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识得金镶玉》6.第六章

    那是个晴朗的雪天。
    “惠菊，管家吩咐你到东厢去！”王婶扯着嗓门叫到，我“哎”了一声，把最后一件衣裳拧干搭上木架子，收拾好木盆和搓板，急急忙忙地向东厢跑去，边跑边把袖子拉下来遮住冻得通红的手臂。
    东厢是王府最偏僻的院落，平时两三天才略微打扫，听王婶他们说过，东厢是死过人的。
    给管家福了身。他指着床上，说，好好看着，别让死了。我抬头望去，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妖怪！
    腿肚子直打晃，差点站不直。我呆呆的看向管家。他的八字须一晃，道：“打包袱回去陪你老爹吧。”我连滚带爬地来到床边，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
    陪着个妖怪，总比待在成天喝酒，变着法子卖她的阿爹身边强！
    它的衣裳早就湿透，我把单薄的棉被盖在它身上，不敢看它的脸。我略懂歧黄之术，战战兢兢地把白鸡爪一样的手拿出来把脉。“……管家大人……它，它，受风寒了……”
    管家为难地转身，“这我可不敢做主，等王爷狩猎回来再说吧。”说着便避鬼一样走了。
    管家后脚刚走，我头皮直发麻地爬到了桌子后面，全身抖得筛子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敢从桌子后面偷看它的样子。
    黄得发亮的头发，白得像鬼一样的皮肤，到底是个人样。是从哪个山林跑出来的野人？衣裳古怪得紧，还有透明的鞋子……
    好不容易挺了过来，我起来，靠近看了样子，是个雌的。鼻子高得很，下巴尖尖的，还是个美人。脸因为风寒而泛红，我觉得她其实一点也不可怕。
    东厢实不为养病的好地点。风呼呼地四灌而入，床具简陋，被褥单薄。我把她的衣裳换了干净的亵衣，套在她脚上的东西我费了半天功夫才脱下来。
    日落西山，我不敢离开东厢，也知道王爷应该回来了。等到亥时，我想管家是时候派人来收尸了。这么美的姑娘，和我相仿的年纪，命比我惨多了。一阵脚步声传来，王爷总算得空让来了的李药师，推门而入。
    我福了身子退在一边。李药师是个尽职的好大夫，还没有他看不来的病。他把鸡爪放回棉被，开了张药方给我，嘱咐了些话。临走还看了眼姑娘，叹了口气。
    药都是强灌下去的，她不停地□□，梦呓，叽里咕噜的净说胡话，病情反复。三天后管家按王爷的话，将她搬到苘香院。我也大松口气，在东厢没病都会呆出病来，能养啥病。
    把药端进房，习惯地先把把脉。死了？我的身子顿时凉了半截，想也没想地冲了出去，差点被椅子拐个狗吃屎。管家正在梅香亭服侍王爷听琴赏雪，我一个踉跄扑跪在雪地上，
    “奴……奴婢该死……姑，姑娘去……去了……”和管家讲话，舌头总打结！
    管家一把把我楸起来就是一耳光。听见王爷说道：“唤上李药师，过去看看吧。”我被向前一推，勉强站稳，快步带路到苘香院。
    王爷进了房，就看到姑娘睁开了眼睛望着他。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眼珠竟然是蓝色的。很大的眼睛，扑扇扑扇的，说不出的好看。管家在门口狠狠地瞪我，我也委屈，刚才摸脉象实在是没有了啊！王爷看着她，侧身让李药师给她把脉。
    李药师行了礼,说道：“姑娘身体病情稍有好转，仍不容疏忽，应多加调理才是。”
    王爷看着姑娘，冷冷地笑了声，“你不是死了吗？”挥手让李药师退下，坐到了床边。我动作迅速地将药递上。
    王爷亲手扶起她，问了一句话，用冷得不能在冷的声音问的一句话——“谁派你来的？”我差点没把碗打翻，王爷明明笑得那么温柔……
    王爷一手端起药，送到她嘴边。她嫌苦，稍稍避了一下。“怎么，怕有毒吗，喝了七天才怕也太迟了。”她看着王爷的笑脸，乖乖地喝了下去。
    她苦得脸即使皱成个包子，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包子。王爷将她吐出的药汁轻轻擦去，轻冷得极易让人误会成温柔的声音说话。“别浪费了我的药啊。”他将她扶下，盖上被子，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她说了一句古怪的话，谁也听不懂。她又用别扭的声音说了句我们听得懂的话——“谢主隆恩”。
    我的头皮发麻，王爷的脸冷得快结霜了。异国美女道谢，会用的本国字眼是“谢主隆恩”——她的身份因这句话就能推断！
    “敢耍花样，就让你死！”王爷拂袖而去。
    唉，自古红颜多薄命。宫廷斗争我怎么可能搞得懂，风言风语倒听过不少。据说五年前十五王爷刚册封为“安王”，就被陷害谋杀七王爷。龙颜大怒，王爷就被派守这个远离大都，荒凉无比的陔城。期间有好几个花容月貌的女子送进府来，最后都莫名奇妙地消失了。我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好好待她吧。叫她好好休息，出房准备端下一碗药。
    大病在身不得下床，常常就在床上发呆，然后就是与我打手势交谈。吃东西前后一定要漱口，睡前许愿的习惯。举止大胆，一笑起来，整个人都好象发光似的，我脑子里只能想到一个词——“风华绝代”。
    我已经十八岁，早过了婚配的年纪。十六岁那年照顾受伤的易极公子，一颗心就暗许了他。他是什么身份，我岂能高攀？姑娘冲出门被他抓住，我就知道他一直在监视她。知道他在我附近，我仍禁不住地暗暗高兴。
    王爷要来苘香院用晚膳，我不敢多问地准备妥当。今天的王爷虽然一贯的冷笑，却给蕾莎夹菜，我不知怎地突然觉得这个举动一片刀光剑影。
    我不懂画，可真觉得雅蕾莎的画真好看。和平常的画不同，觉得山和树林更清楚了，连人的睫毛都画了出来！
    王爷的画让她很高兴，抱着王爷又笑又亲。她笑着抱住我亲的时候，我骨头都酥了。王爷的定力真的非同一般。我知道王爷已经查清楚她的无害，也是时候收了她了。因为他冷冷地告诉我，再让他看到她亲我就把我赶出去。
    易极公子来了，亲了雅蕾莎，是亲到嘴巴上的亲。我的心像是被挖了大块，她的美现在看起来让人厌恶。她不是王爷的人了吗，又来招惹易极公子，水性扬花的女人。
    泪流了整宿，早上还是要来服侍雅蕾莎。易极公子就在门口。我压下羞耻，忍不住向他表露心意。可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看我一眼，断然的拒绝，一丁点的希望都不给我。我早就料到的结局，难过，却不再流泪。雅蕾莎又发傻地抱住我，这个傻姑娘，还以为我被欺负，其实我才是一直欺负你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