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记·倾华锦盛》5.第五章

    亘古星空浩瀚如银,天命如强大的齿轮缓缓流转,营营碌碌的世人渺小如蚁。
    建元十年三月,转运使吴帧之死,令都陵前线趁胜追击的侍源军队粮草中断,大将军盛奕宁被迫撤军,三百里加急奏报天听,请求追查凶手,严惩不贷。在夏盛两大家族的双重压力下,由丞相谢潜亲自督办,凶手迅速被捉拿归案,立斩午门。
    世上千年变幻如云烟,山中不过聊聊数日。
    山中无聊,而有谢锦的地方必然是热闹的,小桃虽嘴上不说心底却是佩服到五体投地,屁颠屁颠跟着,挖蚯蚓捉蚂蚱捞螃蟹钓龙虾,玩得不亦乐乎。
    这日,三人又凑在海棠树下挖蚯蚓,悉悉索索,偶尔传来谢锦尖声的讥诮,小桃愤怒的反驳,还有师彦软绵的劝和声。
    真是个小孩子啊。
    博山炉爇沉水香,香烟缕缕,直透心窍,裴谦静坐在屋檐下,一袭青衣如竹,眉头只是微微舒展开复又紧锁,近日来天象愈发清晰。
    命运的齿轮朝着既定的方向缓缓推移,碾碎任何阻挡其前进的障碍,包括吴兴谢家,包括眼前的少女,青春如四月的阳光从她身体里倾泻而出,温暖每个熟知她的人。
    阳光穿过海棠树翠绿的叶子,落下斑驳的影子,粉衫少女在翠绿的背景里单薄如剪纸,一触即碎。
    裴谦轻叹,起身道:“走,我们去看三龙潭瀑布。”
    如果不能改变,便只好顺应,生命仅在当下。
    “好啊。”谢锦蹦起来兴奋地叫道,薄薄的阳光下,少女言笑嫣然。
    “不许走,我一定要捉到那条!”小桃挥着小铲,横眉抗议道。
    师彦迟疑,低头攥着衣角不说话,沉默温顺。
    “你管我!”谢锦一边对小桃做着鬼脸一边蹦跳到裴谦身边,粉颊沾染尘土。
    小桃气短,转头瞪向师彦道:“你不许走,那蚯蚓是你放走的。”
    师彦一怔,小脸飞红:“哦,好,好。”
    “小桃你不想活了,敢欺负我弟弟!”谢锦做张做势,捋起袖子向小桃走去。
    “不是不是,姐姐,我想留下来的!”师彦伸长手臂拦在二人中间,连忙表态道。
    唇枪舌剑半晌,谢锦才放心,对师彦道:“若他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言罢仔仔细细上下看了看师彦,转头对小桃说,“我可是数清楚了,要是彦儿少了根头发,我绝对把你拔成和尚!”
    小桃恍若未闻,埋头挖蚯蚓,完全不搭理谢锦。
    谢锦还要说话,却被裴谦拉了手:“走吧。”
    密竹轶云,长林蔽日,浅翠娇青,一路上,谢锦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裴谦只是含笑听着,偶尔提醒她注意前面的路。
    青秀山脉连绵百里,气候温暖湿润,春日雨水频繁,常有山涧拦道,谢锦蹦蹦跳跳地踩着石子越过小溪,分外开心,哼起歌来,突发奇想道:“谦哥哥,我听说那些隐士都会吹箫舞剑,养鹤植梅,你却养猫狗,喂母鸡,种海棠,很不一样呢。”
    裴谦笑道:“我哪里是什么隐士。吹箫舞剑自然会的;梅花屋后倒有一株,是大师兄十年前种下的;我不喜欢鹤,因为那是脱离尘世的孤芳自赏,真正的出尘脱俗是历经大磨难的后的清明彻悟,而不是如我这般老死山林的鼠目寸光。”
    谢锦似懂非懂,轻快地跳过山涧,转身疑惑道:“我总觉谦哥哥有很多秘密,可是你从来都不对人说,只会把自己关在辰星阁整夜整夜看书观星,或者坐在屋檐下整天整天蹙眉沉思,让我觉得离你很远,像天上的神仙一样。”
    裴谦站在山涧另一边,自嘲道:“庸人自扰罢了。”
    “不是的!”谢锦神色认真,恳切道,“谦哥哥是我见过的最像神仙的人。不像我哥,若世无花月美人,便不愿生此世界。”
    裴谦失笑,温言道:“谈山林之乐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你哥倒是比我豁达许多,品遍花月美人,终得顿悟。我不过因天命困于山林,看似超脱,实为凡夫俗子一个。”
    “才不是!”谢锦辩不过,竟耍赖道,“我说谦哥哥是神仙就是神仙!”
    裴谦淡笑不语,只是踩着石头跨过山涧,脚下一滑竟向侧倒去,吓得谢锦连忙伸手扶住他,裴谦抬头,自讽道:“小锦见过总是摔跤的神仙么?”
