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逸……多陪我几年好不好……”
“君逸……别走……”
“君逸……”
“……”
那个熟悉的声音渐渐模糊,痛苦和悲凉一齐涌了上来,灵魂像是被撕裂成无数碎片,全身的骨骼筋脉好似被人打断重组,疼得撕心裂肺,让人痛不欲生。(书^屋*小}说+网)√√書www.hei hei ↓√∴
阳光透过窗户,就跟不要钱似的洒进病房,病床上躺着一名十几岁的少年,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带着氧气面罩,左手背插着针头,床边的输液吊杆上还挂着输液瓶。
少年的胸膛微微起伏,氧气面罩也随着他的呼吸结出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这些都能证明床上的人现在还活着。
忽然,少年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眉头紧蹙,额上冷汗渗出,好似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下,那双紧闭多时的眸子猛地睁开,眼神空洞异常,没半分神采。
洒落屋中的阳光刺痛了他许久未曾睁开的双眼,他将眼睛闭上,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病房中分外安静,就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一般。
待了好一会儿,少年缓缓睁开眼,被泪水浸透的眸子漆黑深沉,不透一点光亮。他抬起手臂,感觉全身好似生锈了一般,僵硬迟缓得不行,控制着将手放到心脏的位置,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掌下的心脏正在跳动着,一下接着一下,不停的跳动着。
他扯了扯嘴角,眼底闪过一抹复杂,而后垂下双眸,静静的平复心情。
死而复生,这种事竟然能够让他遇到两次,他该感激老天爷再给他一次活过来的机会吗?
明明……明明他已经死了,灵魂被一丝一丝抽离身体的感觉尚还记忆犹新,他靠在顾诚之的怀里,听着顾诚之在他耳边低语,诉说着不舍和痛苦。
那种感觉依然残留在他的心底,如此的清晰,他知道,那是死亡。
楚君逸抬手将脸上的泪水抹去,即便是寿终正寝,他还是没能陪顾诚之走到最后,他将那个人留在了那个世界,而他……再次投身到一个不知为何处的地方。
看了一眼放在身前的手,楚君逸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只看手掌的大小就知道这具身体不是婴儿,也不知他到底占据了谁的身子。
待到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这才偏头打量起这个房间,屋中的摆设陌生中还透着一点点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到过,楚君逸眉头蹙起,努力撑起身子,也不知这具身体到底躺了多久,竟然种快要坏掉的感觉。
坐起身后,楚君逸的视线移到了左手手背,盯着看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看向四周,心情更加低落,原来他又回到了现代。
扯了扯手上的胶布,但是手指的灵活度实在让人着急,楚君逸也没耐心鼓弄,直接就将针头拔下来扔到一边,鲜血溅出,而他却面不改色的按住,静待了几分钟,这才掀开被子下了床。
房间里几乎没私人物品,楚君逸找了一圈,可惜什么都没发现,这具身体休息的时间太长了,不过是走了几步路就让他感到很疲倦,不止是累,还全身的肌肉都在泛着微微的酸痛。
单人且带着独立卫生间的病房,以这具身体的情况来看,最少躺了一个月以上,想来这具身体的家境应该不错。
楚君逸靠着墙休息了一会儿,而后推开了卫生间的门,既然找不到用的信息,那就去看看这具身体的模样好了,搞不好他还要在这里生活很久。
卫生间被收拾得很干净,想想也是,住在这里的病人昏迷不醒,没人使用收拾起来自然方便。
楚君逸来到洗手池前,看着镜中之人,十一二岁的年纪,不同于在大晋朝时的明艳相貌,这个孩子的眉眼清俊好看,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更添几分清冷,挺直的鼻梁配上淡色的唇,皮肤白得不带半分血色,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脸上隐隐透出的病态。
少年的目光些发直,眼睛一点点睁大,他与镜中的自己对望无言,面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封尘已久的记忆被一点一点的翻出,少年不禁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到墙壁,双手抬起去解衣服的扣子,动作间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镜中之人,衣襟解开,露出里面绑着的绷带,手指在绷带上轻轻划过,绷带下的皮肤像是记忆一般,竟然泛起了丝丝疼痛。
原来……他没死……
不,应该说……大晋朝的那个楚君逸死了,而在投胎到大晋朝之前的那个楚君逸没死,大概……是被谁给救回来了……
镜中的少年露出了一个难以言说的笑,这个发现让他脑中混乱不已,身体上的五分疲倦瞬间涨到了十分,他也没再硬撑,直接滑坐到了地上。
这具身体是他的,他又回到了这个世界,在妈妈杀死爸爸,然后又将尖刀刺向他的那个世界。
楚爸爸肯定是死了,但楚妈妈应该还活着,能将他救回来,估计楚妈妈已经落网被捕了。
那么……让他回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呢?
