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琰不过是个四十来天的婴儿,声带尚未发育,无法自控,故而很难说话。方才在心底沉淀的那句“敲里吗”经过他的语言转化,最终变成了软糯的婴儿呢喃。
他虽不能清楚地表露自己的愤怒,但不知为何,刘氏听得这孩子的嗫嚅,总觉得他是在替杨氏那弃妇抱不平,言语间多有不善,顿觉心里犯恶心,立马将视线挪回,迅速整理情绪,复又笑道:“杨琳,这大过年的,你不在家准备年夜饭所需之物,却来我府门,可是银钱匮乏,故来乞讨?”
刘氏的言语有多尖酸刻薄,早前在徐府的时候杨琳就领教过了,此番被她如此羞辱,杨氏竟毫无反驳之理。
梅丫素来就不是个受宠的小姐,战战兢兢地活在大伯娘的强权之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这会儿大伯娘所说的话她听不太懂,可她知道,大伯娘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不然娘亲的脸色也不至于这般难堪。
母女二人皆如石像似的立在那里吃着冷风听着刻薄的语言,唯独徐琰这个婴儿心里格外愤怒,他很想把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臭骂一顿,若是骂不过,那就用拳头和她讲道理,然而他此刻只是个婴儿,任她如何作威作福,都是百般无力。
见杨氏噎住,刘氏的脸渐渐沉了下来:“徐府可不是你等穷酸刁民随随便便来的地方,赶紧滚吧!”她知道杨氏从来都不会回绝自己的话,尽管她占尽了上风,但心里却并没有太多的满足感。话一说完,转神便往里走去。
杨氏此番前来的目的很明显,那就是要让老太太认下徐琰这个孙子,若是有可能,顺便也给梅丫一处温暖的住所,不至于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瞧着刘氏吩咐下人就要关大门了,杨氏的胆子瞬间大了不少,她大叫了一声“慢着”,见那两名小厮和刘氏都投来了质疑的目光,声音顿时弱了下来:“夫人可否行个方便,我想见见老太太……”
徐琰在背巾里一动不动,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杨氏在说这句话时身子微有发抖,声音里夹杂几许胆怯与惶恐,那种与生俱来的卑微在此时此刻悉数暴露。
刘氏闻言刮了刮唇角,轻蔑一笑:“你缺钱同我说便可,何故要叨扰老太君?再说了,我徐家人经常做善事,偶有叫花子来此,我都会叫人打发些剩菜剩饭。”话说至此,长着一张小家子气脸的她欣然一笑,竟有种别样的风情,“但你与他们不同,你是从徐府出去的,虽为弃妇,可到底也是有过身份的,我这就吩咐人去账房给你取些钱来,拿了便回去好好过年吧,可别再来烦我们了!”
杨琳是个孤女,自力更生长大,嫁入徐府之前就没吃过一餐新鲜的米饭,常年以野菜为食,曾经上桌用饭时因贪了几片肉便被老太太数落了多日,说她是个野丫头没教养。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她自然是没怎么见过银钱的,刘氏便时常拿她的出身打趣,总是能把她说得无地自容。
现下亦如是。
杨氏心知她有意为难自己,一时间拿不定个主意来,急得面红耳赤,双眼也犹如蒙了层纱,逐渐模糊起来。
她最恨的就是自己太过软弱,可是面对强权,她除了软弱与服从,再无他法。
“夫人,我求求你了!”杨氏的眼泪终究是没能包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儿徐琰乃二爷亲生骨肉,也是徐家的嫡孙,小妇人无能,没啥本事挣钱养家糊口,还望夫人看在二爷的份上让这孩子回到徐家,让他衣食无忧!”
杨氏的啜泣之声并不是很大,可在刘氏听来却是格外锐利刺耳,她生怕引来老太君的注意,一边慌乱地往里面瞧去,一边对她喝道:“浪/□□人休要胡说!这孽种你养不活了,便说他是二叔的骨肉,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容易受骗吗?二叔就是因为你在外偷人才会被活活气死,如今你走投无路了,就编些谎话来欺骗老太君?呵,你给我听好了,只要我刘秋菊在徐府一日,你与这两个孽种就休想踏进徐家的大门!”
杨氏满脸泪痕地跪在冰冷的地上,心口处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棒狠狠捅过似的,灼热而又疼痛,绞得她呼吸格外困难。
她以为自己离开徐府之后就不会再有闲言碎语冲击着自己,可谁会想到,昔日百般维护她的二爷,于这些人而言,竟是被她这个“浪/□□人”给活活气死的!
滚烫的泪珠顺着由于寒冷而裂开的脸颊流下,疼痛的感觉再次被激出。
梅丫抿紧双唇注视着自己的娘亲,显得十分无措,她知道大伯娘又在欺负娘亲了,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心里纵然有恨,也只能深深掩埋着,不敢表露半分。
梅丫伸出小手抹掉了杨氏脸上的泪痕,眼眶也微微发热。
徐琰无能为力地趴在杨氏的肩头,蒙蒙细雨和着冷风拍打在他的脸上,真应了电视里的那句广告词——透心凉,心飞扬。
这真是一次不幸的穿越,家境严寒、母亲懦弱就不提了,居然还能遇到这样的极品亲戚?!
玛德,果然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方才刘氏的话已经吸引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置办年货的行人,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她丝毫不怕家丑外扬,当即将嗓门儿提高,趁热打铁道:“你这恶妇,偷人生了野种,还不知羞耻地找到我徐家想替你和野男人养孩子,以为老太君年纪大了好糊弄?告诉你,天上还有神明在看着呢!”
在刘氏出来之后,徐老太太心里不踏实,想亲自来弄个明白,不料刚被人搀扶至前院的廊子里就听到了刘氏的这番话,不由恼羞成怒,握住拐杖的手剧烈颤抖着。
她之所怒,乃确信了刘氏所言。
徐府门前的街道不知在何时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杨氏只觉一颗心被人扔在地上踩了又踩,早就痛到没了知觉,身后围观之人的闲言碎语于她来说不过是雪地里的几块冰碴,无关紧要。
家里已经没米下锅了,自己的奶水也不足,两个孩子都吃不饱,杨氏心一横,随手抹掉眼泪,向刘氏磕了几个响头:“夫人,琰儿和梅丫头都是二爷的亲骨肉,小妇人用自己的命担保,万望夫人莫要轻信谗言。二爷已经走了,我只想让他的骨肉认祖归宗,以慰二爷的在天之灵!”
刘氏虽然嚣张跋扈,可徐家二爷的死是她的心头刺,曾多次梦见二爷向她索命。这会儿当杨氏说出“在天之灵”时,她的心猛地一咯噔,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杨氏见她没再驱赶自己,以为自己的话说动了她,便继续磕头恳请着。
大理石砌成的地面冰冷而又坚硬,杨氏的额头一下又一下地碰在上面,很快便出现了青紫的伤痕,每天的吃食没有营养,经过这么一折腾,她感觉眼前的事物变得有些恍惚,脑袋也沉了不少。
徐琰随着她的动作而上下晃动,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他很想快点长大,保护这一世的母亲,让她平安喜乐、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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