    谢锦稳稳握住他的手臂,眼珠一转,道:“我哥小时候很丑,却十岁便开始追求我家隔壁的小花,屡战屡败,百战不殆,还逼着我当参谋跑腿,坚持送了六年海棠花,终得到佳人芳心,如今天下没有我哥追不到的女人。”谢锦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他愿意的话。大多数情况都是那些女人倒贴,每次都拜托我救驾。”
    裴谦道:“我都走了这么多年路了,都还未修成正果,依然摔跤。”
    “只要谦哥哥有我哥追小花的毅力,总有一天就不会摔跤了。”谢锦扶他过了山涧,肯定地说道。
    裴谦摸着她的头大笑:“傻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谢锦撅着嘴抗议道。
    时值四月,万里澄空,千峰开霁,山色如黛,浓阴如幕,烟光如缕,潭涧之间,清流注泻,千岩竞秀,万壑争流。
    “真是漂亮,想不到世间还有此妙处。”谢锦站在半山腰俯视瀑布下的深潭,低声赞叹道,“我哥见了也是要称赞的。”
    三条瀑布如飞龙奔腾而下,飞珠溅玉,风飘万点如杨花,一山的青翠仿佛化为瀑布泻入深潭,汪汪一碧,离合的神光摇曳。
    “那瀑布后有一山洞,为古人藏兵粮之地。”裴谦指着中间的瀑布道。
    谢锦缓缓回头,满面哀怨,双眼含泪娓娓道:“裴郎,你竟如此负我!”
    裴谦怔愣,心道谢锦是否被魇住,袖下暗捏手印。
    谢锦拉住裴谦的袖口,泪水轻轻滑落,凄婉尖锐叫道:“你既弃我,我也不要活了。”漂亮的后空翻,身子如纸鸢向深潭坠落,划出晶亮的弧线,裴谦大骇,伸手却只拉住谢锦粉色春衫,慌忙踉跄着下到潭边,大呼谢锦的名字。
    “啊呀,谦哥哥竟然没有跳下来。”谢锦冒出头,在水中灵活若游鱼。
    裴谦高悬的心总算是落下,望着少女明媚的笑颜竟是如何也生不来气,只好无奈道:“小心风寒!”
    “我去年还跟我哥赛过!”谢锦玩得尽情,伸手招呼裴谦也下水,令裴谦哭笑不得,好言相劝许久,直到谢锦打了喷嚏,才恋恋不舍上岸。
    谢锦皓腕凝霜雪,掀起水花,粉色春衫如笑,明媚张扬,嫣然流盼,光华溢目。
    深幽苍碧的深潭染上浅淡胭脂色,流光溢彩,裴谦不觉屏气凝望,眼前万千颜色绽开,如上元烟花光彩迸射黑暗的夜空,鹊尾般渐隐,连青秀满山浓郁的重瓣海棠都在这转瞬的浅红深碧淡紫浓黑里失了颜色,化为遥远浅淡的背景。
    那日,她只是水边嬉戏的少女,青春如血色燃烧,轻狂张扬;他只是山中寂寞的少年,年华如流光易抛,清淡安然。
    酒醉只缘境迁,情起皆因年少——如今在青灰晦涩的凝碧宫想来,色彩分明的过往竟如庄生蝶梦,栏杆拍遍却只能叹一声当时只道是寻常。
    裴谦张嘴却不得声音,半晌才道:“初春水凉,真是胡闹。”
    谢锦坐在大石上,翘着脚随意擦了擦,便要穿鞋。
    “胡闹,这样必然会发烧的。”裴谦蹙眉,脱去外衫,蹲下为她擦干水,又度她真气助其烤干衣衫。
    少女脚踝晶莹如琉璃,粉色的指甲似最娇嫩的海棠花蕊。
    “谦哥哥,你对我真好。”谢锦看着裴谦笑道。
    “比你哥还好?”裴谦低头拭水,不以为意。
    “哼,我哥最坏了!”谢锦偏着头,想了半晌才道,“我喜欢谦哥哥。”
    裴谦怔了怔,随即温言道:“我也是。”
    “那是当然,本小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谢锦摇头晃脑得意着说道。
    回去绕走另一条山道,春意愈发浓烈,满山遍野的海棠花树,横里斜里缭绕,深深浅浅,碧空万里而似乎只有这片浅粉深红沉淀下来,连绵到岁月尽头。
    “你知道么,我哥只为小花摘过海棠。”山道上,谢锦忽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不待他反应又如松鼠般蹦跳开去摘海棠,留下一头雾水的裴谦。
    半道遇上拎着食盒的小桃时,谢锦正攀在树上摘一朵最繁盛的海棠,小桃撇嘴不屑道:“师傅,你怎么救了一只猴子?”
    谢锦翻身落下,翩若惊鸿,嘴里叼着一枝海棠,小心地将花儿收入怀中,才瞪着小桃道:“小猴子骂谁呢!”
    “小猴子自然是骂你!”小桃想也不想回嘴道,惹得裴谦大笑,师彦拽着谢锦的衣服不知所措地瞪眼。
    “小猴子真乖!”谢锦一本正经地去拍小桃的头,小桃气短地避过,气呼呼地搂着食盒道:“不带你去平沧湖赏月了!”
    裴谦止住笑:“今日十五,我倒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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