胸口处还泛着记忆中的疼痛,另一种心脏破碎般的痛苦盘踞其间,他想顾诚之了,不知那个人……在他死后,可还安好?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医生护士外加一名非医务人员的女士先后走进病房,往常安静躺在病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输液瓶空了大半,针头倒挂着,地上一摊水迹,针尖还在不停的往下滴水。
医生护士脸色一变,快步走了进来,环视一圈却不见病人身影。
另一位女士的反应更大,直接惊叫出声:“人呢?人怎么不见了?君逸,君逸?!”
楚君逸坐在地上,背靠着卫生间的墙壁,微微偏头,扯了扯嘴角。
他在这个世界也叫楚君逸,名字是楚妈妈取的,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即使两个世界都是同名同姓,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君逸人呢?!”门外的女士炸了一身的毛。
“丁女士,您先冷静一下。”护士小姐连忙安抚。
“人都没了让我怎么冷静!”丁女士更加火大。
医生站在病床旁边,瞥了一眼倒挂着的针头,又瞄了一眼掀开的被子,而后转身走到了卫生间门前,抬手敲了三下,这才将门推开。
“在这里。”医生明显松了口气。
丁女士挤到了卫生间门口,一见到地上坐着的人,眼眶立马就红了,冲过去将人抱住,嘴里还道:“可算是醒了,担心死我们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没哪里不舒服?”
楚君逸摇了摇头。
“你怎么坐这儿了?地上凉,赶紧起来。”丁女士将人松开,在看到他敞开的衣襟时,神情明显僵了僵,抬手将他的扣子扣上,又把人拉了起来,绝口不提他身上的伤,牵着楚君逸就往外走。
楚君逸乖乖的跟着,出了卫生间就回到了床上。
病人醒了,接下来就是一通检查。
等到医生和护士离开,丁女士也带了一群人过来。
说是一群人真的不夸张,大人孩子都算上足十人之多。
医生检查的时候楚君逸一直很安静,其实他是在回忆从前的记忆,他没失忆,只是这个世界的记忆跟现在已经隔了几十年之久,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回想。
楚爸爸已经不在了,楚妈妈在不在都一个样,将他送到医并且精心照顾的人应该就是他们,楚君逸还真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人。
来看他的六个大人应该是三对夫妻,四个孩子里一个女孩儿,其他三个都是男孩儿。
见到他们过来,楚君逸微微颔首,当是打了招呼。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跑了过来,将楚君逸上下一打量,见他神色正常,这才放下了心。
楚君逸面色平静,心里却在回忆这些人的名字,隔得太久几乎都要忘干净了。
“君逸,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少年大惊失色。
楚君逸愣了一下,迟疑道:“为什么这样说?”
