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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是那个简单明了, 写着‘解药’二字的小瓶子?”宋采唐一脸趣味, “皇后娘娘不擅医理, 可真是遗憾呢。”
陈皇后表情立刻裂了:“你找到了?”
宋采唐眸底亮光一闪, 这次是真的高兴了:“对啊, 我找到了。”
对方这表现, 就是承认了她找到的东西, 一定就是正确解药没有错!
陈皇后也反应过来,立刻板起脸:“你找错了,那才不是解药。”
“好吧, 你说不是就不是好了。”宋采唐笑眯眯的,又朝赵挚眨了眨眼。
赵挚就明白,他的姨母, 安全无虞。
这一点他还真是漏了。
确定家中形势, 他悄悄避开所有人,找平王妃谈了次心, 大家第一次坦诚相见, 也制了些以后计划。可他并不知道陈皇后喂了平王妃毒, 平王妃也没有告诉他。
如果不是有宋采唐……
他怕是悔也无用。
想想就有些后怕。
宋采唐不想吵无谓的架, 见陈皇后气焰嚣张, 一点都不配合, 直接上前两步,说了一句:“你的儿子,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陈皇后眼瞳骤然收缩。
还十分害怕的看了建安帝一眼。
建安帝面沉如水, 面上没有意外惊讶之色, 要么,是他知道这件事,只是不知具体;要么,这件事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陈皇后眼神闪避,声音有些哑涩。
宋采唐继续压近:“其实我更想说的是,时至如今,你见过几次你的儿子?上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你真的确定,你见到的,是你生的儿子么?”
陈皇后脸色煞白,都不会说话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采唐微笑:“皇后娘娘不懂?不如问一问懂的人?”
陈皇后倏的看向温元思。
温元思身边,是被五花大绑,保证跑不了的周同兴。
周同兴一脸无辜:“又不是我同皇后娘娘生了孩子,皇后娘娘看我做什么?”
陈皇后:“你——”
“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宋采唐微微侧身,挡了她的视线,“不若我来讲个长长的故事,若有疏漏,皇后娘娘帮我纠个错?”
不用陈皇后说是,也不等别人反应,宋采唐就场声开始:“先说二十多年前,先皇后之死!”
与其看一场狗咬狗的拉锯战,不若简单粗暴的把事实披露于所有人前,辅以证据,让所有人,包括当事人在内,都没法反驳!
“先皇后宴前胎动,难产,接生产婆恰巧出了意外不够,当时还未出阁的现皇后在,危急情况不敢耽误,好心帮忙,推了懂接生的,自己的贴身妈妈梁妈妈出来。”宋采唐声音微缓,“个中形势,一切都是正正好,顺其自然的发生,没任何疑点,皇上都没注意。但之后很久,有人发现,这件事当时有问题。”
说到这里,宋采唐看向赵挚:“这件事,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平王爷已仔细查证。”
赵挚朝建安帝拱了拱手:“证据确凿,皇上已知悉。”
建安帝点了点头:“嗯,先皇后之死,系被人谋害。”
太子阖眸,满身遗憾悲伤。
他一直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赵挚和父皇也没有给他压力,很多事并没有告诉他,但时至如今,真相已有,由不得他不面对了。
陈皇后:“不,不可能!”
当时她没留下什么把柄,但凡知道点的人,后来都被她灭口了,不可能查的到!
赵挚嘴角开翕,说了个名字:“玉离。”
陈皇后顿时僵住。
玉离是她的宫女,不是心腹,早年也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入宫成为皇后,有次和梁嬷嬷说起这件事,被玉离听到了。她想灭口来着,不想玉离这丫头十分聪明,转天就没了影,同屋的说是和人矛盾,投了井。因为当时找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穿的正是玉离的衣服,她就没多想,原来……
那玉离并没有死么!
宋采唐没有给陈皇后更多狡辩的时间,继续往下说:“你各种努力,积极表现,得偿所愿,入宫为后,最初两年,你是真心待太子,要把他养育成人,好好做这个皇后的,可惜命运跟你开了个玩笑。”
“这一年,辽二王子耶律宗潜入大安。其目的不明,可能想打探情况,可能只是意外误入,边关线严密,过来了离不开,他只得重新寻找机会,顺便做点事,辗转中,来了汴梁。机缘巧合,你同他相遇。”
“可能他不怀好意,可能是阴差阳错,但不管你是自愿还是被迫,你怀了身孕,同他有了孩子。”
宋采唐声音缓慢清澈,似月光下的溪水,不甚明亮,却足够刺进人心。
‘有了孩子’四字一出,现场一片哗然,围观大臣无不惊讶。
陈皇后低头着,埋着脸,看不真切表情。
宋采唐走近,盯着她:“你幼时落过水,还是冬日冰面,以致身体有损,宫寒严重,看了不知多少大夫,都说你难以有孕,很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拥有一个孩子,你也因为这个‘优势’,成功成为皇后,太子养母,可谁知上天赐怜,你怀了孕。”
“这不是皇上的孩子,来不的巧,却是你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你不想打掉,也舍不得。你便想了各种办法,悄悄做好计划,找机会出宫,把孩子生下来。”
“你选出来的地方,就是离北青山不远的皇慈观吧?”
宋采唐道:“当年天时不好,皇上忧心忡忡兢兢业业,你便担起皇后该有的责任,斋戒沐佛,隔绝人迹,所有人都对你赞赏有加,却不知你此举别有目的——只是想生个孩子。”
“至于为何不顺势来给皇上——我猜,是赖不到。”
陈皇后紧紧咬着下唇,目光不善的睨宋采唐。
祁言往前一步,阻了她的视线:“你瞪什么瞪,难道还说错你了?那一年天时不好,百姓受苦,官员发愁,皇上宵衣旰食,不分日夜的批折子,所有人都忙,你身为国母,竟然在别处勾汉子,生野种,事都干出来了,还不准人说?”
皇上根本没去过后宫,更没临幸任何人,硬生生忙了好几个月,陈皇后有孕也没办法栽,买通太医推时间吧,当时陈皇后势力声望远不如今日这么大,根本保证不了密不透风。
不能机密,不管她还是孩子,都只能是个死字。
陈皇后眸底燃着火:“照你们这般推论,孩子该是辽二王子耶律宗的,但耶律宗随使团过来一月有余,我就进了皇慈观,两个月祈福结束,我回到宫中,若我在皇慈观生产,这时间……是不是对不上!”
祁言吼回去:“你早产了啊!我找大夫问过,像你这样的病弱身体,怀孩子机率太小,一旦怀上,比一般妇人辛苦很多,很难等到足月生产的!”
“到底是没成亲,没生过孩子,”陈皇后冷笑,“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孩子八个月早产都很难在活下来,七个月已是极限,没听说过四五个月就生下来好好活着的!长都不可能长的全!”
宋采唐对上陈皇后的嚣张,笑容淡雅:“所以那位辽二王子,并不是随使团过来的。”
陈皇后陡然眯眼。
“看来皇后娘娘早就看准了这点,故意以此武器反击的——”宋采唐叹了一声,“可惜这一点,平王业已查证,辽二王子耶律宗,当年为避国内王兄暗杀,来了大安汴梁,但他并非随使团过来,相反,使团过来,本就是为了悄悄迎他回去!”
