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 旻棋便端着一小碟蜜饯果脯回来了,语琪原本刚平息了些, 看到这一幕却又是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姬沐风像是根本没听到她压抑的笑声,目不斜视、神色坦荡地自小瓷碟中捻了一小块蜜饯含在口中, 皱了皱秀挺的双眉, 缓缓将药碗凑近唇边。
语琪握着书的手腕动了一下,将挡住大半边脸的书卷往下略微移了些, 露出一双笑得眉眼弯弯的眸子, 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动作。
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一般, 姬沐风腕骨秀颀的手停顿了一下,漆黑深幽的眼眸微微一转, 沉静柔和的目光便移到了她的脸上。
明明没有做什么昧着良心的事,但在对方那样平和了然的眼神之下, 语琪还是略感不好意思,重新又将书往上移了移, 挡住了自己眼睛。
姬沐风淡淡勾了勾唇,却很快又因萦绕鼻尖的浓郁药味皱紧了双眉。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像是做了什么心理准备, 才忍耐地低下头, 将那苦涩黑沉的药汁一口一口地艰难吞下。
轻声吞咽的声音在寂静一片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语琪一直维持着把书挡在面前的姿势, 直到那隐约的吞咽声停了下来, 整个房间重新归于沉寂。
她刚想放下手中那卷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书, 书卷上端便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了。
拇指按在书皮上, 其余四指则扣住了内页。在泛黄的书卷的衬托下,那四根略显苍白的手指宛若冰雪雕成一般,极具美感。
语琪愣了愣,攥着书的手指下意识地松了开来,于是姬沐风轻轻巧巧地便自她手中将那卷书抽了出来,优雅地转了下手腕,将之颠倒了一下后,又重新放回了她的手中。
对他这番莫名其妙动作的疑惑在目光触到书页后便全数消弭了,语琪难得地觉得有些脸热——刚才没看清楚,拿书挡脸的时候不小心拿倒了。
不过比起刚做任务时遭遇的尴尬而言,现在这种程度的实在不算什么,语琪回过神来后便立刻恢复了镇定,若无其事地将书合上,随意地放在一旁,然后抬起眼,看着姬沐风挑了挑眉。
对方的神情依旧淡雅平和,也不说话,只看着她微微笑,漆黑温润的眼眸甚至给人一种无辜纯善的感觉。
——初见的时候她觉得这个人实在是秀雅柔美如女子,温和淡然到没有一丝脾气;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觉得此人气质高旷,如明月清风,翩翩气度实在是令人心折。但是这一次,她却发现这样一个温和淡然、气度翩翩的人,不但如孩童一般畏喝苦药,还会挂着温和无辜的笑容面不改色地报复人。
就比如刚才,他发现她将书拿倒了之后,明明可以体贴地当做没看到,但他却选择了亲手帮她把书摆正,用这样似乎颇亲切温和的行为刻意地将她当场戳穿,明显就是针对她之前嘲笑的报复。
不过就算看得清楚明白,但还真是无法生起气来。
语琪微微偏了偏头,双手抱肩靠在椅背上,气势颇足地看着他的侧脸,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可以说,这个动作对于公主而言是十分不雅的,但是她的神情姿态却坦荡磊落,是以做起来反而显得有几分潇洒的意味。
顶着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姬沐风却仿佛毫无所觉一般,甚至大大方方地偏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他面貌本就生的温雅清俊,眉目又极为秀美隽永,这一笑之间,面容舒展开来,仿若刹那之间猝然绽放的大片雪色莲花,温雅柔和到了极致,便显出一种别样的妖娆。
语琪不免看得愣怔了一瞬,等到回过神来,却发现对方已经若无其事地在床上办起了公来。
一摞高高的文书垒在木案一端,自语琪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上面盖着姬家宗室的印章。
还未彻底病愈,姬沐风执笔的右手似乎有些无力,但自他从容悠然的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勉强来,薄唇旁甚至还若有似无地挂着一缕浅淡的笑意。
看了一会儿,语琪直起了身,挑了挑眉道,“大人未免也太过勤勉了些,本宫实在是该替皇兄好好酬谢大人一番。”
姬沐风听出她语中的反讽之意,却并不在意地微微一笑,“为国尽力,乃是微臣本分。”
“……”语琪盯了他半响,又偏过头去看那一叠足足有人小臂高的文书,稍稍放缓了语气,“处理这些俗务又不急在一时半刻,本宫担保,我朝就算离了大人一日两日,也是绝不会覆灭的。”
对方闻言温和一笑,却是头也不抬地道,“这天下有圣上与百官共同治理便已足够,并不缺微臣一个。只是姬家上下俗事破洞,的确是离不得臣。”话音刚落,他蓦地抬手掩住了唇,低低地咳嗽起来。
三番两次的劝阻都没有达到半丝效果,语琪也不想再啰嗦下去,索性端出皇女威风来,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直接将他面前的那份文书合上拿出,又将他手中的毛笔抽了出来搁在一旁,斜斜瞥了他一眼,气势十足道,“本宫保证在大人病愈之前,姬家绝不会倒下。”
姬沐风看着她这番毫不客气的动作,却是没有阻止,只在呼吸平复之后苦笑了一声,“公主既非圣上,又如何担保?”