少年严肃道:“你看向我们的目光太陌生,我觉得你好像把我们都给忘了。”
楚君逸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没忘,就是……点记不清了。”
少年闻言立刻转头看向几位家长,家长们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少年直接冲出了房间。
前前后后又是一番折腾,楚君逸也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楚妈妈的行为太过恶劣,医生之前诊断他昏迷不醒的原因是他接受不了楚妈妈对他做的事情,从而不愿醒来。如果能够转醒,估计会选择性的遗忘一些事情,而少年之前的话纯粹是在诈他。
鉴于楚君逸的“选择性失忆”,众人都非常体贴的进行了自我介绍,随着他们的介绍,楚君逸也渐渐想起了以前的事。
楚爸爸三个发小,关系铁的不行。大学的时候四个人一起开了家公司,开始就是想着玩玩,但楚爸爸的父母在他大学时出车祸过世了,这份工作也就转正了。
大学毕业,各自娶妻生子,四个人的小圈子逐渐变成了四个家庭的小圈子。
四个人中的老大姓沈,妻子姓段,个儿子名为沈青云,今年十五岁,是几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
老二姓庄,妻子姓柳,个儿子名为庄恩,今年十四岁,就是刚才冲出去找医生的那位少年。
老三姓程,妻子姓丁,也就是今天过来的那位丁女士,他们的孩子是对双胞胎,哥哥叫程玳,妹妹叫程珂,和楚君逸一样,都是十二岁。
至于老四,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就是楚爸爸,他是四个人中最小的一个,而楚君逸也是五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
楚君逸将记忆逐一对上了号,又见他们并未谈论他受伤之后的事情,他也就没在这时发问。
记得小时候,四家的家长都挺忙,五个孩子都是谁时间谁带,关系比起一般人家要好上不少,他们应该也是怕他接受不了那件事,所以才没提起。
楚君逸瞥了一眼庄恩,找个时间单独问他,这货跟他关系最好,而且他比其他人要好对付得多。
折腾了一天,楚君逸也倍感疲倦,送走了他们便早早睡下。
出了医,丁女士抬头望了一眼楚君逸的病房,神情之中满是担忧。
程珂奇怪道:“妈,你怎么了?”
丁女士回答:“我点担心君逸,他的情况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庄恩连忙问道。
“太冷静了。”沈青云回答:“刚见到我们的时候,他可能是真的没想起来,但是之后他明显恢复了记忆,不过是看着我们不说才没问,遇到了那种事还能这种态度,的确很不对劲。”
回想一下方才的情况,庄恩也品出几分不同来,不由问道:“那怎么办?”
“看看没好点的心理医生,帮着联系一个。”沈爸爸道。
其他人都点了点头。
而在睡梦中念顾诚之的某人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露馅了,不过就算他想到了也没辙,因为他完全想不出正常情况下应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他们不放心楚君逸出,所以他只能接着住病房。
不过在住的这段时间里,楚君逸还是问到了一些事情,比如他已经昏迷了两个多月,再比如楚爸爸已经下葬了。
知道昏迷了多久,楚君逸的心情些微妙,敢情他昏迷一天,大晋朝那边就过了一年,如果这样……他情愿再多昏迷一段时日。
楚君逸对楚爸爸的死早已了心理准备,就以当时他看到的场景来说,还能活着的几率太小了。不过楚君逸作为儿子,亲爹下葬的时候他昏迷,不在场还算情可原。但是现在他都醒了,怎么也要去祭拜一下才对,就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出。
现在正值八月,说的是公历而不是农历,学生们早就放假了,所以四个小伙伴来得比大人们要勤,谁让大人们都要上班呢。
九月份开学,沈青云要升高一,程玳和程珂要升初一,这个假期都在忙着补课。反倒是庄恩的任务要轻松些,他的成绩一向很好,所以他往医跑的次数要多一些。
楚君逸逮到个机会就将庄恩扣下,问起了他一直想要知道,但其他人都想瞒着他的事情。
庄恩不想说,可楚君逸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直接将他的寒毛都给看得全体起立。庄恩搓了搓胳膊,莫名觉得毛骨悚然,楚君逸的那一眼让他想到了他的外公。
柳老爷子自带正压气场,说话向来不紧不慢,礼数周到,但是庄恩每次到他外公面前都乖得跟只猫似的。不只是他,柳家的几个孩子也是一样,在柳老爷子面前从来不敢放肆。
天知道楚君逸瞥他时,心里想的是:这孩子还真是墨迹,问你你就说呀。
不过庄恩也没憋太久,很快就将事情娓娓道来。
楚君逸没死在楚妈妈的刀下,的确是被人给救了,这件事还要归功于他进屋后拉开窗帘的行为。
那扇窗户正对着一栋楼,而对面那栋楼,正对且比他们家高一个楼层的户主是名警察。当天那名警察邀请朋友到家里做客,人多事也杂,人就在窗边看到了狼狈不堪的楚爸爸,以及正向楚君逸走来的楚妈妈。
说来也是楚君逸运气好,大晚上的能几个人愿跑到窗边赏月,又能几个人可以隔着窗帘看到屋里的景象。
楚君逸点了点头,问他:“我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庄恩犹豫再三,还是答道:“送进市三了。”
市三是市精神病医,怪不得他们都不想提这件事,楚君逸想了想那日的情况,楚妈妈的状态的确些诡异。
“你没事?”庄恩是真担心了。
楚君逸又瞥了他一眼,问道:“我能什么事?”
