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带来的人个个是训练有素的顶尖高手,招式毒辣攻守有序,配合得天衣无缝,段御龙虽然身手不凡,时间久了也渐渐落了下风,左支右绌应对艰难。惊心动魄之处看得我心急如焚又愤怒不平,忍不住喝道:“无耻之徒,这么多人围攻一个人,有本事一对一,赢了才算你们厉害。”
我的激将之法显然对他们并不管用,为首人斜目睨我一眼,冷冷地哼了声,安若古忽然说道:“小姑娘,你莫作声,省得自讨苦吃。”
为首那人猛地欺近身来,伸出犹如钢钳一般的手扣住了我的腕脉,哼道:“安先生只管和她罗嗦什么,先抓了她再说,省得在一旁聒噪!”
我又惊又怒,另一只手持了利刃便朝他身上刺去,那人猝不及防,缩手急避时,寒利的刀刃已划破了他的衣袖,他轻咦了一声,脸上怒容骤现,单掌重重朝我右手臂上一斩,打落了我手中的短刃。
剧痛从手臂向我的四肢百骸蔓延,黄豆大的汗珠从我额头不断沁出,为了怕段御龙分心,我死咬着牙忍痛一声不吭,然而段御龙虽在打斗,目光却无时不在关注我的安危,见到我遇险,连忙几招逼退面前的敌人,朝我这边奔过来。
他这一分心便露出了空门,背后一人举起了刀向他砍去,我心胆俱裂地叫了一声:“龙隐,小心!”刀光过处,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刀砍在肉上骨上的碎裂声,一篷血雨在我面前飞洒开来,段御龙仅是眉头皱了皱,来势却是丝毫不减,轻轻落在我身边,握起我脱臼的手上下一托,利落无比地便替我接好了断骨。
段御龙的脸色白得象纸,背后的衣衫全被鲜血染透,我眼前发黑心跳如狂,脚软软地几乎栽倒,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段御龙邪邪一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你哭什么,寡人还没死呢?你倒哭得象个寡妇一样!”
他的语气还是一贯地刻薄痞赖,然而我笑不出来也怒不起来,一颗心犹如针扎般密密麻麻地痛,垂泪低声说道:“都是我连累了你。”
段御龙摇了摇头,他的嘴唇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笑容却是明亮如昔,谓叹道:“这世间没有谁连累谁,只有谁在乎谁,你不必感到愧疚,因为我和你一样,都认为这是值得的。”
为首的黑衣人不紧不慢地鼓着掌,笑道:“好一对患难情侣!死到临犹不忘缠缠绵绵。”接着脸色一变喝道:“来人,把他二人抓起来带走!”
此刻我们已是全无反抗能力,被他们强行塞进了一辆马车,咣当上了一把大锁,然后马车就向前一路飞奔。车厢狭窄,两人挤在里面并无多大转身余地,唯一的一扇窗户只巴掌大小,仅能透进一缕微光,空气窒闷得令人难受
所幸车厢内点着一炉熏香,略略冲淡了沉闷浑浊的空气。
段御龙闭目休息,我轻轻替他擦拭着身上的血污,他的伤势远比我想像得要重,皮肉翻卷血流不止,望之触目惊心。我忍着泪撕下自己的裙裾,颤抖着替他包扎伤口,虽然强自忍耐,泪水仍是一滴滴地沁在他的衣衫之上,被血色一染,晕成一片一片的桃花。
还好对方没有将我们捆绑起来,要不然段御龙的伤口得不到包扎,血流过多势必危险。我心中正窃感万幸,段御龙此时却睁开眼来,苦笑着说道:“这熏香有毒,怪不得敌人对我们这么放心,随随便便地扔在后车厢,连捆绑都不用。”
真是可恶之极!我连忙伸足踏熄薰香,段御摇头说道:“迟了,这是令人丧失内力的迷香,别说我此刻受了伤,就是一切如常,也没有力气打开马车上的锁离开。”
我急道:“难道就没有办法逃走吗?我死不足惜,你是一国之君,干系重大,万万不能落到他们手中,任人□□。”
段御龙叹道:“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关心我,我更加舍不得死了。”他虽在叹气,眼底却浮现出一抹抑揄之色。
“你!”我气结欲哭,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情调笑?
