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旅》6.再见江小原

    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我身上,我蹬着吱呀吱呀哀唱的破自行车,匆匆赶回家。街道两侧汇集的雨水越来越多,一股两股来自不同方向的雨水最终汇成了潺潺的一股。帆布鞋鞋口脱胶了,雨水就那么直直灌了进去。
    “哗”,老红旗停在了我身旁,溅起一身泥水。我赶紧踩住刹车,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心想,完了,这鞋今天是彻底报废了。
    老红旗的车窗缓缓摇下。
    “田苗!”
    我赶紧回头,只见车窗里探出一只熟悉的脑袋,原来是瘸子。
    自从那次生日午餐和他们不欢而散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有人说他老爸怀着孺子不可教的悲痛心情把他打包送到了大洋彼岸;有人说他在北京和一伙搞颓废音乐的年轻人混在一块儿;还有人说他炒股一夜暴富。仔细想想,瘸子这人在我们那伙高中同学中也算是个人物了。
    真没想到在这大雨天居然能遇见他。我按捺不住欣喜大叫道:“瘸子!怎么是你?!”
    瘸子也是一脸爽朗:“姐姐呐,我正满世界找你呢!别站在雨里啊,还愣着干嘛,快上车!”二话没说,瘸子就从车上下来,冲进雨里,硬是把我塞进了老红旗。
    我嚷嚷道:“自行车!”瘸子回到驾驶座,关紧车门,头也不回地说:“那破车还留着干嘛呢?小原可是想你得打紧啦。”
    “小原?哪个小原?”我不解道。
    瘸子立刻拍着大腿,激动得大喊:“我说姐姐,你不会连江小原都忘了吧。这么些年人家可是对你死心塌地的啊!”
    “啊?这……”我呆了一下。
    瘸子随手丢过来一条干毛巾,说道:“瞧你这一身的水,快擦擦。”他这一说还真提醒我了,我身上还穿着沾满泥点的雨衣呢,落了一大滩水在车里,车座也被我弄湿了。
    我拿着毛巾,窘在那。瘸子忙摆摆手:“没事没事。你赶紧挪个地儿,别弄感冒了。”我小心翼翼脱下雨衣叠好,然后用毛巾擦干头发,这软软的毛巾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肥皂香味,我又仔细嗅了嗅,总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
    瘸子将车向右拐进了东大街,我忙说:“方向错了,我家在西坪。”瘸子说:“没错,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我也没好再说些什么。
    后来老红旗在瘸子的驾驶下左拐,右拐,再左拐,竟然停在了市第一医院门口。
    “头一次发现医院也能被称为好地方。”我抱着手斜睨着他,等他给自己一个交待。
    “嘿嘿。”瘸子没多说什么,诡异地笑了笑。我跟在他身后,灌满雨水的鞋子踩得啪啪直响。最后,瘸子把我带到了一间特护病房门口:“那个……我还有事情,你先进去等我会儿。”事情越来越怪异了,我狐疑地看着他,站在门口不肯进去。瘸子急了,一跺脚:“姑奶奶,求你了,进去看看吧,就等你救人了。”说完,一把把我推了进去,然后又砰地一下子关上了门。
    “嗯……”病床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寻声看去,愣住了,床上那人也张大嘴惊异地望着我。我尴尬地站在门口:“江小原……是你啊。”话刚落,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耳光,这不废话嘛。江小原用手撑着床沿,我赶紧过去扶他坐起来,没想到他一把甩开我,身子直愣愣地朝前撞去,我又条件反射似的扶住他。这次他倒没拒绝,只是冷冷地开口道:“你来干什么?来看我最后一眼吗?”
    “又不是我想来的。”我沉下脸。
    他撇过头,又是冷冷地一句:“你走!”
    一听这话,我还真坐不住了,站起来就朝外面走去。我这是干嘛啊,莫名其妙被带到医院,又莫名其妙地受到侮辱。可刚出门我就后悔了,犯不着和病人计较啊。唉,我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鞋里的水把脚泡得难受,我弯下腰,脱了鞋一看,十个脚趾头都泡皱了。鞋子前开了胶,鞋底也裂开了,真没法穿了。索性把鞋一扔,光脚回去了。
    在医院门口遇见了瘸子,他撑着伞,杵在老红旗旁:“这么快就出来了?!”我也没看他,直接拉开车门:“人家不想见到我呢!送我回家吧。”瘸子苦笑了,然后又摇摇头,一宿无话。不过,瘸子没有直接送我回家,而是把我带到了附近的一家鞋店。里面的店员见我光脚进去都抿着嘴偷笑,我反而没觉得什么,大大方方地试起了鞋。
    后来,瘸子说我试鞋的样子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我扬起了眉:“我怎么就成破罐子了?”瘸子忙赔笑说道:“你知道我语文差,不太会说话。不过说真的……你……你有空还是去陪陪他吧。”
    我心一沉:“瘸子,江小原他……究竟怎么了?你确定我应该去陪他?”瘸子叹了口气道:“江小原对你怎样你不会不知道吧?当初人家可是为了你才进北大的啊,要不然他早飞往美国了。”
    我没吭声,瘸子又继续说道:“你这人啊,说你笨呢,高考一不小心就冲了个全市第一。说你聪明呢,江小原对你那份心思你又一点没感觉,全然不顾他感受地填报了另外一所大学,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纵跨大半个中国。他这家伙从小顺当日子过惯了,也该尝尝苦头了。现在脑子里长了个瘤,虽然是良性的,但由于瘤外面缠绕的血管太多,手术起来很困难。一刀下去,不注意就……就……可如果不手术的话,这瘤恐怕就有恶化的危险。他现在情绪很不好,拒绝手术。”
    我低下头,半天不语。
    人总是把自己千方百计都没有得到的东西看得比什么都还宝贵。这些日子我老在想或许江小原并不如瘸子说的那样爱我,只是还没得到我而已。更何况江小原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喜欢我。而且我心里还有个大疙瘩,关于莫楚,关于老烟,或许还关于江小原。
    请原谅我对爱情的悲观,我只是想简单一点生活。
    晚上十点过的时候,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过来。我接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我在你家楼下。”我心咯噔一下,怎么是江小原。我握着手机,赶紧跑到窗户那里,楼下果然有一个酷似他的身影。我对着手机大喊:“你就待在那别动,我马上下来。”
    这都哪跟哪啊,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医院里么?我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带上钥匙,换了衣服出门,下了楼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着拖鞋就出来了。
    江小原一身蓝白条纹病号服站在我面前。远远地就见他瘪着嘴说:“我饿了。”
    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谁还敢饿着江大公子您啊!”