庄恩被噎了一下,他想说痛苦啊,难过啦之类的情绪总要一样才对呀,为毛会这么冷静?!
但是这话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就又被他给咽了回去,自家老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提伤心事,真把人弄崩溃了他家老爹老娘能削他一顿,而且心理医生已经在找了,他还是安静如鸡|。
楚君逸微垂眼眸,第一天是真的没注,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在不发现那就是傻子了,但是知道又能如何,中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就算他想装都不知道该怎么装。
“对了,你住之后,你外婆来过电话。”庄恩道。
“外婆?”楚君逸愣了愣,开始回忆他的外婆。
庄恩对楚君逸外婆的事情了解不多,这点他真的无能为力,只能让楚君逸自己去想了。
这段时间一直在回忆从前的事,很多零零碎碎的记忆也被翻了出来,楚君逸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记忆深处翻出了这位外婆的情况。
外婆姓龚,说是外婆,前面还应该再加一个“继”字,楚妈妈的亲娘早逝,几年后亲爹又娶了一个老婆,也就是这位龚女士。
楚妈妈和龚女士的关系一般,倒不是说龚女士是个恶毒继母,实在是这俩人的三观不合,关系好起来的可能性太小了。
龚女士是位现实主义者,做事讲究切合实际。
而楚妈妈则是理想主义者,学艺术的人差不多都这样,天生带浪漫情调,对于完美着狂热的追求,不然她也不会对楚爸爸的疑似出轨反应那么大。
想到这里,楚君逸突然问道:“我爸到底是真出轨还是假出轨?”
“啊?”庄恩愣了一下,没想明白龚女士和楚爸爸出轨之间什么必然联系,不然这个话题是怎么拐过来的?不过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但他还是答道:“我爸说楚叔叔没出轨,不然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楚君逸点了点头,那就是楚妈妈自己想多了,纯粹吃饱了撑的,脑补过头了。
“你她的电话吗?”楚君逸问道。
“电话?谁的?”庄恩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龚女士,无奈道:“我没,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楚君逸笑道:“那就谢谢了。”
庄恩的动作倒是挺快,第二天就把电话连带着手机一起拿了过来,楚君逸让他帮着拨号,自己则是负责接听。
龚女士那边接得挺快,听到楚君逸的声音还些惊讶,楚君逸对她的来电表示感谢,龚女士也问了几句他的身体情况。两个人聊的不多,不过龚女士在挂断前说,如果楚君逸难处可以给她打电话,楚君逸自然笑着应下。
楚爸爸的父母早已亡故,楚妈妈的父亲也在几年前离世,虽说这位继外婆与他没血缘关系,但她对楚君逸还是挺不错的,不过楚君逸并没麻烦她的。
人家做了初一,他自然要做十五,该走动的还是要走动才行。
楚君逸垂下眼眸,把玩着手中的手机。
庄恩见他挂了电话就一副沉的模样,也是怕他胡乱想,当下问道:“你想什么呢?”
