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很远,回头看时,徐惠春还站在门口。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我知道:她的脸上一定写满了期待……仿佛,我这一去,要不了多久就能给她带来好消息。
一路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到底要怎样帮助她呢?我知道,常有皇帝把用不着的宫女当礼物赏赐给臣下的。对于想出去的宫女来说,要么按照规定服役期满后出宫,但这条路显然在很多皇帝的时代都是走不通的,那些规定只是具文而已,要么,就只有等着被当作东西送人,以赏赐的名义。而对于徐惠春来说,究竟是哪条路她能够走得通?
首先第一条就不行,她是罪臣之女,本来是当作罪犯没进来的,除非她父亲被昭雪,她才有资格光明正大的出去,可是,21年过去了……
其次,是赏赐的办法,可是……她已经38岁了,这样的年纪,怎么能出现在赏赐的名单里?
要不,由宋若水出面向皇帝讨?可是,宋若水刚刚在户部走马上任,如果他就这么斗胆向皇帝提出此事,元重俊会答应么?
要不,我厚了脸皮找个机会向元重俊秉明此事……可是,回想起昨晚元重俊叱骂我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凉!
唉,究竟该怎么办呐?要说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六品侍卫,虽然被皇帝安排到一所有来历的院子居住,但是……我的身份尴尬啊。我又不是皇帝的女人,充其量只是个近臣而已!
乱轰轰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具体方案。
回到怡心阁里复习了一会中午学的剑法,天色就已经沉下来了。晚饭后想起秦武给我的那本书,就摸出来翻。这一看倒叫我小吃了一惊:图画招式十分形象,文字讲解也十分顺畅,哪像是匆忙绘就的呢?可是,看那纸张和笔迹,分明是完成后不久的样子。
合上书,我眼前浮现出秦武那张年轻坚毅的脸庞。
不过既然是他辛苦抄写出来的,我对他劳动成果最大的尊重就是好好照着这本剑谱练习,用他的话说就是把这个浣溪剑法发扬光大!
于是连兰娘也支使出去了,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对着这《浣溪剑谱》练习。也许是精神集中吧,那根小竹片在我的手中呼呼生风,我看到自己“挥剑”的身影映在那厚厚的帘幕上竟然是诡异而又惊人的妖艳!
第二天,我依然没接到要去值班的消息,不过这正好给了我练剑的时间。
厨房的建造工作已经进入了后期,看得出,那些工匠是极认真的。每当我走到那边观看时,那些工匠们马上换了神情,原本看不出表情的脸顿时紧张起来。我有些纳闷:难道他们也以为我是皇帝的宠妃?尤其是那个监工的太监,一见到我立刻垂手侍立问好,好歹也是几十岁的人了,那幅卑躬的表情让我很不是滋味。
然而转念一想:在这个等级社会里,每个人对待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都得是这样的。如果有谁胆敢傲视,或仅仅是平视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那么……用现代的话来说他/她就是这个社会中的另类,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不遵礼法,严重的还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所以,那些工匠对我恭敬,所以,秋云等人对我客气,所以……
而这一切,并非因我自己,而是因为那个让我进宫的男人……当今的皇帝陛下元重俊!
女人的地位来自于男人,我的“地位”得自于龙椅上的威权!
而我,并不是皇帝的眷属。我——一个小小的六品侍卫到底算是什么呢?
乱糟糟也想不出个头绪,只有定下心来练剑。
一天、两天,我几乎把《浣溪剑法》的招式都练习了一遍,自我感觉很不错。怪道秦武说我有这个天分呢,原来他并非夸张。合上书,我长叹了一口气:我一个看过《星球大战》的21世纪女孩,居然回到古代社会练起了传统剑法。两个世界的隔离,何其遥远!
连着三天,我没有受到元重俊的召见,这也意味着:这几天他没有想起我。也许,三天的时间,在宫人的眼里,并没有什么,毕竟女人太多了!可是在我,却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在练剑的空隙,我会偶尔想起那张金冠下的脸——俊美,嘲谑,愤怒……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我的情绪,因为只要一想起“值班”的生活,我就不由得皱眉。纵使我不是个活泼好动的人,但在那空阔、威严的大殿里站上半天,对我来说还是不愉快的事。尤其,最可怕的是那些上殿议事大臣的眼神!那些脸,不管是瘦削还是肥厚,不管是极尽谄媚之色还是不卑不亢,当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我的脸时,我能轻易地辨出那惊异中的不屑!