段御龙呵呵一笑,面容渐转郑重,哼道:“凭他们就想困住我,只怕是妄想。”他的俊眉斜斜入鬓,冷诮的眸子里如冰雪凝结,杀气隐隐。
一听他这句漫不在乎却霸气十足的话,我登觉柳暗花明眼前一亮,急切地摇着他的手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段御龙从怀中吃力地掏出了一个木盒,盒子镂空雕刻了无数花纹,做工精致之极,我好奇地打量着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段御龙打开了盒子的锁扣,一只通体雪白嘴尖却一点鲜红的小鸟正在盒子中踱步,鸟儿只有婴儿的手掌大小,架子却摆得十足,昂首阔步睨视天下,似足了段御龙的惯常神情,我不禁宛尔笑道:“这只鸟儿真象你。”
鸟儿跳入了段御龙的手掌中,段御龙轻轻托起它送到窗子边,鸟儿懒懒地梳理了一下羽毛,突然一声尖鸣,宛如婴啼,振翅便飞到了空中。
段御龙缓缓说道:“这是蜂鸟,它会带我的师父前来救我,到时这帮恶徒一个也逃不了。”他面容凝重,眼底的戾寒一闪而过。
他居然还有师父?不知他的师父又是何等人物?我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忍不住问道:“你的师父是谁?”
段御龙微笑道:“他隐居在京城外十里的秀山之上,是一位得道高僧。”
秀山?京城里居然还有一座秀山?我的心一震,暗自感叹命运的神奇巧合,却听得段御龙低声说道:“我的师父是一位世外高人,可惜我与他缘分浅薄,只得他传授了三天武功,要不然这些人绝不是我的对手。”
他眉宇间傲气凛然,谈起他的师父时更是满怀钦慕之色,“师父临别时赠我这只蜂鸟,便曾言道他与我缘分未尽,他日还有再相逢之日,屈指算来已是三年前之事了。”
出家之人,往往身怀绝技脾气怪诞,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于最关键之时翩然而至,仗义出手,事了拂衣去,不留姓和名。想到马上就有这样一位坚强有力的后盾前来支援,我的心一宽,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喜道:“那就好,你的伤势拖延不得,先叫他把你的伤治好了再说。”
段御龙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浅笑道:“放心,我死不了的。”他精神委顿,却仍勉力与我说话,我瞪他一眼道:“你好生休息吧,养足了力气才能对付这些无耻之徒。”
段御龙真的乖乖闭上了眼睛,许是累得极了,又或是伤势太重,很快他便睡熟了,他的身体斜倚在车厢壁,马车颠簸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伤口,他在梦中也皱着眉头,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我看着心生不忍,悄悄将他的身体挪到我身侧,头靠在我的肩膀之上,这样他睡起来也舒服些。
然而这个姿势却令我难受之极,半边身子麻木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怕惊醒了段御龙,我一动也不敢动,只细细聆听着他的呼吸,他的呼吸低浅,悠长平和,看来他伤势虽重,却并无大碍,我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窗口透入的一点微光寸寸逝去,四周渐陷入浓稠般的黑暗,马车终于在一处树林里停了下来,小窗外火光一亮,安若古的脸在火光中明暗不定,仿佛沉思,皱眉不语。
我刚叫了一句:“安先生!”他蓦地走开身,从窗口处扔下了一袋硬梆梆的物事,触手一摸,冰冷僵硬,却是几个冷馒头。
馒头比石头还要坚硬,看着就让人提不起半点食欲,我随手扔在地上,回头见段御龙还在沉睡,我慢慢转了转酸麻的颈项,从小窗向外望出去,视线所及只能瞥见一小片星空,天空深黯如幕布,几颗寥落的星子忽明忽暗,如情人忧思的双眼。
百无聊赖腹中又饿,我只能在心底数着绵羊来打发时间,一只两只三只,数着数着昏昏欲睡,意识恍惚中突然觉得有人用力摇晃着我的双肩,我蓦地惊醒过来,眼前正对上大哥叶昂焦急万分的双眼,我惊喜地脱口叫道:“大哥!”
叶昂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朝我摇了摇手示意我噤声,段御龙此时也一惊而醒,他眼中只露出一丝诧色,很快便恢复如常。
段御龙仍然半抱着我,我和他正以暧昧之极的姿势相依相偎,而他此时也并没有松开的意思,炯炯地与叶昂对望。我大觉难堪,面上讪讪如同火烧,轻轻推开段御龙,小声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叶昂脸色如常,然而眼底仿佛有冰雪样的隐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来救你们离开。”
我欢喜无限地说道:“大哥真好,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叶昂淡淡一笑,扶着我的手牵我下车,他又将手伸向了段御龙,段御龙眉毛一扬,自己迈足踏下车,沉声说道:“我自己能走。”
叶昂也不再勉强,我们三人趁着夜色踮脚往树林外走,树林里一片死样的沉寂,半个人影也不见,我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哥,那伙贼人到那里去了?”
