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之后,再过一个多月,2月19日,就到了1996年春节了。
宁珑得知江小朵县城作文竞赛拿了一等奖之后,喜得有点找不到北,搓着一双手,不敢置信再次问道:“小朵,你再跟妈妈说说,你是真拿了作文竞赛一等奖,还是县城的?”
“妈,是真的,我没骗您。要不,您看,这是奖状。”
江小朵看口说无凭,妈妈似乎有点难以相信,索性从书包里拿出了卷成一个长条筒的奖状,“妈,您看,这是奖状。”
宁珑接过红艳艳的奖状,细细读完上面的每一个字,又摸着整张奖状,总算相信了,喃喃自语:“小朵,你可算是给妈争了口气。妈这半辈子,娘家苦,嫁给你爸,婆家也苦。看到你这张奖状啊,妈这心里,好像有了盼头似的,等着哪天,我们家小朵出人头地,让妈过上好日子。”
“妈,我说到做到,总有一天,会让您和妹妹过上好日子的。”
“小朵,马上快过年了,你也放假了。今年过年,你那赌鬼老爸江二奎不在家,应该没什么债主上门逼债,我们娘叁,开开心心好好过个年。”
“好啊,妈,我趁着年前,去镇上餐馆再帮帮忙,多挣点钱,孙老黑家的钱,不是还得攒钱还债嘛。”
妈妈宁珑于心不忍,规劝道:“小朵,人家孩子放假了,到处跑着玩,专等过年。就你,每年都想着打工挣钱。要不,今年你别去打工了,咱们先好好安排年货,轻轻松松过个年再说。”
“妈,我们家这不是跟人家情况不一样嘛。这样,我先去打工半个月,到2月上旬,再回家跟您一起,置办年货。”
宁珑看说不过江小朵,只好叹口气,作罢。
“小朵这个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让我这个当妈的,看着心疼。”
放假回到家,江小朵便每天到镇上的餐馆帮工。
年底了,各项工程该收尾的收尾了,王二麻子那边,也没什么活可干了。
帮工的这家餐馆,老板在镇上开了几十年了,从爷爷传到儿子,一直干到现在。
餐馆正规经营,诚信不欺,老板人缘也好,所以,镇里或者村里,很多人家结婚啊、孩子抓周啊等,都到这里来办。
江小朵,也算这家餐馆的帮工老熟人了。
正是一月下旬,春寒料峭,老板心疼江小朵一个小姑娘,怕她冻坏了双手,就不让她洗碗洗碟,帮着端端菜就行了。
干了半个月,老板结帐的时候,额外包了个红包,递给江小朵:“小朵啊,你是个懂事孩子,这两年来,你只要闲着,就到我店里帮忙,干活利索,手脚干净,从来不偷奸耍滑。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也算是过年利是吧。”
“谢谢老板,老板,你是个大好人,我跟着你干活,心里也痛快。”
半个月,加上老板给的红包,挣了2000元钱。
“积少成多,加油吧,江小朵。孙老黑家的2.3万元钱,五年之内,必须还清呢。”
骑着自行车,江小朵干完最后一天活后,朝家里赶去。
回到家,妈妈宁珑正在准备年货。
“小朵,你回来啦。你看,妈妈今年啦,打算把炸饺子、麻花、玉米片、麻果子,都置办起来。妈妈想通了,反正咱们家已经这么穷了,再穷,年总要过好吧。这些东西,用家里现成的面粉、糯米这些就能做,干嘛不给你们姐妹俩做了,解解馋呢。”
“妈,好呀,我也喜欢吃这些零食呢,妹妹肯定也喜欢。这是我打工挣的2000块钱,您放起来吧。”
“来,小朵,你帮妈妈看着柴火,妈妈准备油炸饺子了。”
油炸饺子是XE这边春节的传统年货,早年间,每到春节,家家户户都会油炸饺子、玉米片、麻花。
妈妈宁珑已经把饺子都用擀面杖擀好,和妹妹一起弄成了饺子,一排排整齐排列着,就像上阵打仗的士兵,列队整齐,横竖对称。
油锅翻滚着,油已经烧热了,宁珑将饺子一次下满锅,看着饺子在油锅里翻腾,油炸到金黄,然后再用筷子翻面,油炸另外一边。
等到两面都金黄了,就差不多可以起锅了,宁珑用漏勺把油炸好的饺子,从油锅里捞起来,搁到脸盆上面,等上面的油沥干,再放入另外一个盆里。
看着一锅锅金黄的饺子从锅里起锅,然后堆满了一个大木盆,江小朵的心,也像这金黄的饺子般,喜得黄灿灿的。
妹妹江小年迫不及待,第一锅饺子刚出锅,就想伸出手拿来吃,被宁珑打开了手,笑着劝告道:“小年乖,这刚出锅的饺子,热气大,烫嘴,等饺子冷了,妈妈再给你吃,好不好。”
江小年郁闷地站到一边,眼巴巴瞅着饺子,恨不能立刻就能吃上嘴。
江小朵看着灶里的劈柴,看到小年可怜巴巴的样子,过去从起锅的饺子里,拿了三四个,放到一个空碗里,拉着小年的手,告诉她:“小年,这几个饺子,专门给你吃。你啊,用手摸摸饺子,要是烫手呢,你就等等;要是不烫手呢,你就可以吃了。来,用手摸摸,烫吗?”