是啊,他们理当不屑!我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本该安守在闺阁,或是从父命,或是从夫命,但是我却不待在闺房,而是腰悬长剑、神情庄严的站在皇帝的宝座边。
放下剑谱,我走出房间,看到张祥刚从院子里走过,出于好意喊住了他,希望和他说几句话熟络一下。
“有什么好玩的事说给我听听?”看着那张有些惊惶的白净脸庞,我倚在门框上笑着说。
“回姑娘,没有什么新鲜事,还有几天要过年了,四处都忙得很。”张祥低了头说。
“哦?真的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没想到新年来的这样快。
“是啊……别处……别处都忙着过年的打算,独我们这里……”
“哦,是不是说这里太冷清了,如果你们嫌冷清的话,大家就找些乐子好了,或者备办些东西,过一个热闹的年吧。”我认真地说。
“姑娘不是说笑话吧?”张祥抬起脸,对我的话表示怀疑。
“我怎么会拿你们开玩笑?我是说真的。”其实我也想找些好玩的事情做,毕竟我也不是七老八十的人,还不到二十岁,还是想玩的年纪呢。
“哦,备办年货的事,秋云姐姐已经去准备了,照着宫里的规矩来的,只是……我们……我们院子里好像没有什么乐子耍。”
“咯咯……”我笑了起来,倒把这小太监笑得脸都红了。
“没关系,没乐子我们可以找嘛,我来想办法。”
“哦,那谢过姑娘。”张祥微鞠了一躬。
“你……可还有事么?”我见他好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问了一句。
“这个……这个……我说了只求姑娘回头别说是我说的……”
哇,有八卦消息了。
“我向你保证,你说吧。”
“这个是和姑娘有关的,我听说……听说这两天陛下没让姑娘当班,是因为有两个谏官上了折子,说姑娘身为女流,不该当侍卫,站在陛下身边。”
“哦?原来是这个,当侍卫又不是我的意思,他们应该把矛头指向皇帝陛下。”我丝毫不以为然。
“可是……可是,据说有一个姓张的拾遗说像姑娘这种情况,要么请陛下纳入后宫,要么就该放出宫。啊,小的还有事,忙去了。”说完。张祥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原来,我已经引起朝臣的注意了,虽然我从没踏上那早朝的明光殿,只是在乾元殿伺候。
才当了几天的御前侍卫啊,我的大名、事迹就已经进入奏折了!
不过,照那位张姓拾遗的意思,皇帝应该把我纳入后宫,或者放我出宫!
想到这前一种意见,真是叫人难以接受,作皇帝的小老婆?尽管这位皇帝年轻俊美,可是……他那么多的小老婆……这是令人难以忍受的!这后一种意见么,倒是蛮富有人道主义精神。如果皇帝——那个叫元重俊的家伙能够放我出宫的话……
哈哈,我就自由了。
不过,如果元重俊真把我纳入他的后宫范围……那可真是不妙!
我是多么希望张拾遗的第二条意见能被采纳啊!
傍晚时分,我正在房里看一本残缺的《史记》,秋云进来说厨房可以赶在新年使用。
“真的么?”我合上书仰起脸说。
“真的,姑娘若不信可以亲自去查看。”
“不用了,如果新年可以使用的话,我们就在那里面做年夜饭好了。”我兴奋地说,想象着我在那雕梁画栋的厨房里做饭的情形。
“只要陛下喜欢,姑娘您怎么着也不为过。”秋云微笑着说。
“啊……”我支支吾吾,把脸扭到了一边。
我讨厌他们把我和元重俊联系到一起。
秋云出去后,我又陷入一种痛苦的的循环思维状态中。我知道,我已经与皇帝联系在一起了,只要我待在皇宫里。
思忖了一番,我把以前制定的逃亡计划翻出来又温习了一遍,觉得现在最大的困难是兰娘的问题。如果我一个人出逃了,那留在这里的兰娘会怎么样?翻云覆雨的元重俊会不会拿她出气?
要不?连兰娘一块带走,这丫头机灵,在逃亡路上也许会有帮助,而且……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虽然她现在的身份是我的丫鬟。
不过,即便是捎上兰娘一块走的话,那也得先具备逃走的条件。那这个条件的第一个内容就是获取元重俊的信任!对了,获取他的信任,然后想法子弄些钱,当然,这些钱也肯定是从他那儿来,并且,我最好还得先学会骑马!
这一切,都和他关系密切。可是,自从被他骂了后,一连三天了,我还没见着他呢。不会是他对我失去兴趣了吧。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有些下沉。
晚饭后无事可做,和兰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儿话,弹了会琵琶,是我那天雪夜在宜春院作的曲子,现在我给它起名就叫《雪夜》。这首曲子有些伤感,弹了两遍不想再弹了,觉得百无聊赖,于是拿起书看。看来看去,还是那本《史记》,不知是一套中的第几本,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又没有句读,虽然我是个中文系的学生,可是,真要我读那线装的、竖排版的、有着大量异体字的古代版本书……纵是经典也不能让我产生的愉悦。
兰娘忙着做针线,老是缠着她说话也怪没意思的,于是决定一个人出去走走。
外面早已是暮霭沉沉了,北风吹到脸上刀割一样。紧紧衣领,我走出了怡心阁的大门。
这一走,竟然就走到了得月池。
四下里无一个人影,冰结的湖面在暗淡的天光下依然没有失掉那层晶莹。几只灰翼的大鸟从湖面掠过,小月亮已经爬到天上了,弯弯的,金色的钩子一样。
看着这小月亮,不由得想起几天前伴驾“赏月”的事。也不知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并没有觉得元重俊的行为是多么的令人厌恶。毕竟是皇帝嘛,在这个位子上都十年了,习惯了群臣的恭维,习惯了女人的媚眼,习惯了举国上下的顺从……所以,他可以俯视一切,包括女人。
湖边风大,站了一会儿觉得寒气直往上冒,于是走下曲桥,继续向前。
谁知,这一走,竟然就到了长春宫。并不是我对云飞燕有兴趣,而是目前为止,这所宫殿是后宫我唯一进去过的。想到云飞燕,我突然生出了一个主意:反正现在无事,我不如趁着天色黑暗,悄悄混进去看看那云贵妃正在干啥?
这么想着,我已经行动了起来。眼瞅着正门进不去,我把眼睛转向了寝殿后面的围墙。
好嘞,幸好我的衣裙不是皮毛的,翻起墙来不那么累赘。深吸一口气,我用力一跃,双手竟然攀到了那并不矮的墙。这个动作的后果都令我吃惊:什么时候起,我的身手这样矫健了?难道那浣溪剑法还有轻功的作用?
正在得意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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