楚君逸撩了下眼皮,回答:“我在想救了我的那位警官,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庄恩点头道:“周红周警官,市公安局的。”
“人家救了我,总要当面道谢才对。”楚君逸又加了一句:“你空吗?我不认识路。”
庄恩挠了挠脑袋,道:“行,回家我问问我妈,看看能不能让你早点出。”
“多谢。”楚君逸笑道。
庄恩白了他一眼。
庄恩帮着说话,楚君逸的出手续很快就办下来了,当他踏出了医的大门,呼吸着不带医特气息的空气时,真的种恍若隔世之感。
登门拜谢自然不能空着手去,楚爸爸留下的财产都已归到楚君逸名下,家里的现金,还楚爸爸名下百分之二十的公司股份,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光是每年的分红就能养活他自己。
另外,他们家还两处房子,其中一处就是出事的那间,另一处已经收拾妥当,楚君逸出之后就可以搬进去住。不过几位家长都不想让他单独住,但楚君逸坚持,他们也就没再强求。
谢礼买了好多份,不止是周警官,还那日她宴请的朋友,反正楚君逸是不知到底是谁在窗边发现的情况,干脆就一起谢了。
当他们俩来到小区时,楚君逸往对面的楼上瞥了一眼,那里就是他出事的地方,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们来的时候也巧,正好碰到周红警官休息在家,警察同志的记忆力不错,一看到楚君逸就认出了他是谁。
楚君逸一个长揖表示感谢,周红连忙扶住他,心下感慨,做警察这一行,人感激也人怨恨,就算楚君逸不过来道谢,他们也不好去挑理,但他能登门拜谢还是让她很高兴。
楚君逸送上谢礼,而后告辞离开。
就在庄恩以为他要离开小区时,楚君逸拐到前面那栋楼的楼下。
“你去哪儿?!”庄恩大惊失色。
楚君逸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楼上,淡淡的道:“你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庄恩当然知道,但他不明白楚君逸来这里是要干嘛?
楚君逸轻笑道:“我就是上去看看。”
“这什么好看的,我们赶紧走!”庄恩都快吐血了,连忙上前拦住他。
“就算没什么好看的,我也要上去看看。”楚君逸掏出钥匙晃了晃,扯过庄恩的胳膊道:“你要是不放心,那就陪着我上去。”
庄恩目瞪口呆的被他拽进了楼门,扯进了电梯,当两个人站到楚君逸家门前时,他用手捂住了脸,完蛋了,这顿打是逃不过了。
看着眼前熟悉且陌生的大门,楚君逸忽觉近乡情怯,他拿着钥匙摩挲了一会儿,迟迟未动作。
见他这样,庄恩还想最后挣扎一下,道:“我们回去。”
楚君逸摇了摇头,直接用钥匙打开了门,然后拽着庄恩走了进去。
庄恩:“……”妈蛋,早知道就不提醒他了!
这里跟楚君逸记忆之中的地方相差不多,因为死了人,屋子里罩满了白布,楚君逸偏头看了看,抬步就往出事的房间走去。
庄恩倒抽一口凉气,想要拦他却还是慢了一步。
楚君逸推开房门,屋中的窗帘半开着,那张床已经不在了,地上的血迹也被收拾干净,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不同。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顺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了原本床尾的位置,转过身望向另一个方向。
每每梦回,他都是站在这里,看着那个女人向他走来。
而今时今日,当他再次站到这个位置,曾经的苦痛竟然烟消云散,心如止水,生不起一点波澜。
他该感慨时间是良药,还是该感叹自己放下了呢?
庄恩站在一旁都快要晕过去了,楚君逸所站的位置他知道,虽说他没看到现场,但他也从父母口中得知了一点情况,楚君逸就是站在那里出事的,现在他竟然又站了过去……庄恩觉得他好像看到了即将落下的板子。
楚君逸琢磨了一下,的确没什么难过的情绪,都说时间是把杀猪刀,这话果然不假,他转头看向庄恩,问道:“我爸的墓地你知道在哪儿吗?”
庄恩无端打了一个激灵,回过了神,看向楚君逸的目光都快带上惊悚了,他站在这里都觉得毛骨悚然,为毛这家伙一点事也没呀?!
