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的杜鹃花开了,廊下的画眉叫得好听极了。
小芬提着小壶出来,把长长的壶嘴伸进鸟笼添水,画眉鸟轻灵的蹦来蹦去,歪着小脑袋。
小芬逗了一会儿鸟,可想起它是沈星河送来的,又感觉复杂起来。
“唉……”鸟儿无辜,但因为送它来的人,小姐就一眼都不肯看。
小芬回到屋里,看楚楚已经换好了衣服,不由得小心翼翼地说:“小姐,咱们还去吗?”
楚楚借着做小月子的借口,生生在新房里呆了近一个半月,昨天七九过了,把做好的小衣服小鞋子给那个无缘的孩子烧了,今天才答应出门去陪老太太吃午饭。
沈星河见不到她,又不敢硬闯进来,最后只好让老太太出面请人。
钟婶天天来,小芬天天拦着。可她跟钟婶聊的多了,也觉得哪怕小姐不理沈星河,也不能不理老太太。
一方面是因为老太太主持了公道,不但把大奶奶送走了,还一直站在小姐这一边;
另一方面,小姐既然打定主意不再依靠沈星河,那在这个沈家就只能依靠老太太了。所以老太太那边的好意,小姐还是应该接下来的。
只是今天这一去,沈星河肯定也在场。要小姐现在就跟他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也太难为小姐了。
小芬已经看出来了,小姐说以后不再跟沈星河做夫妻并不是一句气话。她是真的打算这么做的!
哪怕名份仍在,她也不把自己当成沈家二奶奶了。前些天,主仆二人把嫁妆算了算,哪怕不靠沈家,两人也不会饿肚子。
小姐还想要是实在不行,沈星河再来逼她,她们就搬出去。沈星河就是不来,她们也不占沈家的便宜。
“我回报老太太就行了。”楚楚说,“除了不能顺她的心意跟沈星河过下去。我拿她当母亲孝敬就是。”
她这段时间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想起那一天的事。腹中的剧痛,沈星河对着大奶奶的柔声软语,还有那一碗苦涩的药汁。
所以她做完了小衣服小鞋子后,又给沈老太太做了一双鞋。
“我们这就走。”楚楚抱起包袱,里面是给老太太做的鞋。
小芬犹豫道:“小姐,要不要换件衣服?”
楚楚摇头:“不用换,这样就好。”
她穿着一条月白的裙子,上身是一件藕合色的衫子。没戴别的首饰,连头上都光秃秃的,连朵花都没有。
“太素淡了……”小芬担忧道。
她知道小姐这是故意的。只是小产的事已经过去了,沈老太太和沈星河肯定想让小姐早点把这件事忘了。小姐却穿成这样出现,这不是明摆着她没忘,也忘不掉吗?
她怕沈家因此生气,再折腾小姐。
毕竟,现在还是“新婚”呢。按理说一年没过,新娘子都该穿红。
“他们懂的。”楚楚说,“他们不敢提。他们明白,我现在没这个心情。”她摸一摸身上的衣服,这还是以前的旧衣改的。她的衣箱子里全是艳色的衣服。她不能明着跟老太太表明决心,只能这样表达。老太太是个有心人,她会懂的。
这一点,她要让老太太明白。
“走吧。”楚楚没让小芬再多说,带着她出了门。
一从新房出去,外面的人看到二奶奶竟然带着人出来了,看起来是往老太太那边去,顿时议论纷纷。
他们有的避着楚楚和小芬,有的却上前请安,盯着楚楚瞧,却不敢明目张胆。
以前家里关于二爷和大奶奶的事只有零星的传言,谁也不敢真的信,真的说出来。
可大奶奶突然被送到庙里,二奶奶小产在新房里闷了一个多月,二爷被老太太打得起不来,这样一来,家里就全“知道”了。
唉……
说什么的都有!
有骂大奶奶的,不守妇道。
也有叹二奶奶可怜的,才进门的新媳妇遇上这种事,娘家还是外地的,叫天不应唤地不灵,连个替她做主的人都没有。
当然也有骂二爷的。大奶奶是谁?那是他死了的大哥的媳妇!就是因为大爷没了,这沈家家业才落到二爷手里的!瞧二爷办的这是什么事?原来他得了沈家家业还不够,连他大哥的媳妇都不放过!没良心!
“瞧瞧,二奶奶可是瘦了!”