赵挚适时拍拍手,有属下奉了个盒子上来。
上面是一些信件,和信物。
建安帝看过后,递给了太子,太子看完,又随手递给了旁边大臣。
大臣们一个个传过,恍然大悟。
是耶律宗的东西。
事实不容狡辩,他还真不是随使团来的,也的确给陈皇后写过露骨暧昧的信,里面明确提起了‘咱们儿子’四个字,而陈皇后……她有回信!
赵挚眉眼凛冽,心中微叹。
这些东西的找到,有些意外,除了太子帮忙,给了些方便,也是因为宋采唐边掳进宫中,他把所有角落翻了个遍。再加边关探子给力,将一些铁证快马加鞭送回来……
幸好,没有迟。
宋采唐话音未停:“那一夜,北青山官后剿匪,你在离北青山不远的皇慈寺生产。北青山火光冲天,大大小小的麻烦事一堆,其中有不少是辽二王子耶律宗的手笔。当时两国达成一致,要休养生息,边境却仍然紧张,他本人还在使团里,不敢做太大太过分的事,小小捣乱一下,搅搅局,却是乐此不疲。”
“以你二人身份,想要在一起太难太难,且他不一定是真心对你,只是露水姻缘。他一定知道你有身孕,不会愿意,也不会允许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便起意抢夺。你好不容易有个孩子,肯定要拼命拦,这一抢一拦,难免出意外——你的孩子,当时丢了,是也不是?”
宋采唐这话说的算客气的,耶律宗可能不仅从没考虑过和陈皇后在一起,也不觉得陈皇后多美,和她露水姻缘多销魂,可能对方只是觉得,大安皇帝的女人搞起来别有趣味。
能让大安皇帝丢脸戴绿帽,不用别的理由,他就觉得开怀!
陈皇后没说话,但颤抖的指尖,已经说明了他的情绪。
宋采唐心内叹了口气:“而这一切,皇上当时并不知情。”
太子年幼,天时不顺,朝纲可能不稳,辽国使团又咄咄逼人,建安帝根本没心思关注其他。
“辽人虎狼之心,意谋我大安久矣,这样的机会,不可能会想放过,所以你没伤心多久,就得到了‘你儿子’的消息,是不是?”宋采唐指向周同兴,声音突然提高,“是不是他来找你,说孩子在他那里,同时也拿来了辽人印信,说帮你悄悄养着?因为你们之间有这个秘密,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从未疑他!”
若她没猜错,周同兴身边,一定有辽人因素,或许他祖上血统,就有辽人。
陈皇后看着宋采唐,一脸震惊。
宋采唐:“你通敌叛国的心思,是不是就是从那时开始起的?耶律宗想要钱,想要祸乱大安,你则不想秘密泄露,想自己生的孩子有朝一日登上帝们,掌管江山……所以你们虚以委蛇,一拍即合,开始了十数年的合作?”
“北青山事后,你的‘孩子’找回,心思展现,和耶律宗联系上后,慢慢有了思路,开始部署这个链条,完整计划。周同兴是中间人,传话人,也是靠的住的,帮你养孩子的人。你父病重,他遗留在朝堂上的人脉资源,全部被你拿到手里,一点点整合,挑出合适的,成为计划里的一环……”
“包括你故意扶起来的,和太子作对的陵皇子,也是你的棋子,是也不是!”
长长一段话后,现场陷入死寂。
围观人员无不震惊,这——竟然是这么回事!真真好大一个局!
陈皇后好大的心思,好歹毒的手段!
陈皇后没有说话。
现在反驳什么,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宋采唐:“北青山那一夜,包括先皇后的死,事情当时看没任何疑点,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终究包不住火,若不斩草除根,早晚有一天会事发。遂你等组织悄悄有了雏形后,开始清扫计划。”
“你身边的妈妈,大梁氏的死,大梁氏妹妹小梁氏的死,甚至小梁氏家那个心思深沉的黄妈妈,就是你派过去盯着的钉子是不是?你灭了身边人的口还不够,还担心圈子边上的人猜到太多,下令一旦发现意外,就下手清扫,是也不是!”
除了小梁氏,还有安乐伯府一案里,卫氏的娘家。
卫氏当年参加过先皇后生产时的酒宴,但她本人不够伶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很安全,反倒是娘家哥哥的小妾,卫和安的生母,因为她夸夸其谈当时的事,猜到了一些什么,被灭了口。
还有自己的父亲。
宋义做为北青山事后的验尸仵作,可能太聪明,发现了点什么,一直避走,陈皇后可能起初没注意到,注意到后,就没再手软。
宋采唐遇到的危机,有些是来自边关,有些,很可能就是陈皇后下的手!
因为要斩、草、除、根!
至于玲珑,更不用说,她除了本身是北青山事件的参与者,她还和鹰卫景言走的很近,陈皇后怎么可能不提防?
想到这点,宋采唐继续:“你在暗处,行动机密,皇上最初并不知情,可你蜇伏几年,出手清扫,皇上慢慢的发现了,命令鹰卫介入。虽然都在暗处,但鹰卫后来者吃亏,你一直保持着警惕,很快就发现了,遂你要做的,除了四个字杀人灭口,还有一桩很重要的:栽赃。”
“你很聪明,认为既然皇上发现了,就不会装不知道,轻易放过,必得有个结果。你不想自己暴露,只好赖给别人。”
“你当年给赵挚用过一枕黄粱,此时手段重来,将一枕黄粱放到江湖,用到了夜圣堡,因为这里能引来一个很重要的人——西夏王子李元峰!”
“外族人,还是最得用的皇子,与大安边境常有摩擦,多好的替罪羊,是不是?当然,一个外族人,不可能一个人完成得了这么多事,你还需要一个朝中大员,得有份量,有权势,遂你选中了云家,云念瑶的祖父,有过从龙之功的伯爵之家,是也不是!”
云念瑶的案子,是宋采唐醒来后,办的第一个案子,也在这个案子里,和温元思赵挚相识。
彼时赵挚为观察使,在朝上和建安帝演了一场戏,被扒下权势游走四方,实则暗查谋反一事。
云念瑶因祖父之事奔走,不想丢了性命。现在想想,当时出现在案子里的安抚使卢光宗,曾是她重要的求救人之一,而这个人,本就是陈皇后的人,是谋反组织里的一员……
种种遭遇,令人唏嘘。
当时手中的信息量太少,不管宋采唐,还是赵挚温元思,都看不透面前官员心肠,也并不知事情是这般走向……
还好,真相可能会来迟,但从不会缺席!
“可惜,你终究还是小看了皇上的鹰卫,小看了鹰卫身边的人,也小看了赵挚。”
有些人真的很优秀,不管活着还是死了,不管忘却前尘还是对面不识,心中的坚定不变,信仰不变,只卓卓站于天地间,就能吸引到同样的人。
真诚和信仰结成的圈子,比任何利益形成的关系都坚定的多,强大的多,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它始终都在,从不褪色。
等了一会儿,见宋采唐没说话,好像是有点累,祁言便站出来,替她怼陈皇后:“你着急了,或者本就好好计划,准备今日行动,你父亲的病,是你留好的后路,反正过了一切都好,没过,就把一切推到你父亲身上,反正他要病死了,不如死的有价值一点,是不是?”
“可你不该亲手杀了他!”祁言指着陈皇后,真是非常生气了,亲爹都能杀的人,能是什么好玩意儿,凭什么要给好脸色,“你还自作聪明,愚蠢而不自知,以为孙嬷嬷背叛了你,完全没看到站在你身边的这个男人!”
他这话,指的是周同兴。
陈皇后银牙咬紧,瞪向宋采唐:“我以为是孙嬷嬷,又是谁的错!”
