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出来主事后,张家婆两个不孝儿子媳妇被迫去买了棺材,置办了丧服,给亲戚发了白事请柬,开始操办起丧礼来。
早年间,村支书还是很有话语权的,因为村里的分田分亩、工粮地税、各类补贴等等,都由村支书统一分配,发到各家各户。
棺材买回来后,张家婆被放进了棺材里,盖子打开,让亲友们瞻仰遗容。
不在家的另外两个儿子媳妇,也都闻讯赶了回来。
请来的喇叭唢呐,吹奏着丧事哀乐,听得人愁肠百结,直想掉泪。
人生啊,活着风光也罢,低三下四也罢,到死了,一律平等,一副棺材,几剖黄土,掩埋地下,都到了阴间见阎罗王。
所以说,活着的时候,还有什么事想不开,非得闹自杀英年早逝,反正贱命一条,还不如拼死一搏,不管成功与否,至少死了了无遗憾,眼睛能安稳闭上不是。
人终归,一旦死去,就要死很久,永不复生那样的久。
不如,活着惜命;死了,安魂。
亲友们,都披麻戴孝,胳膊上缠着黑纱,跪在棺材前,哭得死去活来。
尤其是几个儿媳妇,张家婆活着的时候,未曾尽孝,死了,当着众多亲友,倒是哭得肝肠寸断,做戏做得十足,颇为讽刺。
特别是大媳妇,拜天拜地般哭泣着,声声唤着:“婆婆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声不响走了啊,也不给时间我们话个别呀。”
江小朵被禁止参加葬礼,只好远远看着,看到张家大媳妇这个德性,心里冷哼一声:“人生就像一出戏,戏好戏坏,全凭演技啊。我看你内心真正想哭的,只怕是,你个狠心的老东西,人死了也不把玉镯子留给你儿子媳妇,太狠心了。”
在屋里大约摊尸两天,几个儿子媳妇就开始送葬,小儿子扶着灵柩,有村里人帮忙抬着棺材,唢呐喇叭吹打着,几个儿子媳妇随着棺材,向自己家地里而去。
帮忙的人,手里拿了一篮子小白花,边走边撒,边呼喊着:“走好哦,走好哦,走好哦。”
还有人,提着阿婆身前的衣物,打算拿去坟头烧掉。
儿媳妇们依然装腔作势哭着,几个儿子眼泪都没有,干嚎着,把张家婆送到了地里的下葬点。
那个时候,农村还没有实行火葬,一般都是土葬。
到了之后,只见有人高喊一声:“放。”
棺材,便稳稳地放到了挖好的土坑里,儿子们拿着铁锹,不断把土覆盖到棺材上,直到棺材被土完全覆盖,土坑被彻底填平。
张家婆,就算从活生生的人间,到了阴森森的阴间了。
然后,把亲友们送的花圈,围着地底下的棺材土坑周围一圈,再在坟头放一架大鞭炮,再有人高喊一声:“张家婆,您走好。”
最后,将阿婆身前衣物放在坟前,点燃了化为灰烬。
这送葬,就算完成了。
等人群都散尽,坟头孤零零的时候,江小朵来到张家婆坟头,祷告道:“张家婆,您放心去吧。您送给我的玉镯子,我打算卖了之后,把钱捐献给镇上的养老院,让孤寡老人们能老有所养,安度晚年。这个做法,您还算满意吗?”
祷告过后,坟头吹过一阵风,花圈纷纷点头,鞭炮被吹得四散飞起,好像张家婆点头同意,江小朵兴奋地说:“张家婆,您是同意我的做法了是吗?谢谢您,祝您一路走好。”
然后,跪在坟头鞠了三个躬,江小朵便离开了坟地。
回到村里,江小朵找到村支书,“村支书,这个玉镯子,估计得拿到省城卖,您能不能明天抽个时间,跟我一起去一趟省城呢?”