“你知道我爸的墓地在哪儿吗?”楚君逸又问了一遍。
庄恩舔了舔唇,又咽了口唾沫,这才答道:“知道,在千秋公墓。”
楚君逸点头又问:“能带我去吗?”
“能……”庄恩抹了把脸,得了,舍命陪君子。
楚君逸脸上带出了几分笑,这个时候人陪着,真的很好。
说好了去墓地祭拜,楚君逸和庄恩拐到了一家丧葬用品店,买了一包祭祀用香,又买了两兜冥币,这才打车赶往千秋公墓。
楚君逸低头看着崭新的冥币,心里却在想着这东西烧了之后楚爸爸能收到吗?是地府能用上还是转世后能用到?或许是用它来打点鬼差,好让楚爸爸投个好胎?
经历了两次死而复生,楚君逸是彻底跟唯物主义说拜拜了。鬼神可不信,但却不可不敬,也就是庄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然肯定要去撞墙。
楚爸爸的身后事宜都是他的几位兄弟帮忙置办的,当时楚君逸还在昏迷之中,哭灵守灵,打幡摔盆,这些都没他的事。
墓碑上没照片,只是刻着几排字,楚君逸垂下双眸,心里又酸又涩,但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出来。
墓前禁止烧纸,所以楚君逸只是跪下,磕头上香,神情庄严肃穆。
庄恩蹲在一旁看着,他感觉楚君逸真的变了,不是受到刺激性情大变的原因,而是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的感觉。
他们与楚君逸的相处略显生疏,可很多时候又让他觉得这个人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楚君逸,他不知道这种改变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他希望楚君逸能过得开心些,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嘛。
楚君逸连着上了三次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拎着两兜冥币走出了公墓区,旁边供烧纸用的地方,将冥币都烧干净了,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和庄恩一起往回走。
“你刚才在想什么?”庄恩问他。
楚君逸偏头看了他一眼,答道:“曾经人说过,我的道缘深厚,而亲缘注定寡淡。”
“胡说八道!”庄恩啐了一口。
楚君逸笑了笑,道:“你也看到了,此情此景,全都应了。”
庄恩不满道:“你还我们呢,怎么能说是亲缘寡淡?”
“是呀,我还你们呢……”楚君逸的绪不由飘远。
“我觉得你变了好多。”庄恩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楚君逸的绪回笼,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我觉得你……好像没那么难过,为什么?”这个问题庄恩想问很久了。
楚君逸顿住脚步,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明媚,好似可以驱散一切阴霾,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不是不难过,只是我已经伤心过了。”
“我不懂。”庄恩摇头。
楚君逸看向他,笑道:“我难过的时候,你们都不在,现在我已经没事了,所以你们才觉得我不难过。”
“到底怎么回事?”庄恩严肃道。
楚君逸想了想,以一种玩笑的语气道:“古庄周梦蝶,今吾梦中伤悲,何怪乎?”
“梦?”庄恩一愣。
“对呀。”楚君逸笑道:“一梦数年,不知今夕何夕,再多的伤痛也随着时间流逝干净。”
庄恩蹙眉索片刻,问道:“你是开玩笑的?”
“你说呢?”楚君逸反问。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庄恩不满道。
楚君逸笑道:“我也没跟你说不正经的事呀。”
庄恩白了他一眼,抬步向前走去。
楚君逸笑着摇头,随即也跟了上去。
他们信不信不要紧,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够了。
坐上出租车,庄恩刚想报出他家的小区地址,不曾想楚君逸率先开了口:“去市三。”
庄恩:“……”
楚君逸见庄恩瞪大了眼睛,想了想又道:“不然我们先去吃饭?”快到中午了,他们也该去吃饭了。
庄恩无力道:“你去那里……干嘛?”