意思是都是宋采唐撺掇的。
宋采唐淡淡一笑:“所以你的‘孩子’,上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你被他做了这么多,他又知不知道?周同兴和你汇报过么?”
陈皇后一直没敢问周同兴这个问题。
哪怕是之前,温元思押着周同兴到她面前,她都只是无伤大雅的怨了几句,并没真心往心里去,因为在内心深处,她深深觉得,周同兴可能偶尔不听她的话,做事不到位,存在着‘小心思’,‘小背叛’,却一定不会害她。
因为她们坐在同一条船上!
她的孩子,是他帮忙养大的!孩子登上皇位,养大他的周同兴,得到的只有好处!
然而现在,宋采唐一句又一句的提问,她茫然了。
难道……
她转向周同兴,眼睛微红,声音有些颤抖:“他……在哪里?”
周同兴今日好像打算否认到底了,直接横眼:“皇后娘娘的孩子在哪,问下官是不是不大合适?”
“他不答你,我来答。”宋采唐淡淡看了陈皇后一眼,“其实你只要想想自己的心思,就能明白了。”
陈皇后皱眉。
宋采唐:“别人的孩子当皇帝,哪如自己的孩子当?养的再尽心,不是自己血脉,将来不一定和自己亲,自己生的就不一样了。陈皇后,你是这么想的吧?”
陈皇后脸色骤变。
她这么想……所以周同兴也是这么想的?
祁言在一边闲闲插言:“皇后娘娘不应该不知道,周大人有个儿子,出生于北青山事后两个月,和你的孩子同岁呢——”
刚出生的孩子和两个月的孩子,很容易区分,可要都是一岁,两岁,三岁,能看得出来?
小孩子出生后,一天一个样,一岁时和刚出生完全不同,如果很久不能见面,谁能确保一定认得出?
陈皇后生子之后,自是思念成疾,但心里也害怕的很,不敢轻易见面,生怕秘密暴露。就算孩子长大,她见的机会也不多,孩子没合适的身份进宫,以她的身份,又不能时时出宫,说句实在话,一年见两次都不容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采唐声如叹息,“耶律宗想要利用你乱大安江山,你想谋朝篡位扶亲子登基,周大人——既然知道这一切,为何不顺便做点事,把这甜美的胜利果实占为己有,让自己的儿子登基?”
陈皇后突然发疯似的扑向周同兴:“我儿子在哪里!在哪里!”
她力气变的很大,长长指甲抠划过周同兴的脸,周同兴瞬间一脸血。
狗咬狗的大好局面,真是喜闻乐见大快人心。
现场没一个人管,全部抄手看热闹。
“你走开——走开!疯婆子!”
“我的儿子,我儿子在哪!”
“我哪知道!”
“你养着他,怎会不知道!”
“我没养!他早死了,生下来就被耶律宗掐死了!”
“不可能!”
“爱信不信——你先把我放开!”
“那也是他的骨血,他怎么可能忍心掐死!你骗我!骗我!”
“呵,不过一团血肉,想要可以随便找女人生,要多少有多少,有什么不忍心的!”
二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间或鼻青脸肿,血花横飞,好不热闹。
这场面差不多就行,再多会腻歪,瞧着差不多,赵挚动动手指,让人分开了两个人。
陈皇后此时力气出奇大,两个禁卫军差点没按住她,让她再次冲向周同兴。她一脸愤怒,指甲里还有从对方脸上挠下来的皮肉丝:“你骗我,我告诉你,我不信!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不信,为什么要害怕?”宋采唐视线滑过她颤抖的肩膀,毫不留情的戳穿,“这么多年,耶律宗从未再出现,所有联系只限于书信,数量还非常少。不管对方用什么理由粉饰,你心里其实都清楚,别人并没有把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不当回事,不会花过多精力关注,更过分点,做出什么伤人心的事,都有可能。
女人天生感性,别的事或许看不透,自己对对方重不重要,一定有感觉和认知。当然,愿不愿意清醒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陈皇后嘴唇颤抖,摇着头,一脸苍白,整个人似乎都疯魔了:“不……我不信……我不信……”
周同兴被挠的头发散乱,满脸是血,看到陈皇后这个样子,嘴一咧,笑出沾血的牙,似乎很得意。
宋采唐却没有让他得意多久,矛头转过来:“周大人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算盘打的可真是响啊。”
周同兴立刻警惕:“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宋采唐看了眼陈皇后。
对方理智还未转回,但跟着她接下来的话,多少会恢复。
她有的是时间。
过往所有事实,所有谜团,她便在今日,全部拼接出来,大白于天下!
“因为‘抚养’着当年那个襁褓,你是陈皇后最得用,最倚仗,最不会怀疑的人,”宋采唐盯着周同兴,“‘孩子’一天天长大,不能再等,正好陈皇后也要动了,你就想趁机一不做二不休,成为最后赢家。你甚至不用做太多,只要让陈皇后冲在最前面,做好一切,等胜利果实要拿到时再出手——一切结束。”
“可惜你小看了陈皇后,女人的直觉很可怕,你只不过悄悄为自己谋点私利,她就怀疑队伍里出了内鬼。你没办法,只好找到缺漏,灭口。而灭口的口子一旦打开,就停不下来,你越想掩盖,反而暴露得更多,最后为了应对陈皇后,你必须想个万全之法,洗清嫌疑自保,最好给她找到一个合适的‘背叛者’,也让别人想不到。”
宋采唐直直看着周同兴:“暴雨天,护城河边溺杀案,是你故意布的迷阵吧?”
她说的是那日得到急报,礼部官员周同兴被人按头溺杀,她和赵挚等人急匆匆赶到护城河,怎么捞都捞不到尸体,本应该‘死了’的周同兴却突然出现,亲证是一个‘好心引起的误会’,他本人并没有事。
周同兴回看她,一脸阴霾:“宋姑娘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当日那桩案子,我可是受害者,要不是好心关怜乞丐,赠予衣物,被人按到水里溺死的人可是我自己!”
“所以,你是‘受害者’,官府没有理由怀疑你,”宋采唐眯眼,“只因穿着你的衣服,乞丐就被人溺杀,‘对方的目标并不是乞丐,而是你’这逻辑太明显,你又是陈皇后的人,事情传出去,陈皇后会怎么想?”
“她会怀疑队伍里的内鬼,冲你下了手。”
这一招太高竿,事情闹得足够大,足够引来更多关注,成功在陈皇后那里摆脱内鬼嫌疑,又能让官府认为他是受害者,需要保护。
那时宋采唐等人手里信息有限,还真看不懂这个局。
“你最聪明的,是自己亲自下场演了这出戏。事实上所谓的乞丐并不存在,不管平王和温大人怎么找,都找不到人,找不到,就是死无对证,只能取信于你。”宋采唐往前一步,“可你忘了,‘死无对证’四个字,本就是疑点。”
周同兴陡然眯眼,这些人……到底找到了什么?
祁言脾气急,一步跳出来,得意的不行:“找不到被害的‘乞丐’,我们可以找下手的杀手啊!你以为蒙着面看不到脸,就找不着了?我告诉你,挚哥查清楚了,那什么蒙面杀手,根本不是杀手,只是街上的混子,拿上你的钱跑了老远,你也够聪明,故意选这么一个人,就是让我们想不到,想不到,自然就找不到,没想到吧,挚哥还是找到了!”
