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深深》18.上古，我来了

    好痒，有什么东西在我头上轻轻挑拨。
    我缓缓睁开眼睛，姬俊充溢着湿润闪闪的眼神撞进我的眼帘。他坐在我的床头，略显粗糙的手轻柔地抚弄着我的头发，如同弹拨最优美的乐曲般。我连忙坐起身，望着他雕刻般刚毅的脸庞，心里蒸腾起一股难掩的隐痛，悄悄地湿润了我的眼角。
    他浅浅地笑起来，无尽温柔地用手拭去我的泪痕，低沉道：“好好睡，或许明天就要出发了。”然后缓缓收回手，起身往门口走去。
    我看着他高大挺直的背影渐渐远去，鼻子越来越酸，他就这么走了吗？难道就没有别的话要告诉我吗？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我心里一横，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地喊出：“姬俊！”
    姬俊站住了，还没等他来得及转过身来，我已经跳下床飞奔了过去，借着冲劲从背后用力地抱住了他。
    他愣了愣，突然转过身来更用力地将我拥住，紧紧地，不留一丝空隙的，像要把我嵌入他的体内般。我被他灼热的男子气味包裹着，他的下巴重重抵在我的头上，不停地用力摩挲着，我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和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脑子晕乎得无法思考。
    “深深——”许久，他轻轻地唤了我一声，缓缓地放开我，“陪我去走走，好吗？”我点点头。
    他牵起我的手，那么自然，那么温暖。我在后面跟着他，我们一起走出了四方见顶的屋子，走过了青石板铺成的空地，走过了旮旯杂生的山脚，走过了坑洼不平的山石小径，他不时转过身来，心疼地替我擦去手上不小心沾染上的湿细泥巴。月光白白地撒了世界一片，撒了我的心花优美地绽放。我们走到了那片盛开着旷古幽欗的广袤平谷上，我怀着比三月栀子还要甜蜜的心情静静倚靠在姬俊的胸膛前，他在背后轻轻地楼着我，我们一起抬头仰望，看着天上斑驳的星辰。
    “你的伤好些了吗？”我突然想起他中了鬼煞的芒草毒。鬼煞？他怎么样了呢？听茶树男说他是除了神魔外最厉害的阴神，应该没事的吧……
    “早就好了。”他有些笑意。
    “那你上次为什么不用神力呢？你明明知道那样会受伤。”我马上接口。
    “我怕伤着你。”他理所当然的话却让我的心暖洋洋地一大片。我想我从心底深处依旧是爱着他的，所以总是被他小小的一言一行弄地莫名失控。可是对鬼煞……哎，我在想什么呢？
    “姬俊。”我唤着他的名字。
    “恩。”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将我搂得更紧些。
    “告诉我我们以前的事吧。”我转过头看着他道。他柔柔地笑起来，如同融化了冬日的和煦阳光。
    “——那是四千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你还只有十四岁，是邰国最最调皮刁蛮的小公主。”他笑着轻轻捏了下我的鼻子，然后抬起头望向远方，“那时我刚刚继位两年，照例南巡去各个诸侯国访察。在邰国王宫的花园里与你父王商讨国事的时候，你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一直在后面偷听。那个时候偷听帝王的政论是要被杀头的，所以后来被你父王发现了，就要当众惩戒你。”
    他低下头来幽幽地看着我，“然后你就满脸委屈泪眼汪汪地看向我，我也不知怎么了，莫名其妙的一阵心软，就替你向你父王求了情。”他突然不语了，那双闪烁着点点金光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我。
    “然后呢？”我催促道。
    他柔柔一笑：“然后，你这个任性的小公主就牢牢地跟着我了，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有办法把我找到。你父王自小宠爱你贯了，也任着你胡来。”