“你说呢?”楚君逸笑着反问。
庄恩心里内牛满面,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楚君逸倒是没惨无人道的拖着庄恩直奔市三,而是拐到了一处名声颇好的餐厅,在医时他就听人提起过这里,庄恩陪他跑了一个上午,请他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这家店的口味不错,两个人吃得很尽兴,只是楚君逸刚刚出,口味还要偏清淡才好。
饭毕,庄恩捧着一杯橙汁,满面纠结的问:“你真要去市三呀?”
楚君逸点了点头,
庄恩更加纠结,他就不明白了,楚君逸干嘛非要去看楚妈妈,难不成还想用母子之情感化她?
楚君逸只当没看到他的纠结,转头看向窗外,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的心结已经了松动的迹象,不去看看楚妈妈,他心里总是惦记着。
庄恩没来过市三,但楚君逸也不用他带路,直接询问前台的护士就可以。
护士小姐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犹豫再三还是通知了看管楚妈妈的医生,医生过来之后也犯了难,要是大人跟着还好,这么两个孩子……带他们过去不太好。
楚君逸跟医生磨了一会儿,终于是把人说动了。
庄恩依然是满脸纠结的跟着,小伙伴一觉醒来性情大变,就连主都大到没边,偏偏他还说服不了人家。
楚妈妈的病房环境不错,但病房的门被锁得严实,不到放风的时间是不会打开的。
楚君逸站在走廊里,隔着窗户往里面看,屋中的女人依然如他记忆之中那么年轻,他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而她才过了不到三个月。
她像是沉浸在幻想中一般,双手比着提衣服的姿势,又在身上比划了两下,而后转了一圈,问一旁的空气,她漂不漂亮?
“送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这样了。”医生解释道。
楚君逸点了点头,并没说话。
他在外面看了能快半个小时,这才对庄恩道:“走。”
庄恩一愣,问道:“这就走?”
楚君逸“恩”了一声,又看向医生道:“今天谢谢你。”
医生摇了摇头,只说应该的。
离开市三后,庄恩一直在观察楚君逸,然后他发现自己啥也看不出来,这人脸上什么情绪都没,实在是让人头疼。
“你过来就是单纯想要看看她?”庄恩看不懂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干脆直接问道。
“恩。”楚君逸淡淡的道:“就是过来看一眼。”
庄恩些好奇,问道:“看完之后什么想法?”
楚君逸垂眸不语,而后缓缓摇头。
庄恩还想再问,但楚君逸推说他想要回家。
“别别别!我妈还让我带你回家吃饭呢。”庄恩连忙道。
楚君逸看了他一眼。
庄恩又道:“你又不会做饭,回家之后啃锅吗?”
楚君逸无语问天,他可以去外面吃……
在庄恩家里待了一个下午,庄妈妈回家之后就开始做饭,楚君逸吃完饭才告辞离开。
一见楚君逸出了门,庄恩立马就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庄妈妈大惊失色,连忙给另外几个人打电话,心理医生一定要尽快找好,不能再拖了。
现在楚君逸住的这套房子跟庄恩家处在同一个小区,中间只隔了两栋楼,来往很方便。
回了家,换了鞋,楚君逸直接躺到了沙发上,手臂盖住双眼,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累了,是真的累了。
在医的时候他得撑着,在熟人和非熟人面前他得绷着,他知道自己应该将情绪表露出来,这样他们就会觉得他正常了。
可他不愿,不把脑中的那根弦绷紧了,他怕自己会先挺不住。
回了家,祭拜了楚爸爸,又看过了楚妈妈,他的心里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没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只觉胸口些憋闷,几十年都过去了,还能什么看不开的?