“还有衣服,”温元思场声补充,“所谓你送给乞丐的衣服,没有下落,实则是你烧了吧?当日晚一点,你家的下人说看到你烧过东西。”
祁言哼了一声:“周大人胆大心细,自己亲自‘扮演’乞丐,也不怕‘业余杀手’一个错手,真把你给溺死!”
“这一点还真不怕,毕竟周大人是江南人,”宋采唐看了赵挚一眼,视线转回,微笑,“游水憋气,是从小就熟练掌握的本事。”
这日的乌龙事件,因天气特殊恶劣,当事人是朝廷命官,结果出人意料,一直在市井广为流传,在场官员没有不知道,没听说过的。
但具体事实如何,无人知晓细节。如今随着几人言语,倒是能拼凑了。
周同兴从开始就是陈皇后的人,起了反心,一点点计划着谋私利,陈皇后发现,想要揪出叛徒灭口,周同兴就做下这么个一举数得,事后还不会有麻烦的局。
他先正大光明在外边喝酒,让很多人看到。然后在大家都没注意的当口,稍做乔装,起码头发弄散,邋遢一些,跑到了护城河,和早就买通交待好的‘蒙面杀手’演一出‘被人溺杀’的大戏,还故意让人看到。
那被溺杀,沉到河里不见动静的‘乞丐’,实则憋气游远,到了看不到的远处才冒头岸。
因有雨幕遮挡,这一切做的相当顺利。
等官府接到报案,赵挚带着人冒雨辛苦,各种打捞尸体的时候,他再慢悠悠出现……
就算那‘蒙面杀手’因不专业,表现不佳也没关系,可以用‘察觉到手里人是乞丐不是目标人物’的原因套上去,引发不同理解。
众人明白过来,不由对赵挚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这件事事发到现在,并没有多久,查到事实真相,抽丝拨茧得知对方是陈皇后的人,同时怀疑陈皇后计划,在今日防备有加,抵住了对方来势汹汹的攻击……
强人啊!
怎么做到的!
赵挚一脸平淡:“还有感谢宋姑娘帮忙。”
宋姑娘?
怎么又有她的事?
这次不是没有尸体,不用剖尸检验破案么?
“身陷险地仍然不惜自身安全也要传递信息,”赵挚冲宋采唐拱手,“在下佩服。”
宋采唐:……
温元思:……
祁言:……
挚哥,我知道你把险局掌控下来很高兴,见唐唐没事更开心,可能不能别这么飘?这么多人看着呢!
严肃点!
陈皇后目光僵硬的看向宋采唐:“你被……掳走,竟还能传信?”
宋采唐面带浅笑,很是谦虚:“只是留下些提醒王爷注意的暗语,是王爷睿智,猜到的比我提醒的还多。”
她被陈皇后关着,买通宫人,写纸条传出去根本不可能,但看看书,还是可以的——仅限于房间里有的,另外要,陈皇后不可能允许。
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发展,更不可能料到会被转移,她只是考虑到最差最恶劣的结果,认为必须给赵挚留些东西。
房间里的书,悄悄撕下一点,没有人注意。
撕出想要的字,揉成小小纸团,放在不起眼的角落……别人可能不会关注,但只要赵挚能找来,就一定不会放过!
最后果然,赵挚一如她想,从未让她失望。
而她为什么会怀疑到周同兴,提醒赵挚注意,是因为宫中被关的经历,以及老太监李启的尸身。
“老太监李启的确是被毒杀,所用之毒也确是宫中特殊禁药,胸口匕首伤为故意迷惑掩饰,尸体痕迹不会错,但胸口伤痕的特殊角度,并非凶手一定比死者矮,也有另一种可能——”
宋采唐看着陈皇后:“李启还没停止呼吸时,倒在地上,匕首刺入的角度,完全看凶手蹲在哪个位置。”
陈皇后指着她:“你——你——”她果然猜对了,“你骗我!”
“我骗不骗你,真的有用么?”宋采唐眯着眼,目光犀利,“你当时已经认定孙嬷嬷是背叛者,若我说背叛者另有其人,暗指周同兴,你会信?”
陈皇后盯着她,眼神像要吃人。
她当然不会信,她还会以为宋采唐和孙嬷嬷是一伙的,没准陆语雪都暴露反水了,或者有什么其它目的,故意离间她和周同兴的关系!
毕竟……周同兴一直暗里帮她养孩子,而这些事,宋采唐一定不知道。
“还有,你就是怀过孩子!”祁言指着陈皇后,“当年太多人被你杀了,证据找不到,但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暗地里风言风语却一直没断,只要耐下心来小心收集这些,略做整理,就能确定!”
温元思:“还有你父亲的病。我曾亲自探看过你父亲的身体状况,不只一次。就算是药物导致的身体虚弱,虚弱状态也是真的,中了毒,有解药立等可见,身体连年衰败,皮松肉失,一剂药下去马上生龙活虎,恢复壮年……我不信。”
赵挚:“再加上一点,周同兴儿子出生年月的微妙。且外面所有人都不知道,周家却有一条小道传言,说夫人当时生的是一对双生子,只可惜长子荏弱,出生就夭折了,周大人还为其立了墓。”
所有事件,所有细节分开看,似乎没关系,可只要把它们放在一起,把点连成面,所有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合理推测。
推测到今日结果,不要太简单!
无奈缺乏证据,陈皇后要反的事也不能十成十确定,赵挚方才悄悄奏报过皇上与太子,制好计划,有了今日的配合扮弱,钓鱼之举。
而且时间太紧,得到的信息足够他们推演出真相,没办法拿到更多铁证,祭陵日子已经来到,没办法,赵挚才派祁言出来,趁机进宫搜救宋采唐,并且尽一切努力,确定后续之事。
也所以,宋采唐出宫之后,并没有立刻和祁言来这里,而是去别处最后确认了一些东西,方才过来。
推演,猜测到这么多,靠的是智商,是脑子,而敢于大胆的这么做,靠的,就是胆识和默契了。
这中间哪怕差一点,比如没猜中陈皇后的心思,宋采唐安全不能保证,赵挚顾得了这边,顾不上那边,很可能留下遗憾;若太在意宋采唐安全,忘了大局,给了陈皇后更多可趁之机,更多操作空间,那不稳的,就会是江山。
还好,他们做到了!
没有谁逞英雄,做着难以取舍的选择题,大家一直都在背靠背,彼此信任,彼此支撑,相信自己,也相信对方的实力,可以这样走下去。
这个局里,所有人,都是彼此的英雄!
“墓……”
陈皇后眼前一黑:“不,不可能是我儿子的……你们不能证明,你们没有证据……”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墓里埋的,就是你儿子。”
宋采唐往前一步,再一次,戳破陈皇后的幻想:“你为儿子安危考虑,一直不大敢见,尤其孩子出生的一年内,你怕没见过两次,也不敢确定他的模样,一定能认出吧?但母亲对于儿子的特征,一定记的很清楚。他右手大拇指外侧往下,骨节有个小小凸起,是不是?”
陈皇后猛的看她,像看到了鬼。
你怎么知道!
宋采唐继续:“孩子生下来,你满怀怜爱,一定仔仔细细看了很久,这个凸起太明显,你不可能不介意。但后来,你看到的儿子,长大几岁的孩子,手上没了这个特点,是不是?”
