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离梦》5.心动情动

    今生缘，来世再续。情何物？生死相许……
    那是一位能让人一见倾心的男子，斜倚于巨石之上，双手环抱琴梁，修长的指尖轻撩细拨，琴声便如同他的人那般，清逸而出尘，风轻轻扬起他墨玉般的长发，俊秀不凡，而当他抬起眼睑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的一瞬间，靖璃愣了，云羲更是快速的别过脸。
    那是一双多么美的眼睛，如同最深的夜，让人沉沦……
    自此之后，那位男子每天每天都会来到这里，或弹琴，或沉默，就那么静静的坐在云羲的不远处，如同陪伴，只是他们谁也不开口说话。
    靖璃对他感到十分好奇，想必云羲亦然，不然她偷看他的次数不会越来越频繁，然后再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最终云羲忍不住淡淡的问了一句：“你是谁？”
    男子笑了，嘴角优雅的上扬，像是明媚的春光，能融化堆积千年的冰雪--
    “我是焚日。”
    他的眼眸里有种情愁，说不清道不明，却始终温柔。
    从此，这个名字这个眼神便深印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后来他们还说了些什么，靖璃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也不敢听，耳朵里回荡的是剧烈的心跳声—
    动心，却分不清是谁的心动，是她的，抑或是云羲的？
    靖璃胆怯的闭上眼睛，拒绝再想。
    只是时间慢慢慢慢磨成一种煎熬。
    当焚日教云羲抚琴，当两人谈笑风生，当他们渐渐亲近，对靖璃来说，便是种煎熬。
    无奈她想逃却不能，只能催眠自己这一切不过是场梦，别人的梦……
    只是梦太长，心难安。
    “唉……”一声叹息将靖璃从迷思中唤醒，回过神又是多少年华已逝，靖璃也跟着叹了口气。而云羲则是一时皱眉，一时傻笑，一时失神，一时发呆。
    这是否就是“恋爱”呢？靖璃不由发笑，无声的。
    却听云羲喃喃自语：“只叹我无心，无心又何以情动呢？”
    这句“无心”无疑让靖璃哑然，心脏无端一窒。
    此时，一双手自身后将云羲温柔地搂入怀中，温热的唇擦过她的发端，沉稳的声线悠然响起：
    “只要羲儿肯赐我一笑，我愿意把我的心，给你……”
    云羲转过身，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如夜般的瞳孔满载深情，只见他缓缓从怀中拿出一根造型奇特的簪子，含笑为云羲绾起一头青丝，动作轻柔而郑重，仿佛是仪式。
    靖璃恍惚的看着焚日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迅速凑近，眼底幽幽升起一簇火焰，靖璃慌张的闭上眼睛，然而当他的唇温柔的吻上云羲的，靖璃愣了，懵了，傻了，乱了。
    一切都乱了。
    “我爱你。”
    多么美好的誓言，听在靖璃耳中却是种折磨，忽然她有种想落泪的冲动，或是无措，或是感动。而这一刻她真的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不，她不能够有这种想法！
    一种混乱的罪恶感充斥靖璃全身，她觉得自己在窥觑别人的爱情，这让她十分难堪，靖璃无语问天，到底把她的灵魂放到别人身上是为了什么！靖璃呐喊着，无声的呐喊着，放她出去……
    放她出去！
    彷佛是顺应她的想法那般，猛地一阵夺目的光将她紧紧包围，靖璃眼睛一闭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待晕眩过后她再睁开眼睛，发现一切竟已不同。
    入目的是无尽的苍白，偶有金光游动，一片迷离，靖璃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握紧些什么，却什么也握不住。
    咦？不对……靖璃一个激灵，她竟然能控制自己的行动！看着自己的双手，靖璃一阵心喜，此时却听见一把稳重却略带沧桑的声音响起。