他想顾诚之了,但是他怕自己会忘记那个人,也怕自己会忘记那段感情。
就像几十年后再看到楚妈妈一样,爱恨都已变淡,相见时无悲无喜,只剩一丝感慨残留心间。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做事也不会再像幼时那般冲动。
而且他心底还留一丝希望,或许……他还能遇到顾诚之。
他没回到大晋朝的方法,那就只能期待着未来相遇。
既然如此,他就不能死,他要活着,还要让自己过得很好。
只这样,当他再遇到那个人时,可以告诉他: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他做到了他们的约定。
如果,此生再无相见之日,那他就守着彼此的记忆过完这一生。
想通了这些,楚君逸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次日醒来,旭日才刚刚升起,楚君逸活动了一下身体,开始梳洗更衣。
这辈子的身体素质不错,只是躺了两个多月点躺废了,但这副身体还年轻,完全可以养回来。想他上辈子那种体质,后期调养得当,还不是活了挺长时间,不过跟顾诚之的身体是没法比的,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楚君逸的情绪低落了一阵,随后又将那些想法都踢出了脑海。
他在武学上面是真的没什么天赋,简而言之就是没悟性,照猫画虎还可以,往常也是取巧得多,真正遇到高手就只能干瞪眼,所以他早就放弃了成为高手的想法。
但是强身健体不一定非要成为高手才行,拳法掌法和剑法他练了几十年,那套路熟的不行,唬人是一唬一个准。
运动服配上运动鞋,楚君逸还加了一件长袖外套,原谅他在古代生活了几十年,骤然回到现代,真的不适应“衣衫不整”的短袖装。
按楚君逸所想,早上晨跑锻炼加打拳,白天在做其他事,时间分配合理得当,经年累月下来肯定能练出一副好体格。
但现实些打脸,楚君逸刚跑了不到十分钟,就感觉脚下像是灌了水银一样的沉,他改跑为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挂着满头的黑线想着:不过是躺了两个月,为毛身体会差这么多?
这副身体就算体质再好,到底还是没经过训练,而楚君逸在古代可是调养修炼了几十年的人,猛然接手这具身体,还是没掌握好训练的强度。
所以说,凡事都要循序渐进,急不得,急不得呀。
楚君逸跑跑走走了能半个小时,这回是真的没力气了,瘫在小区的长椅上喘着气。
这时,庄妈妈出门上班,刚好看到了坐在长倚上的楚君逸,诧异道:“君逸,你怎么在这儿?”
楚君逸想要起身,但被庄妈妈给拦了,平复一下呼吸,道:“晨跑,累了,坐会儿。”
庄妈妈从包里掏出纸巾,想要帮他擦汗。
楚君逸连忙伸手接过,擦汗这种活计还是让他自己干。
庄妈妈收回手,沉吟片刻,似在考着什么。
“我没事,就是休息一会儿,您还是去上班。”楚君逸笑道。
庄妈妈点了点头,抬眸看他,道:“你丁阿姨今天过来,中午你跟她一起吃饭。”
“好。”楚君逸答应。
庄妈妈笑了笑,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又道:“我先走了,庄恩在家,等下你去找他,家里留了饭。”
“等下就过去。”楚君逸笑道。
楚君逸知道自己的身体不适合再加训练强度,休息了一会儿就去外面买了两份早餐,然后拐到了庄恩家里。
庄恩开门的时候还穿着睡衣,一脸将醒未醒的样子,在看到楚君逸这一身打扮时,也是吃了一惊,好不容易放假了怎么可以不睡懒觉?!
楚君逸拎着早餐进了门,庄恩剩下的那点子睡也飞了。
两个人吃过了饭,庄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楚君逸则是从架上抽出了一本《现代汉语词典》,带繁体字标注的版本。
口语交流方面,多听多看少说话,说话的时候在注一下就没多大问题,但是落实到面上,问题就点大了。
古汉字和现代简体字差别挺大,就算是繁体字也不是一模一样,他想在现代好好的生活下去,把字认全是个关键。
想他身负举人功名,到了现代竟然成了一个汉字都认不全的半文盲,楚君逸的心情些抑郁。
快到中午的时候,丁女士如约而至,不过她是一个人来的,她家里的俩孩子并没跟着。
丁女士带着楚君逸和庄恩出去吃了饭。
饭后,她看向庄恩时,略微些犹豫。
楚君逸目光一沉,问道:“丁姨可是事?”
丁女士犹豫片刻才道:“我们找到一位很好的医生,想让你去看看。”
“什么医生?”楚君逸又问。
丁女士直言:“心理医生。”
楚君逸看了她一会儿,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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