陈皇后倏的看向周同兴。
宋采唐点头:“没错,没有这个特点就对了,因为你见到的根本不是你儿子,而是周同兴的儿子!我猜你当时定也惊讶了,但对方只要说一句孩子长大了,个子高了,身体结实了,骨头也变了,你就不会再怀疑,毕竟小孩子的骨头,长来长去,真没准的……”
“可我今日在周同兴为‘双生子长子’做的墓里,挖出一具小小尸体,右手骨节上,有圆点样凸起——你可猜猜,这是谁。”
现场一片安静,各种抽冷气的声音,良久,才一片哗然。
有人小声说:“我听说……那辽王的父亲,是个六指,他的儿子也有几个是……”
“相传二王子耶律宗就是,但他为争王位,听说小小年纪,自己就把那多的手指头砍了……”
“这六指是会遗传的……”
“那该生下来就是啊,只有凸起……”
“这六指和六指,也是不一样的,有的明显,有的就长的小,你看那辽王,爹是六指,儿子有几个六指的,他自己的手却好好的……”
陈皇后已经傻了,受到的刺激太大,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祁言跳到周同兴面前:“你说,这些事,你认是不认!”
周同兴:“我不——”
“我劝周大人好好说话,”宋采唐扬声道,“今日去府上拜访,你的老母亲很挂念你,你的夫人儿子,也很担心你。”
周同兴顿时说不出话了。
他很惊讶,所有事实,他做过的事,竟然左一下右一下,被这几个人拼全了。
但对方没有铁证!他完全可以继续咬死了不认!
宋采唐提到他的家人……他不得不重新考虑。
这是不是威胁?
如果不说实话,她们是不是要对他的家人下手?
其实周同兴想多了,他要不认,宋采唐和赵挚会另外想办法让他招供,不会加害无辜人,但同样的事周同兴做过太多,下意识就认为别人也会和他一样……
“说就说,有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最坏的结果,并非没想到过。
“起码这里,还有一个比我更倒霉,更可怜的人!”
周同兴看向陈皇后,心情立刻爽快很多。
“这妇人不知廉耻,与人私通,怀了孽种,明知别人并非真心爱敬于她,竟蠢的非要生下孩子,好像生下来,就一定能保得住似的。其实最不想这个孩子出现的人,不是咱们头顶上的皇上,而是耶律宗!”
周同兴冷笑:“咱们大安瞧不起辽人,辽人就瞧得起大安了?在他们眼里,大安才是低等人,只供泄欲戏耍的低等贱妇生的孩子,卑贱不如马仆,要来何用?耶律宗是谁,像是缺孩子的人?辽国境内,不知多少贵女想给他生孩子,他怎会允许血脉流落在外,是嫌身边麻烦少,还是上位路太好走,必须留下点隐患?”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尖锐钉在陈皇后的心上,陈皇后只觉呼吸困难,好想立时死去,偏又死不了。
“那孩子,还真不是我杀的,就是耶律宗亲自掐死的!他找上我,是因为我家族上有位姑母嫁给了辽国富商,正好是他的下属。他说了自己打算,允了我好处,将尸体和包被一起给了我,说以后不会再来大安,让我好生斟酌处理。”
周同兴声音扬的高高:“他让我好生斟酌,我就好生斟酌喽,反正他也不来大安了,接下来怎么说,怎么做,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我当时的确刚得了个儿子,并不确定耶律齐是否也是因为这个找上了我,但既然有机会——为什么我就不能想想?反正孩子已经没有了,为什么我就不能李代桃疆,想一想那泼天的富贵?”
“没错,这些年陈皇后干的事,我都知道,包括运给辽耶律齐的封口银子,盐课水道私密,借父亲陈平康名声织就的人脉网,买通的官员,灭过谁的口,手下有多少连环命案……甚至里面有很多,都是我亲自筹划吩咐做的!李启是我杀的,那些她身边的人,都是我杀的,又怎样!”
“今日一番,我本打着主意,若一切顺利,她成功了,扶我的儿子上位,大局稳后,我就杀了她;若她不成功,也没关系,一切都同我无关,我是无辜的,待日后,还可找机会重来……谁知我竟高看她了,她竟一点用都没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让所有人都看到了!”
陈皇后指着着,手指颤抖:“你……你……”
“我怎样?要不是你这废物功亏一篑,我就成功了!”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不由唏嘘。
虚假的利益结合体就是这样,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目的,我们彼此有迫切需要,才能达成暂时合作,无关真心,无关义气情感,哪一日你不能满足我的需要了,我的目的也无法达成,结盟便立刻打破,不顾脸面,撕的难看。
陈皇后终于忍不住,跌坐在地,眼泪疯了似的流:“我不信……我通通都不信……若真……若真如此,我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呢?”
这么多年,她到底在做什么?得到了什么?
为了一个生下来就夭折的孩子,做了多少蠢事?
源源不断,不惜危险,忍着肉疼运给耶律齐的‘封口费’;日夜担心,吃不香睡不好,提心吊胆用尽所有精力努力做的计划;对‘儿子’付出的所有母爱……
每一样每一样,全部都在为别人做嫁衣!
宋采唐说完话,从袖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你之所以会听耶律齐的话,是因为他给你的这个投名状吧。”
圆形黑色铁质牌子,看起来很古朴,一点也不华丽,看起来也不值钱,但就这不值钱的东西一出现,现场所有大臣都睁大了眼睛。
别人不知道,他们再熟悉不过,这是辽国的兵符令牌!
凭它,可调动边关至少一万的兵力!
宋采唐:“在你的密室暗格里找到的,和解药一起。”
陈皇后已经无心关注这些,伤痛欲绝的跌坐,只知道儿子死了,早就死了,她这半辈子,全白干了!
坐在椅子上的建安帝则眯了眼,示意太子过去,将兵符收起来。
太子来拿,宋采唐当然不会不给。
太子拿着兵符,想要扶陈皇后起来,陈皇后并不配合。
“你……太想当然了。”太子幽幽叹息,“辽人不傻,有野心的皇子更是。边关频频战乱,大安扛的不容易,辽国北寒之地,难道就轻松了?扛不住,就会想歪招。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们就会想办法让我们内耗,如果能坑金银,自然更佳。”
从一开始,耶律齐就在利用陈皇后,并且深知陈皇后心结,策划了这一切。
这件秘密,谁更重视,谁更害怕揭发,谁就位于谈判的下方,下方,自然被上方欺压。
陈皇后眸色直直:“可他说了,若我顺利,会派兵助我……”
“这话,更不可信。”
太子看着陈皇后:“若你得手,不找他便罢,一旦找他,辽兵入内,我们大安岂是没骨气的,会认贼子踩踏?不仅你的成功岌岌可危,他也不可能占有大安,他的兵力也不能,结果只会有一个——”
战乱。
大安会乱,大安四下,东西南边境立刻有人起兵造反,不管清君侧还是护国体,都会进京‘勤王’,朝局会颠覆,辽国不可能镇压得了,不会有太多的人臣服,他们的兵也不可能够。
“辽国现今国土虽大,却不算强盛,他们不是没野心,但野心必须匹配足够的能力和精力,否则,时机不成熟,胃口吃不下,就是烂摊子。你开门揖盗,有便宜可占,他不会不来,但最终结果——他只是来占便宜的,祸祸完就会走,哪会管你生死?越乱,他才越高兴。”
太子身材颀长,昂首立于风中,衣角水云纹随风摇摆,整个人似青山劲松,似山间翠竹,不弯不折。
只是他的话,越说越慢,越说越缓,越说越低。
似穿行在松竹间的风,有种悲伤的遗憾和不舍。
好像在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步?
