嘴里,身上也有明显的淤青,好在骨头没有被伤到,回家还能帮娘亲干些活。
姐弟俩回到家里的时候,杨氏正在院前的那块田里做育苗块。去年种了两分地的玉米,收成特别好,今年她就留了些上好的种子,一粒一粒地放入戳了育苗块的小孔里面,再小心翼翼地淋些粪水在上面,用稻草轻轻覆盖,就算完成了。
趁她在忙活没有注意到自己,徐琰赶紧溜进屋里将裹满灰尘的衣服换掉,再洗了把脸,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后才出去帮娘亲干活,梅丫则躲在院子后面迅速地替他把脏衣服洗干净,以免被娘亲发现。
下地之前,徐琰想到了脏衣服兜里还有他的牙齿,又折回去把牙齿掏出来扔在了房顶上,才若无其事地挽起裤腿跳到了杨氏的身边。
“笋头卖完了?”杨氏舀了一瓢粪水淋入育苗块里,头也不抬地询问着。
“嗯。”
“姐姐的绣帕也卖了”
“嗯。”
他平时话挺多的,今日竟出奇地安静,杨氏觉得不太对劲,抬头就瞧见了他肿得像个小笼包的脸颊,丢下粪瓢伸手去摸,急切地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她的手上沾了些粪水,这会儿都抹在了徐琰的脸上,徐琰顿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街上人多,我不小心给绊了一跤,就摔成了这个样子。”牙被打掉了倒是不怎么疼,反而是肿起来的那块肉,一说话就疼得受不了,徐琰强忍着不适咧嘴一笑,以免母亲太过担忧。
只是身上的那些伤该怎么瞒过去呢?
杨氏对他的话将信将疑,盯着他瞧了半天,继续干活了。
在她的心里,自己的儿子打从记事起就特别懂事,不像别人家的小孩那样贪玩惹事,每天都帮她分担着地里的农活,有种少年老成的姿态,他说是摔的,那就一定是摔的了。
“一会儿回去了给你擦点药酒揉揉,可以止疼。”杨氏淋完粪水,地里的活也干得差不多了,见徐琰在往育苗块上铺柏树枝,她的心里又暖又酸涩,“肯定很疼吧?”
牙都被打掉了,能不疼吗……
徐琰抬头,冲她微微笑道:“不疼。”
杨氏没再说什么,扛起扁担挑上空荡荡的粪桶回家去了。
徐琰跟在后面静默不语,他知道,到了晚上洗澡的时候娘亲就会发现他身上的伤痕,他该如何跟她解释,只是摔一跤会把整个身子都摔坏了?
要不……今晚上不洗澡?
不不不,下地干了活,身上的汗渍都能搓出仙丹来了,而且早上还在街上裹了灰,不洗肯定睡不着。
要不……自己洗?
他只有五岁,这种想法似乎不太现实。
杨氏步伐快,这会儿已经到了栅栏外。徐琰望着母亲的背影,咬咬牙,翻身从田坎上跳了下去。
地儿不高,田坎下方就是块旱地,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一摔可着实不轻。
被揍的那几处伤痕在滚下去的时候咯在了石头上,格外疼痛,徐琰没有忍住叫了出来。杨氏听得孩子的呐喊,转身一看,吓得她立马扔掉肩上的东西朝这边奔了过来。
“琰儿——琰儿你怎么了!”杨氏连滚带爬地沿着那道坎跳了下去,急得眼眶都湿润了。
徐琰在地里翻了个身,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母亲就不会发现他被打了吧。
·
徐府上下都知道徐琰是杨氏和别人男人所生,但是徐国生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他比徐国安年长五岁,胞弟幼年的模样深藏在记忆里,经年不灭。如今徐琰与他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怎会是个野/种?