    “……羲儿，千万不要勉强……不要伤害到自己，我一定会保护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是谁？感觉如此熟悉，又让人如此揪心，靖璃决绝的穿越眼前的白茫，寻找的声音的来源。
    是焚日。
    靖璃愣愣的看着他消瘦了的脸颊，稀疏的青色胡根，暗藏着忧郁的深邃眼睛，尽管深情不减，温柔依旧，却还是刺痛了她的心。
    “原谅我不能陪在你身旁，羲儿……答应我要母子平安……等我回來。”
    忍痛的说完这句话，焚日留下了一记写满不舍与眷恋的眼神，深深的再看一眼靖璃的身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风吹乱他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弧度，隐去了他绝然的身影。
    靖璃突然有种不详的感觉。
    回过头顺着他刚才眼光停留的地方看过去，靖璃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嘴巴，那竟是被冰封的云羲！
    猛地又想起什么，连忙靠近，透过重重的冰雪发现云羲的腹部高高凸起，只见云羲双眉紧皱，额间渗出的点点汗珠迅速又凝结成冰，可想而知她有多难受。
    忽然，围绕着冰峰的金光游动得更迅更猛，靖璃看着微颤的冰雪，紧握的手同样在颤抖，她彷佛能够体会云羲的痛苦一般，她明白云羲的急切与不安。
    不过就是眨眼之间，她到底遗漏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靖璃来不及细想，只听见“嘣”的一声巨响，接着便是地动天摇，靖璃按耐不住心悸，虽然不理解为何云羲产子不同凡人，但她相信她的“不同凡人”，靖璃再看了她一眼也坚决地飞出石屋。
    天已被厚重的云层掩埋，晦暗而阴霾。
    黑压压的人群举着大旗把山谷重重围困，声势浩大，靖璃远远的看着大军压境，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苍凉。
    而眼前焚日正一边保护结界死守石屋，一边施咒应付着源源不绝的攻击，靖璃虽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招式，却也清楚焚日在车轮战下已渐感吃力，只见一记冷光闪过，趁虚而入在焚日背上生生砍了一刀，破空的刀光爆破岩块，溅落一地碎石，焚日的身影也随之倒落。
    “焚日！”靖璃大喊，却谁也听不见，伸出的双手穿透了他的身躯，靖璃呆滯的看着自己的手，骤感无力。
    “灭神……？”焚日发出破碎的声音，靖璃回过神竟发现他背部的伤口正迅速的溃烂，冒出缕缕黑烟。
    “哈哈哈哈！焚日啊焚日，被族人驱逐的滋味如何？哈哈，怪就怪你自己为了爱情这种玩意儿丧失了心智！”嚣张的笑声十分刺耳和难听，靖璃厌恶的瞪着说话那人，直觉他面目可憎！
    “人王！你隐忍多年……处心积虑到底为的是什么……！”
    焚日的声音颤抖而断续，难掩痛楚，听得靖璃胆战心惊。
    “哈哈哈，你又何必装傻！当初你奉命接近云羲玄女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你失败了，而我将得到最後的胜利！”靖璃越听越觉得迷茫，木然的看着两人对峙。
    “……妄想！”焚日强撑着站起来，手里不知何时竟多了把通体玄黑的长剑，泛着幽光，只是当刀剑相抵，火花四射，焚日的剑竟捱不过三秒已断成两截，焚日更是被刀气弹至几丈之外，不支倒地。
    “不自量力！我手握神器，不管是神是魔，挡我道者，皆弑之！哈哈哈，很快天下便会是我囊中之物！”
    此话刚落，一束金光从石屋内迸出直冲上天，一抹白影如闪电般迅速奔向焚日，靖璃抬头，只见云羲一手抱着身裹金甲的婴孩，一手紧握玉质古镜，单膝跪在焚日身旁，神情哀伤。
    此时那人王神色兀变，眉目间莫名的带着愤怒，连跋扈的声线也变得扭曲不明。
    “我倒想看看玄女和魔能生出了个怎样的怪物！哈哈……哈哈！云羲！他可是魔神之子，是魔啊！是魔！！值得你为他孕育百年值得你虚耗神力生个半神半魔的怪物么！？？”
    “闭嘴！”云羲左手一挥便将那人王打至几丈之遥，人王的神情更是诡秘莫测，愤恨的瞪着二人，而云羲却始终不曾看他一眼，对他，只有不屑。