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不被喜欢和祝福,注定悲剧的奸生子?
他不好么?
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好好的过日子?
但他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将那块冰凉的玄铁令符紧紧握在手中,任凭掌心硌的生疼。
陈皇后始终都没有看太子一眼,最终红着眼,看向建安帝:“这些……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建安帝看着她,点了点头。
最初,他是不知道的。十八年北青山剿匪一事,他只知闹的很大,但后续收尾还算可以,比起天时不顺造成的天灾温和的多。登基仅几年,天时不顺,太子太小,政务繁忙,他忙得几乎忘了自己是谁,陈皇后和人有染,还生了孩子,根本没多余的精力关注。
陈皇后为人谨慎,有了孩子更加小心,心生反意后恨不得把自己藏的死死,每一步都走得又稳又慢,不露一丝马脚,他根本无处察觉,亦无法提防。
直到十年前。
陈皇后手下组织架构完成,做出了一些成绩,自信心有了,相隔时间也足够长,开始清扫当年留下的痕迹。她要将当年一切可能的隐患全部拔除,斩草除根。
凡事做过,必留痕迹。
正如宋采唐所言,斩草除根这件事一旦开始是停不下来的,因为草籽处处,风吹不息,火燃不灭,人但凡活着,就有生活圈子,就会和各种各样走的人建立不同关系。你越想清除干净,越会扩大范围,越扩大范围,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陈皇后若不来这个大面积清扫,建安帝都不会想起这些陈年往事,更加不会察觉到,他的枕边人,好像在害怕,担忧着什么。
什么事都经不起留心。
一旦注意,秘密,便不再是秘密,总有被人知晓的一天。
建安帝起疑,朝政方面试探无果,便派了鹰卫。
起初因为信息不对等,很吃了些亏,鹰卫是大安厉代皇帝的绝对王牌,折损一个心都会滴血,建安帝不得不更加谨慎,慢慢了解事实……
“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拆穿我,看着我丑角一样各种跳各种丢人,你很开心么!”
陈皇后不顾一切大吼,话吼出后,捂了脸,悲凉一笑:“也是……我让你丢了这么大的人,不百倍还回来,怎么解心头之气?”
“朕一直在找你手里的东西。”
太子将辽国令符递上来,建安帝拿在手中细看,确认不假后,神情显而易见的放松:“这东西太危险,事关大安边境安然,朕不能不谨慎。”
他略侧头,看着宋采唐,微笑:“多谢宋姑娘帮朕寻到了它。”
宋采唐行礼,口称不敢。
令牌可调强兵,自然危险,她心中猜想,建安帝知道这个东西在陈皇后手里,陈皇后也知令符的重要,藏的很深,再加上孙嬷嬷这个极擅宫事的忠心助力,建安帝未必没试探寻找过,可惜一直未能有确切结果,所以,才没有雷厉风行的动手,一直等到了今天。
只这一点,也没必要这么拖,另外的原因……
大概是太子了。
建安帝久病成疾,身体难撑,太子风仪无双,有明君之相,然而心性还是不够老练,事关养育他长大的皇后,建安帝必须处理得慎之又慎,才能让太子记住,让朝局□□,让史书好写。
那陵皇子……
陈皇后扶他起来,由着他各种闹,建安帝也不管,恐怕也有借此给太子磨刀之意。
他想在形势可控允许的情况下,把来不及教太子的东西好好教一教,放不下心的事好好做好。
想到这里,宋采唐不由自主看向赵挚。
赵挚正在建安帝身后不远,和禁卫军首领商量着什么,面色沉稳,姿态从容,明显一切都在掌握中。
建安帝还真是另有安排。
宋采唐心中微叹,上位者的心思打算,就是不一样。
建安帝指尖摩娑着玄铁令,视线滑过陈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皇后笑的悲凉:“我生下来就是工具,母亲用我讨好父亲,父亲用我维系关系,我必须要成为最聪明伶俐的女儿,才能被父母多看一眼,必须成为你的皇后,才能得家族看中,必须好好教养太子,你才会爱重。”
“这数十年,我每走一步,都必须回应别人的期待,必须做个‘好女儿’,‘好皇后’,‘好养母’,可我自己呢?我自己在哪儿?没有人看到重重厚茧包裹下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也不关心。”
陈皇后眼帘垂下,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我只想要一份真心,要一个哪怕很小,也可以坦然做自己的空间。没有人愿意,我就找个拒绝不了的……”
“我的骨血,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儿子,我全心全意相待,把全天下捧到他面前,生骨赐血之恩,养育给予之德,他没有理由不孝顺我,不真心敬爱我!”
“可他还是死了……死了啊!”
陈皇后双手捂脸,悲切大哭。
现场一片安静。
良久,建安帝才道:“为什么你付出真心,别人就一定会回报?”
陈皇后哭声顿了一瞬。
不等她激烈反驳,建安帝又道:“别人的真心,你又回报过么?”
陈皇后看着他,突然愣住了。
这话的意思,难道……
泪眼朦胧间,很久之前的往事突然跳入脑海,陈皇后猛然想起,当年大婚,正值天灾人祸,诸地广有流民,建安帝非常非常忙,可就算忙得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他还是会早晚过她寝宫两次;他曾学民间夫妻闺房之乐,拿起螺黛为她画眉;他曾亲手画过她睡姿小相;他也曾牵着她的手,夜游后花园赏月……
她一直认为,所有这些,建安帝都是为了太子。
因为想要她尽心尽力的,好好照顾太子,所以才这般恩宠,否则她又不会生孩子,他为什么日日留宿?
他想保的,只是太子的绝对地位。
所以他越靠近,她越厌恶,他越靠近,她越想逃避。
皇上心思何等通透,怎会不知?慢慢的,才不再做那些儿女之态,只敬重,给予她所有皇后应得的体面和地位。
而今他这般说话……
竟是她理解错了么?
他是真心喜爱过她的?
“不……我不信……”
陈皇后脸色苍白,这个事实,更加让她不能接受。
建安帝:“付出,不一定有回报,这个道理朕懂,知道不能强求,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白眼狼的故事书里太多太多,就算那个孩子活着,也不一定就会是陈皇后想要的结果。
“真心难得,也很脆弱,是会被消耗的。你看不见,不珍惜,它便没了。”建安帝到底身体不好,经过刚刚一番激烈,说几句话,已经撑不住,咳了两声,“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为什么你要把自己关起来自怨自艾,拒绝别人走进来,也禁止自己走出去?”
他看向陈皇后的视线里,写满失望。
他是天子,是江山之主,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下面人的心思,不是看不透。
但他还是娶了陈皇后。
他若真心不愿,谁又能勉强?
起码当时,他是喜欢她的。
可惜一切,早都已经回不去了。
“人生应当如何取舍,该珍惜谁,珍惜什么,皇后大概是看不透了。”
说完这句,建安帝摆摆手,让太子扶他起来,准备离开。
太子最后看了陈皇后一眼。
面对这个把他养大,杀了他亲生母亲的人,他情绪很复杂。
有些人……总是不明白,真正需要的,和想要的,不一样。
所有真相大白,祭陵大典继续,只是这一次,陈皇后被禁卫军押下看守,没有人在闹事,一切顺利。
……
陈皇后突然造反,又被皇上和太子料中先机,在平王帮助下迅速将其擒获,稳住形势,如此风云变幻,大开大合,人们怎能不注意?