语琪挑了挑眉,气势未减分毫地笑了一下,眉目张扬而嚣张,“本宫确实并非圣上,但本宫却是圣上最为疼宠的同胞妹妹,护得一个姬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做任务这些年来,语琪最为熟练流畅的技能除了说甜言蜜语之外便是开空头支票,无论最后需不需要兑现,总之先表明态度总是有利无害的。
姬沐风闻言罕见地愣怔了一瞬,却又缓缓笑开,漆黑清润的眼眸中笑意宛然,温文尔雅,“公主的好意,臣心领了。”
语琪也笑了一下,直接顺杆爬地拿着鸡毛当令箭,回头吩咐侍立一旁的旻棋,“把你家大人的公文收拾一下。”
小书童闻言,第一次没有表达出他对平阳公主的反感,颇为默契地在语琪示意下上前一步,动作利落地便将那厚厚一摞公文连同整个几案都端了开去。
姬沐风无奈地看着这一幕,虽有心阻止却无力回天,只好靠回枕上,尝试着作最后一次努力,“微臣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再说躺在床榻之上无所事事也是浪费,不如看上几份文书。”
语琪挑了挑眉,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不为所动地淡淡道,“无所事事便睡吧,也能快些痊愈。”
姬沐风不愧是姬沐风,听她这般说,面上也不曾现出一丝不悦,反而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似是已经放弃,“公主真是颇具乃兄风范。”
“本宫与皇兄自小便极为相像。”语琪一点儿也不谦虚地受了,“母后和宫中内侍都这么说。”
对方哑然无言。
屋内于是陷入沉寂,一旁的四足兽首香炉悠然地吐着袅袅轻烟,渲染出一片宁静安详的氛围,使人昏昏欲睡。
打破这一室寂静的是姬沐风,他拢了拢身上锦被,神情略有些疲惫,“微臣有些倦了。”
倒是一式高招,估计姬沐风觉得在表面上顺了她的意后,她便不会再多留。等她一走之后,他便可以随心所欲地批复公文了。
不过就算他有着七窍玲珑心,也不过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语琪挑了挑眉,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大人若倦了便睡吧,本宫在这看会儿书。”说罢悠悠然地往椅背上一靠,捡起刚才那本书翻了起来。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却是很快恢复了从容平和的神情,微微偏过头来看着她。
语琪若无其事地任他打量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问,“大人这是又睡不着了?”
姬沐风倒也把顺坡下驴使得漂亮,顺着她这一问轻声细语道,“困意过去了,是有些睡不着。”
语琪忍不住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将手中书翻过一页,头也不抬地道,“既然睡不着,大人便看着本宫吧。”
姬沐风再如何算无遗策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下意识地便问,“看着公主?”
语琪的视线仍凝在手中书上,轻描淡写地道,“恩,若是看着美好的事物,心情也会变好的,于大人的病情也算有利。”
姬沐风:“……。”
向来从容不迫风度翩翩的姬大人生平第一次被人堵得说不出半句话,甚至不知该摆出何种的神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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