    “别提了。那群人,一天到晚看着我,连口好饭都不给,所以我就只好跑出来找你要了。”呵,几天没见又恢复以前那个一脸痞气的江小原了。
    “想吃什么?”我有点好笑地看着他。
    “大晚上的,也难找到吃东西的地方。你做的玉米粥就好。”听这口气,仿佛是在将就我一样。那天瘸子在送我回来后说江小原消沉得很,吃不下东西。我突然想起以前感冒时也不想吃东西,老爸便做了玉米粥给我,就着一小块豆腐乳,香醇得很。于是一时兴起,就熬了一小锅,装在保温桶里,让瘸子给他送去。瘸子接过保温桶,若有所思地冲我眨了眨眼。我赶忙说道:“他不是生病了吗?我是看在多年同学的份上才给他做的。”
    我抄着手;“敢情你把我当使唤丫头了。”
    他眯着眼,嘴角微微上扬:“我现在可是病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却已经拉起我的手,径直朝我家走去。看他这熟门熟路的样子,就好像去的是他家一样。我踉踉跄跄地跟在身后,愤愤地说:“你这样子是病入膏肓了么?瘸子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他低吼道:“你这个白痴女人。”手却不由得握得更紧了,掌心里粗糙的茧子把我的手磨得生疼。
    我埋下头,不再说话,因为我看见了他苍白的嘴唇和额上细细密密的汗水。
    老爸随老妈一起回乡拜祭祖坟了,莫楚又长年在北京工作。现在好了,我和江小原还真的成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我有点无奈地想着。
    我家在三楼,没爬多久,江小原就累得气喘吁吁,面色越发苍白。我扶他到沙发上坐下,他冲我抱歉地一笑:“呵,看来以后走哪都要有人搀着了。”我像他以前那样,嘎嘣了一下他脑门:“别说瞎话,好好歇着,我去给你倒点水。”
    “别走……”江小原拉住我的手,一个重心不稳,我就跌坐在了他身旁。他闭上眼,拦过我的腰,把头轻轻埋在我肩上,冰凉的脸贴着我耳垂。我身子一僵,赶忙推开他,没想到他我把手死死按住。
    “喂,江小原,别借病行凶。我不吃这套的。”我有点心慌地吼道。
    本想说这句话壮下胆,没想到他压根不理,竟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苗,你说我怎么就放不下你呢?那天在病房见到你我有多高兴,可又怕见到你,就像怕见到自己的弱点一样。高二时,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死去的爷爷站在门口向我招手。奶奶说该回去给爷爷的坟上香了。于是姑父便叫你爸开车送我们回重庆老家。知道吗?看见你在你爸病床旁掉眼泪,我都恨不得自己能提你难过。你喜欢莫楚,为了他要去北大,我不难过。我想,只要能见着你就行。于是就让家里用了点关系拿到了去北大的保送资格。你那时应该是怨恨我的吧。可我没办法了,我是看着聪明,实际上,我根本没把握能硬考上……回到家后整天想着你,于是就隔三岔五地拿几套试卷给你,骗你说是教育部密卷。但到最后你还是一点机会都没给我,一个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在病房里,我叫你出去,你就真的那么决绝地出去了。这些年努力尝试把你忘了,大学里也交往过几个女孩,可为什么都觉得比不上你呢?”
    江小原的声音在耳旁萦绕,久久不能散去,思想在游离。他的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手也越来越冰冷。当我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他已经昏倒在我怀里。我焦急地抱住他,掏出手机拨打瘸子的电话号码。
    说实话,当看着江小原穿着病号服,大晚上跑来问我要玉米粥,然后又说了那么多煽情的话时,心里真的有那么一点感动,但这种感觉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了。可我能肯定的是,我要的安全感,江小原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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