所有人战战兢兢,眼观鼻鼻观心,任凭太子在皇上重病休养期间大刀阔斧整顿朝廷,无数官员下马,没一个人敢说话。
直到太子监国表现的可圈可点,形势安稳过度,皇上龙体渐安,重新上了一次朝,到处朗风和日,皆大欢喜,气氛才重新热闹起来。
朝堂上敢有人说话上折子了,市井百姓也敢茶摊上各种道消息,眉飞色舞说造反的事了,汴梁城,还是那个往日熟悉的汴梁城。
雅轩茶楼里,长宁公主和李老夫人坐在临窗包间喝茶闲聊,气氛和外面阳光一样,温暖和煦。
“都是好孩子啊……”长宁公主品着喜欢的茶,满意的眼睛眯了起来。
李老夫人也喝着:“你的儿子,要认回来么?”
长宁公主长长一叹:“我还真是从没想过有这一天,我和那孩子还有相见的缘份。要不是帮皇上看着几个小辈,适当帮点忙,要不是久久之前被关清那丫头救过一回有点香火情,她来了汴梁我怎么都要帮衬……我也遇不到璋儿。”
李老夫人:“我瞧着关清那丫头心慧眼明,你这表现,她怕是会猜到。”
“谁说不是呢?她一定是察觉到了我的猜想,不然不会总是支使璋儿到我那里送信,不过是想叫我多看他两眼……是个心思灵透的好孩子,”长宁公主说着话,按住了额角,“关清这丫头,我是真喜欢,早就想过若我那倒霉儿子还活着多好,大好的机会,我非要霸了她当儿媳不可,可现如今知道璋儿活着,还同关清两情相悦,我就有点……你说璋儿干什么不好,当了那曹帮帮主,又糙又赖,又皮又油,关清嫌弃可怎么办?”
李老夫人一句话毫不留情戳出来:“你现在更该关心的,不应该是曹璋知不知道这件事,想不想认你?”
这点长宁公主还真不在乎:“他早晚都要知道,愿意怎样就怎样吧,随他心意,我早看开了,只要他活着就好,我别无所求。现在啊,我别的都不想,只想他们两个能快点成亲,生几个孩子,我就放心了……”
这话说的很轻,内里忧虑却一览无余。
关清马上二十,在这年代已经是老姑娘了,换做别的女子,孩子都生了一堆了。
“也不算太晚,”李老夫人劝道,“跟旁的姑娘比,是晚了几年,但她要不晚这几年,怎么会遇到曹璋?不等这几年,两个孩子就会错过,错过了,就不会有以后的美满,这些啊,都是天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那孩子身体不错,我只怕以后你会担心孙子太多,又皮又淘,看不过来。”
长宁公主笑的眼睛都细了:“那就呈您吉言了!到时你可得封大红包!”
李老夫人乐的哄她:“封封,一定比别人家的大!”
长宁公主看着面前温暖慈祥的长辈,叹了一声,面色郑重:“你看你自己都说了,一切都是天意,是最好的安排,温元思的事……你也不要太挂怀。人和人的缘分说不准的,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有更合适的人等着他呢!他是男娃,早两年晚两年的,都没关系,不影响的。”
李老夫人嗔了长宁公主一眼:“我老婆这还用你劝?我呀,还真是一点都不着急,昨儿个太医才给我把过脉,说我这身体且有的活呢,我怕什么?我孙儿那么好,定然有堪配他的淑女等着呢!”
“这就对了!”长宁公主笑眯了眼,看看外面天色,提议道,“总是呆坐喝茶无趣,要不咱们去关家坐一坐,看看白老夫人?”
李老夫人觉得这个提议大好,干脆又提了一个人名字:“把谷氏也叫上?听说关家新从南方请来个说书先生,谷氏陪白夫人听过一段,很有些心得……”
长宁公主看了李老夫人一眼,别有深意。
什么心得,不就是谷氏儿子纪元嘉盯上了人家孙女关婉?
她这还好,看上的是关清,关清年岁到了,只要愿意,亲事随时可以办,关婉就不一样了,还未及笄,是个小姑娘呢,照人家那疼爱劲,怕是会想多留几年,谷氏啊,且有的等呢!
这么一想,长宁公主更开心了:“好啊,叫上她!”
必须叫上她,让她好好羡慕羡慕自己!
……
皇宫。
建安帝上过一次朝后,就撒手不管,将所有印信给了太子,命天子正式监国,所有事都不要烦他,敢有大臣来见,一律挡回去,美其名曰:养病。
他病了很久,身体的确撑不了太久,所有人都知道,这话一出,没人再敢过来,只好缠着太子各种讨论政事。
好在太子一直被各种教导,贸然上手只是忙了些,累了些,却也应付的来。
只是太忙太忙,连跟父皇吃饭,都要挤时间,胃口不大好。
建安帝倒吃的很香:“这些时日,可有所得?”
太子肃容:“感觉……有点难。”
“难就对了。”建安帝咬了口肉,嫌弃的丢回去,近些时日药物影响,他胃口越来越偏,只有素菜吃的顺口,“这帝王命,好,也不好。”
“说它好,是因为拥有无上权力,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抱负,但这份权力怎么用,能不能有效展开,结果不由自己。就算你站得高,看得远,会用人,也不一定能遂心得意,妥协,平衡,是你一辈子都要学的事。”
建安帝夹了口只用醋盐,连香油都不用的绊青菜,方才觉得适口,轻轻点头:“说它不好,是因为束缚。你看起来拥有天下山川,实则走出皇宫一步都很难,你的一生,都将耗在这座金銮殿里。你要学会妥协,学会不开心时自己排解。太温柔好说话,就会被欺负。”
太子深深看着建安帝:“所以,父皇教了儿臣无情。”
建安帝转头看他:“怪朕么?朕知道很多事,却没管,眼睁睁的看着发生,最后也能亲生,杀了枕边人。”
太子抿唇,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建安帝:“一国之君,从来不能只做自己。任何时候,你最应该做的,都是跳出去,站得更高,看整个大局,做有利于大安江山的事,而不是有利于你自己,让你自己不后悔不遗憾的事。”
建安帝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无情两个字很可怕,但很真实。朕很贪心,想你成为一个成熟的明君,心里某个小小角落,也要留有只属于自己的那份赤子之心。这一次你做的很好,你有怀疑,朝赵挚透了很多消息,让他帮了你,但你并没有把他当做你野心的工具,非常好。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你需要这样一个人在侧,时时提醒。”
太子眼睛有些热:“父皇……”
“好了,好好吃饭,莫做小儿女态。朕已拟好赐婚诏书,稍后你亲自颁于赵挚。”
……
平王府。
赵挚和平王太妃对面而坐,隔着一株新鲜盆景,大眼瞪小眼。
是的,平王太妃。
大事已经办完,陈皇后组织全部下马,再无隐患,那什么命理谣言完全可以解决,建安帝并太子加上钦天监一系列操作,平王已无晦气,立刻排期准备,办了祭庙礼,领取王爷金印铁券,所有一切名正言顺。
平王妃顺利晋为平王太妃,平王爷也不再是小范围的喊,仪仗排场架起,不管到哪里,不叫王爷都是罪了。
新晋平王眉眼严肃的盯着桌上没喝完的药碗:“真的没事了?”
平王太妃语气十分坚定:“没事。”
赵挚:“药不吃完也没事?”