江小朵拉起小年的手,教她试探饺子的温度,小年估计感觉烫,刚一放上去,很快缩回了手,“你看,烫是吧。等手放上去,你不缩回去了,你就开始吃,好吗?”
江小年似懂非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只见江小年几次伸手去摸饺子,几次伸出去就缩回了手,终于,伸出去的手没有再缩回去,小年开心地抓起一个饺子,就往嘴里送。
听见“咔嚓”一声,脆脆的油炸饺子,被小年咬进了嘴里,吃得小年满嘴流油,又眉开眼笑。
江小朵吞了口唾沫,也忍不住,跑去拿了两个饺子,一个喂给正在油炸的妈妈:“妈,来,尝尝,可香了。”
一个,往自己嘴里塞,“哇,油炸葱油饺子,太香太脆了。妈,好吃得无与伦比。”
宁珑边翻动着锅里的饺子,边开心地笑,“这么多年,苦了两个孩子了,今年头一回,总算能让两个孩子高高兴兴过大年。”
炸完饺子,又油炸了一些麻花、玉米片。
满屋子里,都飘着油烧熟后,炸东西的香味,江小年闻着,好像是生活的香味,飘在家里每个角落。
第二天,宁珑又准备做麻片。
做麻片之前,先要把糯米放在蒸笼里蒸熟,在糯米里,会放一些五颜六色的颜料,寓意生活五彩斑斓的意思。
糯米蒸熟后,就开始平铺在晾晒场,把蒸熟的糯米晒干。
等到熟糯米晒得又干又硬,宁珑就开始炒糯米。
江小朵负责添柴,宁珑把锅里放入细沙,抓一大把晒干的熟糯米放入锅里,开始用锅铲不断翻炒。
灶膛里火力够猛的话,过一会,又干又硬的熟糯米,就变成了白花花的炒米,一颗颗在锅里跳舞。
等到白花花的炒米颗粒饱满后,就算炒熟了,就该用漏勺,把细沙漏掉,炒米盛出来了。
炒米炒完后,宁珑兑现承诺,又接着用细沙炒花生。
用细沙炒出来的花生,香味扑鼻,掰开后又香又脆,轻轻用手一捻,花生包衣便瞬间脱落。
江小朵尝了一颗,那味道,多少年难忘。
等到炒米炒好,宁珑就开始自己熬麦芽麻糖。
家家户户熬制麦芽麻糖,也是当时村里过年的风俗。
首先,将家里地里种的小麦,淘洗干净后,平铺到一个铺有湿布的木盆里,然后盖上盖子,隔天喷洒点水。
过几天,麦芽长出来了,用杵将麦芽捣碎。
然后,把糯米蒸熟,蒸熟后平铺到一个铺有布的容器里。
再将捣碎的麦芽和熟糯米搅拌均匀后,提起裹着的布,用力挤压里面的水分。
这些挤出来的水分,放到一口大锅里,用劈柴猛火烧煮,直到熬到粘粘稠稠,一股麦芽糖香甜的味道飘出来,麦芽糖就算做好了。
然后,宁珑用了一个长方形的木制空框子,放入炒米、倒入麦芽糖,把木制空框子填满,将炒米和麦芽糖搅拌均匀后,平铺满整个空框子,用力上下捣腾,直到麦芽糖把炒米凝结成块,再将整个长方形的炒米和麦芽糖固体混合物倒出来。
最后,用刀将其一片片均匀切割下来,就成了麻片。
这麻片,有熟糯米的脆,又有麦芽糖的甜,吃在嘴里,嘎崩脆,好吃有嚼劲,裹上炒米,放在坛子里,可以吃好几个月不坏。
然后,宁珑开始做每家每户过年做的年饼子。
做年饼,要用老面发酵,鸡蛋、酥油、麦芽糖和面粉,搅合在一起揉搓,等醒面好后,揉成一个个细长条,再用刀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再人工揉捏成一个小圆皮,包上酥油和麦芽糖制成的糖心,按压成一个个小圆饼。