    “然后呢？”我看着他的笑容，他笑起来真好看，总是浅浅的一个弧度，沉稳而尊贵。
    “然后，”他慢慢俯下头，在我额前轻轻一吻。我脸倏的一红，钻进他的怀里。他将我拥紧些，嘴唇贴到我的耳边，淳厚的声音絮绕进我耳里：“然后，我就时常被你这个又莽撞又迷糊又刁钻的小东西弄的心神不宁，神志不清。我经常想着你是不是上苍派来专门对付我的妖精，我一定是被你施了什么蛊惑。”
    “然后呢？”我心里甜甜的。
    “然后，我就决定不管你是妖精也好是人也好，我堂堂喾帝一定要摆脱你对我的牵制。”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无限的深情，“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做我喾帝独一无二的皇后。”
    我的眼睛又很不争气地湿润了起来，是感动吗？我不知道，反正脑子里空荡荡的。
    “深深，”姬俊轻轻捧起我的脸，神情是那样坚定，“不管你轮回了几世，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你是人是神，我姬俊都会等你回来，回到我的身边，从此——永生永世两相随。”
    永生永世两相随。这就是我们的爱情吗？
    我将姬俊拥地更紧了，他却放开了我，我心里刚晃过一丝惊讶，他灼热的唇已经覆了上来。他滚烫的舌温柔地与我缠绵，我放纵自己沉沦在他深沉的爱恋中，因为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我抚上他的背，轻轻地回应着他。
    夜漆漆抖动，风悠然回环。
    我时常想，如果那时我知道了今后在上古的五年里所发生的事，我一定会更珍惜这个缠绵依恋的夜晚，我一定会告诉姬俊我是多么不愿和他分开，我一定会告诉他我所有有关于对他的心情，我甚至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如果我知道的话——
    我们坐在丹凤背上不久，眼前便出现了一大片的五彩锦云。几座巍峨的宫殿伫立在上面，周围是一些羽衣翩跹、碧瑶金钗的仙娥飞来飞去。那里便是举行千神宴的地方。
    我跟在姬俊旁走进了中间最大的宫殿。大殿比我想象的还要开阔，还要高远。镂金镶玉，华美无双。形形色色的仙人飘立在大殿的各个方位。姬俊今天一身红袍，头戴冕旒，浑然一派帝王之气。我听茶树男，不，是爷爷说，姬俊是除了西王母以外最高的阳神统领。所以我们一进大殿，那些仙人纷纷半弯下腰来，向他致敬。爷爷今天没有来，留在家里照看我爹。玄女则一直跟在我和姬俊的身后。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跟着他走到大殿的最前方，因为毕竟我什么都不是。他见我放慢脚步，侧过身牵起我的手朝前走去。所有的目光顿时都停驻到了我的身上。
    “那个，那个就是姜源的转世？”
    “听说是伊长孺和稷玉的女儿。”
    “听说只是个凡人啊——”
    “哎，可惜上神等了整整四千年，又找了近一千年——”
    “不过，总算是在一起了……”
    我心里溢满了感动，望着姬俊乌黑明亮的长发，五千年，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概念，然而谁能想到呢？我们或许又要分开了……
    想着，大殿里忽然一片沉静，所有的议论声与谈笑声戛然而止。我转过身顺着所有人的目光朝殿外看去，只见一位身披璀璨罗衣，头戴金翠之冠，耳缀明珠之饰，体态极为雍容的女子缓缓飘飞进来，一直飞到姬俊旁才落下。那些仙人也都纷纷弯背表示尊敬，连姬俊也低了低头。我想那个就是西王母了吧！西王母没有看我，只是朝姬俊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已经纷纷从空中飘下来站立在殿上的仙人。
    “今日这千神宴主要是请各位来观看神器的销毁——”西王母开口，声音清远穿透了整个大殿。她说完手一挥，在大殿的中央便慢慢浮现出了一个身着唐朝袍衫的中年男子，男子躺在半空上，看上去像在沉睡中。