“出了这种事,人都快不行了,哪能不瘦?”
“小脸都尖了,白得吓人。”
“听说了吗?那天新房的地上都是血!”
小芬紧紧跟在楚楚身后,她感觉得到那聚拢过来的目光,听得到那窃窃私语。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不能骂他们,不能跟他们认真,只能装不知道。
这样的委屈都是沈家给的,都怪沈星河!
————-
“你去迎一迎。”沈老太太对沈星河说。
沈星河本来就坐不住,一听就连忙起身:“是,娘。”
他大步出去,一转眼就看不见了。
钟婶见他这么急切,高兴地说:“老太太,我看二爷心里还是有二奶奶的。等两人合好了就没事了。”
沈老太太可没这么想,她摇摇头,皱眉道:“没那么容易。楚楚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他,想必也没那么容易原谅他。”
钟婶:“话不是这么说的。夫妻两个哪有隔夜仇的?二奶奶再生气还能气一辈子?她在沈家,只能依靠二爷。现在气一气是年轻气盛,等她想明白了,自然该知道好歹。二爷性子软,肯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二奶奶想通了,二爷再柔和些,两人总会和好的。”
沈老太太却觉得不像钟婶说的那么容易。这世上的人有千百种,有像杜兰芳那样软绵绵立不起来,非要靠着人才能活下去的,也有不是这样的。就如她当年,父母无子,她只能招赘;杜老爷一心苦读,她独自教养儿子,孝顺两家父母,支撑家业。这么多年,她要是杜兰芳,早就没沈家了。
楚楚现在跟当年的杜兰芳差不多年纪,可她在家时遇上知县强娶,到沈家来又碰上丈夫与妯娌偷情,自己小产,三次磨难下来,她没哭没闹,自己全扛了。从这上面看,她就不是杜兰芳。
沈老太太总觉得,楚楚像她。
可如果这样,星河想挽回她就更不容易了。
像杜兰芳那样的女人,星河说上几句好话,小意温柔一番,这事也就过去了。
她当年对杜老爷死心时是在父母故去的时候,她写信给杜老爷叫他回来,结果他回信说正在读书,回不来。她就知道这个丈夫不能成为她的依靠,他对她,对这个家没有丝毫感情。哪怕日后杜老爷考不上回来了,想挽回她了,也已经晚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那现在她和儿子们已经不需要他了,他再来表达爱意又有什么用呢?
她只希望楚楚能给星河一个机会,不要那么早就对他死心。
在月洞门边上,沈星河碰到了楚楚。他一看到她就发现,她瘦了,变了。
他还记得在风家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虽然美,却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鲜嫩,娇艳,充满生气!
现在,她还是那么美,却不再鲜活,不再灵动。她看到他,眉眼之间毫无波澜。像画中的观音,纵使身披彩霞,也是一个死物。
“楚楚……”沈星河一时踌躇不前,只敢轻声唤她。
楚楚目不斜礼,低头行礼,然后自顾自起身,绕开沈星河带着小芬走了。
沈星河跟在后面,想说话,又不敢,只能低头跟着。
如此“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沈老太太一看就叹气了。
吃饭时,桌上更是鸦雀无声。
沈星河想敬酒赔罪,楚楚都不用动,小芬抢着说:“二奶奶身体才好些,大夫说了不能饮酒!”
沈星河讪讪地放下酒杯,又给楚楚挟菜。小芬也抢着替楚楚布菜,一边说:“我来照顾二奶奶就行!我知道二奶奶的口味!”
楚楚就只吃小芬挟的。
钟婶借着上汤的机会把小芬叫出去了,在外面廊下埋怨她:“这是多好的机会,你怎么总在一边碍事呢?”
小芬心里存着怨气,更觉得自己之前都是被钟婶说晕了头才糊涂了,可现在又不能得罪沈家的人。她低着头说:“是我不好……一见到二爷就想起二奶奶当日的事了……”
钟婶叹道:“你是个忠心的。可咱们当奴婢的,要知道什么对主人才是最好的。对二奶奶来说,二爷是她终身的依靠!二奶奶这回没了孩子,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让她再有一个孩子!等有了孩子,二奶奶才能在沈家站稳脚跟,二爷日后也就不敢再出去乱来了。”
小芬说:“我知道了,谢谢钟婶。”
她们进去后,把汤盛到小碗里,端到各人面前。沈星河接过钟婶手里的碗,亲自放在楚楚身边。
小芬一见,立刻把碗也递给楚楚。楚楚就接下来放在老太太手旁。
沈老太太慈爱的笑道:“多谢你,快坐下吃吧。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我就高兴了!”