最后,劈柴在灶膛里架起,控制火势,把小圆饼放到农村人专用的扁平大烤锅里,上面是一个用大粗铁丝悬挂在烧火屋悬梁上的大铁盖,铁盖顶端放置了一根木棍,方便打开铁盖的时候左右挪动。
盖上大铁盖,就开始用柴火灶烧烤年饼。
等到闻到一股浓浓的烤饼香味的时候,向下按压铁盖上的木棍,挪动开盖子,把年饼翻个个,接着烤。
过不了几分钟,烤年饼两面都该焦黄里脆了,就可以起锅了。
刚熟还温热的烤年饼,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酥脆柔软,吃起来,格外香脆。
一锅锅烤年饼烤好后,宁珑就开始用从镇上买来的桃红、暗红或者大红的油纸,每十个一组,把烤年饼一字排开,包在油纸里,拜年的时候,就可以提着一对烤年饼走亲串友了。
家里的年货置办齐全后,宁珑又想着,“过年了,再怎么俭省,还是得给两个孩子买些鱼啊肉啊,再杀掉一只家里的老母鸡,才算过年。”
忙忙叨叨一两个星期,大年三十,总算来了。
宁珑一大早起来,打扫家里里外的灰尘,然后开始淘米、洗菜、切菜。
江小朵呢,自己握着毛笔给家里写对联。
忙活了整个上午,宁珑终于忙完了一桌子菜:有条煎鱼,寓意年年有余;有碗蒸肉,寓意蒸蒸日上;有碗鸡汤,寓意丰衣足食。此外,还有家里菜园种的青菜、萝卜、土豆、香芋等,整整凑满8个菜。
团年前,宁珑先敬了祖宗,邀请祖宗回来一起团年。
然后,放了挂鞭炮,意为开年红火。
最后,一家三口坐下来,头一次平平顺顺、和和乐乐团年。
自闭症的江小年,头一次看到满满一桌好吃的,馋得哈喇子直流,好不容易等到妈妈宁珑祭拜祖宗、燃放鞭炮回来,猴急猴急地央求宁珑:“妈妈,我饿。”
农村里,平时不年不节,基本都是一两碗菜扒拉完,匆忙下地干活。
只有到了过年,才十碗八碗地整起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一年四季的辛劳。
宁珑坐下来,招呼江小朵,“小朵,你去多拿副碗筷,放在桌上,算是江二奎和我们一起团年吧。这些年,虽说江二奎待我们不好,可他不仁,我们不能无义啊。好歹,他也是你们的亲爸。”
江小朵纵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还是听从妈妈的吩咐,多拿了副碗筷,摆上了桌。
宁珑给每个人一次性杯子里,都倒了点廉价饮料,举起杯,跟两个女儿说:“小朵,小年,今年,是头一回,没有你们的爸爸江二奎,就咱娘叁一起团年。我们一起碰个杯,希望来年,庄稼丰收,小朵学业有成,你们的爸爸江二奎在外平平安安吧。”
江小朵举起杯,跟妈妈的杯子重重碰了一下,也说道:“妈,妹妹,祝新年我们家能越过越好,大家都开心快乐。”
“小年,来,你也跟妈妈、姐姐碰一个,祝咱们小年永远无忧无虑,高高兴兴长大。”
江小朵把自己的杯子凑到小年的杯子上,主动碰了碰,又捉住她的手,去跟妈妈宁珑碰了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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