    焚日听完人王的话神情又黯了几分，紧张的抓住云羲的手，不放。薄唇轻颤，欲语还休。
    云羲柔情依旧，轻声安抚：“我一直都知道……但我相信你。”
    焚日虚弱的扯出一记微笑，唇边的血却不止，只见他探手轻轻拔下云羲头上的簪子反向递回给她，破碎却温柔的说：“若有来生……焚日……再为你绾……青丝……”
    云羲放下玉镜接过簪子，含泪的双眸让人看不出情绪，只见她抬首对焚日倾城一笑，柔柔的问：
    “那你相信我么？”
    “信。”
    “那云羲与你约定千年以后，执子之手，永世不放……”
    “好，约定千年，等我……”
    再没了声音。
    云羲轻轻吻上焚日逐渐冰冷的唇，手中的簪子早已没入焚日的左胸膛，一横，瞬间迸出一抹幽蓝的光隐入云羲的心窝。
    焚日的身影却渐渐渐渐化作尘烟，连同那根簪子，消散。
    靖璃不解的看着这一切，心中疼痛不堪，泪水滴滴坠落，沾湿脸庞，为什么会这样……？
    “何谓情！何谓爱！？愚蠢！可笑！云羲玄女，枉你独尊天下，竟如此不堪！”
    云羲垂着头，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眼泪，一滴，一滴的垂落，落于镜面溅起点点水花，那名为慑天的神镜竟在这一刻变幻成水滴状，像是在回应主人的悲伤。
    但云羲却笑了，头依旧低着却嗤嗤的笑了，笑得那么凄绝却又那么美。
    靖璃不由一震，这笑，竟比哭更让人心碎。
    “可是想尝一次灭世？”她的声音冷若寒霜。
    人王震怒，问：“凭什么！？”
    “不凭什么。”
    云羲缓缓举起了镜子，昂首望天，低低的念了一串咒语，顷刻像是闪电炸裂天空。
    “众神听令，吾奉天神命定执掌三界，神人安守天命，赏其仙位，授其特权。魔族无功无过，赦其厄命，除了纵万恶者外一律善待，令其休养生息五百年，神人助之。而人族屡犯天威，罚其受诅，除诚心得道者外命不过百，神人督之！”
    “领命！” 从天而降的神将恭敬的垂首跪地行礼。
    而就在所有人都不为意的这一瞬间，云羲暗暗念动咒语驱动神力，当靖璃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已太迟，只见天地间强烈的白光与耀眼的金光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景象仍未清晰，浓重的血腥味已经扑鼻而来。
    众人一惊，待强光渐渐散去，入目的俨然是个修罗战场。
    尸横遍野，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而云羲毫发无损的浮于半空中，含泪的眼眸那么慈悲和哀戚，扬起的嘴角却那么无情和残忍。
    绝世的容颜凄美得让人哀恸，和惶恐。
    靖璃看着一地残骸震惊之余竟有些明白……
    “玄女……这……”众神将的语气竟也有些无措。
    “云羲玄女无故杀戮，可是天神的旨意？”那把古怪的声音适时又起，淡淡的带些稚气，似笑非笑，靖璃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
    “大神……！”众神将接话，大有维护之意，却被云羲截去。
    “我甘愿受罚。”
    “玄女！”众神又是一震。
    “不敢不敢，在座有谁敢惩罚玄女您呢？只是玄女诅咒凡人，可想过凡人的苦累？”
    有意无意却又话里有话。
    “云羲愿受轮回之苦……”云羲的双眸未曾从婴孩身上移开过半刻，淡漠的回应。
    靖璃莫名的感到心酸。
    “玄女深明大义，在下敬服，只是这慑天、忘世两大神器，玄女可不能带走……”
    话未完，玉镜与轮环变发出激烈的强光，如同抗议。
    “慑天、忘世你們可愿等我千年？”两道光影绕着云羲转个不停，像是答应，又像是不舍。
    “且为我镇守人间，守护我儿魂灵罢，千年以后，定寻你们归一……去吧。”
    随着玉镜与轮环的分化与坠落，云羲的身影也逐渐隐淡，在她消失之前，靖璃感觉她若有似无的看向自己，柔柔一笑，当再也看不到她的影迹，靖璃也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