太妃:“我的身体我知道,不会有事。”
赵挚:“那——”
“你有完没完?好烦,可不可以滚了?”太妃斜着眼睨他,“也不知道宋采唐怎么就看上了你。”
这一点不容怀疑,赵挚立刻剑眉高扬,气势忽起:“还不是因为我又好看又厉害,勇武不凡威武不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呵。”
太妃没说话,只回以冷笑,一脸‘吹,老娘就看着你吹’。
赵挚:“不信你且看着,只要你愿意走一趟,帮我递个庚贴,她一准立刻答应,美的不行,笑的见牙不见眼,当即嚷着要嫁!”
太妃面无表情的转向身后妈妈,严肃吩咐:“叫采买置办一批搓衣板,重要木质好,做工好,跪个一次两次不能坏。”
妈妈笑眯眯答应:“是。太妃。”
赵挚差点又拍桌子:“您能不能别拆儿子的台!”
太妃一句话就成功压制住了他:“不然我把这话,当着宋采唐说一遍?”
赵挚立刻安静了。
末了,大概还是不服气,指着桌上的药,也严肃吩咐那妈妈:“大夫开的药,只是黄莲重了几分就不肯喝,不太好。良药对症利身,总会苦口,若是以后太妃还是不肯吃药,身体久久不好,本王唯你是问。”
妈妈仍然笑眯眯:“是,王爷。”
这次太妃不高兴了,直接拍了桌子:“赵挚你敢!”
赵挚起身背着手离开了:“没错,我下次还敢。”
阳光灿烂的午后,王爷年轻高大身影移过窗槅,太妃对着这道身影生闷气。
有风进来,拂面温暖。
妈妈束着手,笑的见牙不见眼。
王府好些年没有这样的欢快气氛了,等新王妃过了门,一定更好!
……
这一日,关家仍然很热闹。
长宁公主李老夫人并纪家谷氏,连着来了好几天,说是被江南女先生说的书勾住了,一天不听都不行。老夫人白氏很开心,也很热情,招待的客人宾至如归,一早就来,下午很久都不肯走,快把关家当自己家了。
主母张氏被压的不敢说话。
她哪能料到,侄女外甥女这么争气,招来的都是大佛!
现在她特别后悔,最初眼皮子太浅,想差了方向,她要是知道关清将来会嫁给公主的儿子,宋采唐会嫁给王爷,哪敢使计卖出去,肯定好吃好喝伺候着,等着抱大腿!
可叹她辛辛苦苦找到的大腿,傍上的‘大人物’,小心翼翼非大事不敢求的人,竟是拐着弯的陈皇后的手下……要不是她实在没参与过,又有关清和宋采唐,没准现在都连了坐,下了牢了。
张氏心情十分复杂。
但再复杂,还得硬着头皮往下演,自己作死的路,还得跪着走过去,她还有关朗呢!
以后娶妻入仕,哪里不用帮扶?为了儿子,她这张脸算什么?送给人家踩,怎么踩都没问题!
她这边各种哄着客人,不要钱的夸着自己侄女外甥女,一点也不脸红,那边关婉和关清正在闲下来,歇口气喝口茶。
“姐姐你看,好不好看!”关婉把胳膊伸到关清面前,秀着自己嫩生生白生生后腕……上的虾须镶红宝石细镯,“谷夫人给的见面礼!”
关清盯着那晃眼的镯子,好悬没忍住,给她撸下来扔了:“眼皮子浅不浅?姐没给打过好东西?”
关婉见大姐的目光实在有些可怕,赶紧把胳膊收回来,手背在背后:“可……这个很好看啊……”
关清瞪她:“你羞也不羞!”
见面礼都给几回了,以为人家真是看到你特别喜欢么,怎么就不长脑子!
关婉纯洁的眨眨眼:“羞什么?”
收礼物有什么不对么?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在收礼物啊,这又是长者赐,不可辞啊。
关清看着小白兔似的妹妹,默默扶额。
她才不提点,就不提点!
就任妹妹这么傻乎乎,永远都不知道开窍才好,省的便宜了外头那头小狼!
从小到大,姐妹都生活在一起,关婉大部分时间都不知道大姐在想什么,该有的直觉却一点不少,比如眼下,她就觉得自己很危险。
求生欲很强的萌妹子一点点往后面缩,想要找机会逃跑。
结果一个不巧,就看到窗外——有人!
她立刻兴奋了,拉着关清袖子:“姐姐姐姐,你看谁来了!”
正是曹璋。
穿的人模狗样,提着礼物,瞧着好像……是关清最近正在研究的酒具?
关清目光往外一扫,更加糟心。
这混蛋帮主改了路子,演起了斯文流氓,狗皮膏药那种,死缠烂打,不占点便宜一定不会走,烦死个人。
大小姐气势凌厉的拍桌子:“这内院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么?叫他滚!”
一边吼,一边难得的,红了脸。
主屋里有客人,自己祖母在招待长宁公主。
外面混蛋帮主提礼物拜见。
这里面的事,关婉人小不懂,她可是门清!
遇到‘亲事’二字,纵使泼辣自主的‘老姑娘’,也很难情绪没有波动。
关清作为大小姐,在关家积威已久,她的吩咐,不管合适不合适,没人不敢听,下人们只能行动起来。
但曹璋是谁,能被这些人抓住?
他跑跑跳跳蹦着高,又是上房,又是上墙,最后像灵猫一样,蹿到了大树上,这样还不消停,手拢在唇边,大声叫关清的名字:“清儿是我啊,你看清楚,不是贼!”
关清差点把手上的茶壶扔出去。
清儿也是你叫的!
我看你就是贼,讨打的贼!
“清儿清儿,你叫他们走开,我给你带了东西,你特别想要的哟——”
关清提着裙子跑出来,面颊微红,又是怒又是急:“你给我住嘴!不许……不许喊我名字!”
曹璋笑脸映在斑驳日光里,露出一口白牙,朝气又英俊:“那你叫他们走开,咱们就可以说悄悄话啦!”
“谁要同你说悄悄话了!”关清跺脚,“不许胡说!”
曹璋声音立刻又大起来:“清儿定要拿我当贼,看来我得去拜见拜见老夫人啊!”
关清气的……眼睛都瞪圆了。
不过只片刻,她就敛了眉,笑了。
“好啊,你下来。”
她一边说话,一边慢条斯理挽袖子。
曹璋浑身绷紧。
完了完了,清儿要收拾他了!
但清儿笑的好美……
收拾就收拾吧!
左不过一顿打!
媳妇打两下怎么了!
曹璋眼睛一闭,就跳了下树。
片刻后,院子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
角落里,宋采唐坐在树下桌边,一边喝着婉妹子调的蜂蜜茶,一边吃磕着瓜子,享受难得轻松悠闲的下午时光,顺便看戏。
看着看着,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家好热闹。”
低沉,疏朗,好似月下松涛。
宋采唐看戏看得不可自拔,笑眯眯点头:“嗯嗯!”
“好生让人羡慕,看的我也好想加入。”
宋采唐:“嗯嗯!”
“所以我们也一起热闹热闹……好不好?”
宋采唐:“嗯嗯!”
“嫁给我。”
“嗯嗯!”
嗯?
宋采唐猛然回头,那人已欺近,在她腮边落下一个吻。
“你答应了,嫁给我。”
宋采唐回头看赵挚,长眉弯弯,笑容灿烂,眸底似汪着一汪水:“好呀。”
这一刻,赵挚感觉,世界如此明亮。
可在耀眼的阳光,都比不过眼前的人。
万千欢喜心,只因有她在。
他们有过错过的时光,幸而,未来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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