楚楚坐下后却一口汤都不喝。沈老太太问起,她说:“我这段时间药汤喝多了,没什么胃口。现在已经吃饱了。”
沈老太太看了看那碗汤,没有勉强她。对沈星河说:“既然这样,你们小夫妻就先回去休息吧。”
沈星河和楚楚起身,辞别老太太才离开。
两人出了门,楚楚就加快脚步。沈星河追上去,小芬插到两人中间,把他隔开。
小芬:“二爷,我们小姐自从生病以后精神就短了,这外面太阳大,风也大,还请您高抬贵手,让我们小姐早点回去休息!”
沈星河看楚楚看也不看他,只好对小芬深揖:“小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让我跟楚楚赔个不是,道个歉好不好?”
小芬看看楚楚,见楚楚偏身躲着沈星河的目光就懂她的意思了,她想了想,说:“二爷,不是我做丫头的不懂事,只是想叫小姐原谅你,不是一朝一夕,一顿饭,一两句话就能原谅的。你在老太太这里堵着小姐,是想叫老太太知道后来责任我们小姐不懂事,不原谅你吗?”
沈星河被这话将住,连忙将路让开:“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小芬赶紧扶着楚楚走了过去。
沈星河只好跟着她们,把她们送进新房,他想跟进屋去,小芬一回身又拦住了他。
沈星河:“小芬!”
小芬道:“二爷,我是个丫头,论理,这话不该我说,但小姐不想跟你说话,我也只能犯上了。”
沈星河这段时间连楚楚的零星半语都得不到,他就是有愚公移山的精神,也要让他知道这山在哪里啊。不然他只能望而兴叹,半点手段都施展不出来。
他见过的女人也不少了,只有对楚楚束手无策。
沈星河忙道:“你说!”
小芬:“小姐现在仍过不去,昨天才跟我把给小少爷或小小姐做的衣服鞋子烧了。”
沈星河不由得沉默下来。那一日的情景又再次浮现在眼前。悔恨并没有随着时间过去而变少了,反而更加沉重鲜明。特别是楚楚仿佛是要将它永远记着。
这种带着悔愧的压力像山一样,沉沉地向他袭来。
从那天起,家里没有人再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件事。特别是在兰芳被送走后,更是没人敢说了。
娘和身边的人都是这样,他也明白这对全家来说都是一个伤疤。
而且,它不止是个伤疤,它还是件丑事。
所以人人都希望能尽快忘掉它。
但楚楚的行事正好和大家相反。她不想忘,她也不会忘。她也不愿意让他忘了!
沈星河闭上眼睛,如潮水般的愧疚过后,剩下的是疲惫和无力。
他想像娘说的那样改正错误,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可他无力让楚楚忘掉伤痛,没办法让楚楚原谅他。她的仇恨让他疲惫,让他无计可施。
他在她门前跟着,她不见他。
他送了许多礼物,她仍不见他。
今天,娘特地替他们说合,她也终于走出了门,他们也终于见了面,可她仍不看他,不跟他说话。
见到她之后,他才发觉一切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小芬看着他眉宇间的皱纹,心底暗嘲。这就忍不下去了?这就烦了?
“二爷不妨给二奶奶更多时间,她会想通的。”小芬说。
沈星河看了看没有任何动静的屋子,知道楚楚是不会让他进去了,她今天也不想见他。那他继续留在这里,也只是让她心烦。
他点点头:“小芬,你要好好侍候楚楚。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改日再来看她。”
小芬把沈星河送出了门。
回来看到楚楚正坐在窗下读书,她过去把窗户关上,说:“这天还冷着,风这么大,你坐在这里冻着了怎么办?要看书就去屋里看,我给你点上灯。”
楚楚合上书,冷笑道:“怎么样?今日站了有一刻没有?”
小芬叹道:“大概也是死心了。”她是多多少少有点失望的。
楚楚:“他对我是愧疚,可愧疚太折磨人了。他越愧疚,就越不敢见我,也不会再来了。”
小芬:“那他要是不再愧疚呢?”
楚楚:“他要是真的不再愧疚,那不更好?更不必应付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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