    这个男人是干吗的？和销毁神器有关吗？我朝四周看看，却发现那些仙人并没有和我一样的惊异。姬俊和我说过这次千神宴主要是为了在所有的阳神面前销毁这个假的神器，好让阴神认为我们还不知道关于真正神器的事。而且似乎除了我们几个人以外，所有的阳神也都还不知道。
    我正想着，西王母已经飞到那个男子旁，她右手向外一伸，手上方腾空出现一件不知是什么制成的发着红光的八面体盒子，我仔细一看，上面刻满了八卦图样的纹路。西王母又伸出左手抓住那男子的手腕，削长的指尖刻进那男子的动脉内，鲜红的血液瞬间喷出，她立马用右手上的盒子去接。盒子外的红光一触碰到血液便立刻黯沉下来，不多时，只听“哄——”的一声，盒子瞬间四分五裂，化为尘烟。我呆傻地看着，西王母又用手抚上那男子流血的腕上，伤口顿时愈合。四下传来阵阵压低的赞叹声与欣慰声。
    西王母微微一笑，转过身又朝姬俊走来，我看到她身后的男子渐渐淡去，最后消失在宫殿上。我刚想问姬俊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却见西王母已经走过来，她明艳如芙蓉般的面颊上浮现一丝雍容的笑靥，对着下面的仙人道：“神器已经销毁，各位可以去一旁的青鸾殿中享用歌舞宴席了——”
    语毕，各个仙人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下我、姬俊和一身华丽的西王母了。
    西王母端详了我一会，便道：“想必姬俊已经告诉过你你的任务了？”
    我点头道：“恩。”
    她又看了我好久，神色慢慢缓和起来，甚至有些忧色：“伊深深，你真的确定要去吗？你和姬俊——”
    我心里一颤，许久，点了点头。
    “那好，”西王母转过身，拂袖一挥，面前出现了一块约十米高的银座金底镜，镜子上一片朦胧，若虚若实。
    “过会你走进太虚境内，自然会到你要去的地方。”西王母看向我，“你可能还不知道，你是真正的神器的祭品。所以只有你的活着的血可以销毁神器，而只有你死去的血才可以释放神器的力量——”
    我怔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想起羽儿说过的话，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杀我了。羽儿、祖伏，还有我不知道的所有的阴神，他们为了神器自然都要杀我了——那么鬼煞呢？
    “深深，”西王母唤回了我的思绪，“所以你不用担心找不到神器，因为神器自会在这五年内来找你，你一发现它就将它销毁。而救你父亲的稷泽白玉膏在黄河以南的少室山上，那里是阴神的地方，所以你要处处小心。”
    我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姬俊，他正紧蹙着眉看着我，低沉道：“上古神人妖魔共存，所以不是在最危难的时候切忌使用玄术和念力，否则很容易引来不必要的祸端，明白吗？”
    我又点点头。
    “好吧！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出发吧——”西王母伸手一指，那镜子突然明晰起来，浮现出大片茂密的树林。
    我连忙转身看向姬俊，他站在那里，紧抿着唇，眉头紧锁，脸庞微微抽搐着，眼里竟还有些闪闪的泪痕。他突然大步走过来，将我拽入他的怀里，许久，他雄浑的几乎接近乞求的声音在我耳边幽幽响起：“深深，去找我，去做我的皇后——”
    我用力地点点头，任着泪水浸湿了他的袍衫，紧紧地回搂着他。当然，我当然会去找你，我怎能忍心让我们这沉淀千年的爱情就这样平白无故地烟消云散？我一定会去找你，做你的深深，做你的皇后——
    他缓缓地放开了我，我又深深地和他注视了一会，然后强迫自己转过身背对着他。我深吸了口气，努力平稳了自己的激动。为了我爹，我无论如何都要成功！我咬了咬牙，勇敢地迈出了步伐，我没有回头，即便清楚地感觉到姬俊痛苦不舍而又无限深情的目光。我依然坚定地一步一步向前走，毅然走进了太虚境里。
    上古吗？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