“行啊,小朵,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一定帮你,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省城。正好,我有个表哥在省城,赶不回来的话,我们去他家过夜。”
“不了,我们还是当天去当天回吧,我马上要补课了,得抓紧时间处理。如果可能的话,麻烦您联系一下表哥,能不能帮我们问问,有没有合适的买家。”
“小朵,这个你不用担心,省城有不少玉器行,我们拿去,多问几家,估价后,看哪家价最高,就卖给哪家。”
“这敢情好,那说好了,我们明天6:00出发去省城。”
“好。”
回到家,宁珑也听说了镯子的事,赞同地说道:“小朵,这事就该这么办。这玉镯子也不是我们家的,要是拿了,难免被人说三道四,可是捐了呢,倒落得清静,还做了桩大好事。”
“妈,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夜无话,天亮后,江小朵和村支书到镇上搭了直达省城的中巴车,赶往省城。
到了省城,第一个玉器行看两个人乡巴佬样,有心压价,只出了8000元,不过,这8000元倒是给两人交了个底,这个镯子,肯定不止8000元。
到了第二家,老板又大方了一点,出了10000元,又让两人心中有了点数。
就这样,到处跑到处问,一连问了七八家,最终,卖给了一个比较实在的玉器行老板,以三万块价格成交。
头一回看到这么多白花花的钞票,江小朵心“扑通扑通”跳,担心拿着现金不安全,跟村支书说:“支书,我看我们还是去银行开张卡,把钱存进卡里拿回去,要不然,这么多现金坐车也不安全。”
“小朵,你说得对,这钱还是存到卡里更安全。”
两人又跑到银行,办了张卡,现金存进去,这一番折腾下来,都到了下午2:00多了,“支书,咱们没时间吃饭了,买两个馒头车上吃吧,不然赶不上车了。”
匆匆买完馒头,两人总算赶上了最后一趟回镇上的中巴车。
江小朵在车上琢磨着:“回到镇上,估计5:00多,如果养老院院长在的话,咱们直奔养老院,今天就把钱捐出去,这样,阿婆的玉镯子,就算得善终了。”
谁知道,车到路上耽搁了,回到镇上,已经7:00多钟,院长估计下班了,“支书,您看这么晚了,我估计院长该下班了,要不,明天一早我们再来,您看怎么样?”
“小朵,做好事,不着急,我们明天再来。”
村支书叫了辆人力三轮车,两个人摸黑赶回村里。
晚上,天气开始变冷,冷风“呼呼”吹着,村里的乡村土路颠簸不平,让坐了一天车又没怎么吃饭的江小朵,难受得直想吐。
好不容易到家,江小朵累得精疲力尽,匆匆扒拉了一碗饭菜,倒头就睡。
梦里,另外一个江小朵问:“江小朵,这么多钱,你干嘛要捐啊,拿去还孙老黑家的2.3万元欠款多好啊。”
迷糊中的江小朵答:“可这是阿婆的玉镯子卖的钱,我不能贪死去阿婆的钱。”
身体里另外一个江小朵继续反驳:“这个玉镯子是阿婆送你的,你卖了钱还债,情有可原啊,阿婆说不定就是因此想帮你呢,这怎么叫贪钱呢?”
睡梦中的江小朵继续辩驳:“话虽不假,但我无功不受禄,我没有为阿婆做过什么,拿了玉镯子就是贪钱,就不应该。”
身体里另外一个江小朵无可奈何地说:“你啊你,活该你苦死累死,你就是太有原则,太善良了,做什么事都认死理。”
……
一夜在本我和自我中激斗半天,江小朵根本没有睡好,想到要去捐款,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拿了卡去找村支书。
村支书叫了村里的人力三轮车,又把两人拉到镇上的养老院。
院长正好在,听说来意后,非常感动,说道:“我们这个养老院,多是孤寡老人,没有子女,无依无靠,所以到养老院养老。这些年,院里经费紧张,老人们的吃穿确实需要改善。这下可好,有你们捐的这笔钱,也能给老人们改善改善生活,来得太及时了,我代表养老院的全体老人,谢谢你们。”
“这样吧,既然是捐款,我看还是把老人们都叫过来,我们搞个简单的捐赠仪式,也好让老人们知道,是谁捐款了。”
“也好,院长,听您安排。”
过了一会,护工们把老人都召集到了养老院休息厅,院长简单说明来意,就让捐赠人江小朵说几句。
江小朵毕竟还是个孩子,看到这么多老人,突然有点紧张,愣了一会,才想起该说什么。
“各位爷爷奶奶,我叫江小朵。今天来呢,是因为村里一个张家婆刚过世了,她留给我一个玉镯子。我就想着,这个玉镯子卖掉后,捐给养老院,让更多像张家婆一样的老人们,能够有更好的晚年生活,也算张家婆这个玉镯子,发挥了最大的善心了。”
老人们听了一会,听明白是来给养老院捐款,都很高兴,其中一个刘奶奶说道:“小朵啊,你跟你妈宁珑一样善良。你妈宁珑,也经常来这里看我。”
这个说话的刘姥姥,是外公的亲娘,也算是江小朵的外祖奶奶了。
“外祖奶奶,我明天叫上我妈,一起过来看你啊。”
养老院的老人们,大多风烛残年,七老八十了,有些硬朗的,还能自己走路、吃饭,有些年老的,吃饭都得护工喂,还有的,用轮椅行走,或者眼歪嘴斜,已经老得丧失了自理能力。
江小朵看着她们,深感欣慰,“张家婆,您玉镯子卖的钱,可算是花得其所,得堪其用了呢。”
人在贫穷的时候,一个人对金钱的态度,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本性。
这就是江小朵,很穷,但不贪财。
穷,但穷得善良而有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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