然而母亲的态度实在是令他有所退却,犹豫了多时,终究是没有把自己的观点给说出来。
徐之洲整日不学无术,刘氏给他请了五个先生教他念书,不是被他打骂就是被他捉弄,最终全都被他气走了。
眼下这位先生也在前两日领了工钱走人了,刘氏又吩咐人到镇上去聘请先生,然而大家都了解这位徐大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且徐家开的工钱又不是特别高,如此一来,就没有先生愿意上门来教他了。
徐国生整日忙于粮庄的事,对儿子疏于管教,而刘氏又格外溺爱孩子,没了先生授课,徐之洲和妹妹徐莲便整日不着家,为祸四邻。
天气愈渐转暖,春耕万物,百草复苏,山上的野海棠树接二连三地开了花,白茫茫一片,宛如皑皑白雪。乡下的许多农家小院里都种满了李子树,在这样的时节与那些海棠树竞相开放,仿佛天地都徜徉在一片银白之中。
今天是二月二十三,适逢赶场日,徐之洲觉得街上人多,挤得慌,便准备带着妹妹去镇外的河边钓鱼,途径一片农庄时,顿时就被眼前的这片白色花海所迷住。
“哥哥,我要花花~”徐莲个头矮小,轻轻晃动哥哥的腿,用小女孩独有的软糯嗲声对他撒娇。
徐之洲随手给她摘了枝李子花插/在了两个发髻上,女孩顿时乐得手舞足蹈。
几名随从提着鱼篓和竹竿远远地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竹杯里用来钓鱼的蚯蚓。
花香过浓,徐之洲闻着觉得闷得慌,拉过小妹就要走,可徐莲不依,嚷嚷着要留下来。
徐之洲一心只想去钓鱼,被妹妹这么一闹,心里微有不爽:“这破花有什么好看的,后院里那么多花花草草,哪一朵不比这些美?赶紧走吧,不然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一听他下次不带自己出来玩了,徐莲的欢笑瞬间消失,瘪瘪嘴,很快就哭了起来。
“……”徐之洲眉心突突直跳,见小妹哭了,赶紧蹲下来哄她,“乖,别哭了,哥哥逗你玩的。”
徐莲并不领情,哭声愈来愈大。
徐之洲哄了几次后无果,起身对那几名随从吩咐道:“给老子把这些树全部砍掉!”
本来想好好钓鱼,谁料这小丫头片子如此麻烦。徐之洲被她哭得心烦气躁,一怒之下,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徐莲也是个备受宠爱的娇小姐,自吃奶时起就被祖母和娘亲含在嘴里,喜软厌硬,这会儿兄长如此对她,小丫头的心里委屈,反而越哭越厉害。
“少爷……”几名随从环顾四周,显得十分无措,“这些李子树都是周围农户家的,若是砍掉,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本少爷说的话什么时候不合适了!”
提议被反驳回去,随从悻悻然垂头,只得去农户家强行“借”刀来砍树,农户们知道他们是徐家的家丁,惹不起,只能躲在角落里抹泪。
这些李子树少说也有二十来株,养了好多年才长成这般模样,经营得好的话,每株每年可产三四百斤李子,一斤李子两文钱,如此算下来,仅一年就会损失十来贯钱。
对于乡野农户来说,这十多贯银钱,比全家人的性命还要重要。
不多久,李子树就被砍光,徐之洲又叫人拾了些干柴铺在上面,将其焚烧殆尽。雪白的李花被破坏,徐莲对兄长的埋怨尽数写在脸上:“坏人!”
徐之洲低头瞧着她,冷笑道:“在别人的眼里,不仅哥哥是坏人,咱们家所有人都坏,你生在坏人窝,便是个小坏蛋。”
“你是你是你才是!哼,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徐莲哭花了脸,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没有就没有,谁稀罕!”徐之洲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素来心高气傲的他被胞妹这样数落,心里自然不痛快,忍不住吼了她一声。
他感觉自己钓鱼的兴致在眼下突然就没了,心里郁闷得紧。片刻后,他吩咐随从将妹妹送回府上,独自一人逛进了山里。
·
徐琰的伤好得快,几日过去,活蹦乱跳已不在话下,只是那颗新牙还没长出来,吃饭的时候不太习惯。
今天的农活都干完了,他闲得没事,就将上次被徐之洲踩坏的陷阱重新修葺了一番。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四周是高山环绕,近些日子夜里时常能听闻外面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估摸着是天气热了,山里的野猪开始出山觅食。为了保障母亲和姐姐的安全,他得多挖几个坑,能逮一头是一头。
徐琰个子小,力气也不大,一个七尺见高的坑得用四五天的时间才能挖好,再加上织网灌粪水和盖草皮,实属不易,不过好在有福贵哥经常来他家帮忙,让他也轻松了不少。
两日前下过一场大雨,坑里降下去的水位又涨回来了,徐琰蹲在陷阱旁观摩了一会儿,才将修补好的竹网重新盖上。
这个坑并没有挖太深,但里面的水足够将山中的大型兽类困在此处了,若是有人不小心掉了进去,还能借力攀爬上来,不至于有性命危险。
不然徐之洲那小子也没有机会在镇上猖狂横行了。
“小妹妹呀真么真俊俏,勾得哥哥魂牵梦绕~嗯哼嗯哼嗯哼哼……”
就在他铺好草皮的空当,一阵低俗不堪的唱词幽幽地传了过来。
徐之洲……
徐琰循声望去,果见那小子正悠哉地往这边走来。他用力啐了一口口水在地,默默骂了一句“真尼玛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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