叶昂的眼里终于有了明显的笑意,说道:“他们不是喜欢拿迷香来害人吗?我便让他们也尝尝迷香的味道。”
我朝他竖起两个大拇指赞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哥你真有慕容氏的品格。”叶昂抱拳道:“不敢当,不敢当。”笑意如水般从他眼底弥漫出来,一点一点驱散了他眼中淡淡的哀。
谁知才走了没几步,只见前面一人迎风而立,夜风吹动身上的黑衣翻飞,生出一股强烈的肃杀气氛。凭身形,我认出他正是安若古一起为首的黑衣人。
黑衣人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刀,从刀柄至刀尖慢慢吹了口气,月色下刀光寒亮,如游走的一泓秋水。他将刀锋一展,倏地划出一道银光,指着叶昂说道:“好小子,竟然敢偷施暗算,老子这把刀久未曾饮过人血,今日正好拿你一试刀锋!”
我紧张地拉住了大哥的手,虽然平素就常听说大哥文武双全,但毕竟从未见过他与人动手,心中极是担忧。
大哥的手心冰冷,显见心中也是全无把握,他猛地甩开我的手,朝段御龙沉声说道:“我与他动手的时候,你带兰萱离开,我把她交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段御龙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莫要逞强动手,徒然送了性命。”然而大哥眼里只有孤勇般的绝决,咬牙毅然便冲了上去,段御龙眼见已是阻挡不及,失声叫道:“你——!”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片强烈的恐慌,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空落落如失至宝。我朝大哥的背影拼命大声叫道:“大哥你回来,你回来!”喊着喊着已是泪流满面,由心慌到心痛,害怕失去的恐惧牢牢地攫取了我的心,一点一点绞磨得我椎心刺骨。
月光下刀光剑影纠缠在一处,我痴痴站着,努力睁大眼也看不清眼前跳跃的人影。
脑中仿佛轰然劈开了一道闪电,划开了所有混沌的过往。大哥的种种好处一点一滴无比清晰地浮现,他待我呵护备至他对我欲语还休,他对我的这种扑朔迷离的情意,甚至远远超过了兄妹之限,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想过是他,只因为他是我的亲哥哥,我便生生抹煞了这种可能的存在吗?
我真傻,灯火阑珊处离我这么地近,而我却心聋目盲,看不清表象下的暗流激涌,将最爱的人隔绝在距离之外,一次次,无心或有心地伤害他。
段御龙站在我身边,象一堵无声伫立的墙。我冷冷地朝他望过去,声音飘忽如风,语气淡漠如冰。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为什么你一直瞒着我?”声音说到最后,已是凄厉如吼,段御龙脸色变了变,终于垂下了头,低声说道:“对不起。”
绝望失望愤恨难过自责焦惶,种种复杂的情绪汇成汹涌的潮,自心底翻腾而上,煎熬如沸,化作喉间喷涌的一股腥甜。我再也不看他一眼,举袖抹去唇边的血渍,朝眼前缠斗的二人飞奔而去,段御龙情急地拉住了我的衣袖,叫道:“你别去,危险!”
我用力地一扯衣袖,他眼里满是困兽般的挫败,紧攥不着肯放手,我狠命地一拉,只听得刺啦一声裂帛脆响,衣袖生生被撕成两片,我头也不回地向叶昂大步冲去。
一声“子轩!”凝结在我喉中尚未喊出,眼前夺目的刀光闪过,黑衣人站立不动,叶昂的胸口血花激涌,青衫上霎时如桃花开遍,漫天漫地绚烂至极。
黑衣人望着手中的刀,目光中犹有困惑,自语道:“这人分明就不会武功,干吗还这么拼命,真是一个疯子!”
世间最残酷的事,并不是我不知道你爱我,而是你就站在我身边,我却不知道你是谁!
瞬间天崩地裂,一分钟前还在期待狂喜的心,在这一秒破碎了一地。苍天玩味的翻云覆雨手,原来只是要撕碎人世间所有的美好,给了我们魂魄双□□越时空的奇遇,却为我们安排了这样一场凄凉无望的结局!
心痛到了极致,竟只余死灰样的麻木,我慢慢跪在了他的身边,与从前无数次与他嬉闹一样,环抱住他的腰,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
叶昂喘着气说道:“你为什么还不走?你为什么这么傻?”说我傻,你才是天底下最笨的傻瓜,你看着我流泪,看着我彷徨,看着我绝望,看着我迷乱,却生生地缄口不言,最后竟还试图将我推到别人的身边。
“子轩!”我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颤抖着吻上了他的唇,他的唇冰凉如玉,此刻却起了火样的炙狂,眸子里亦惊喜无限,如同千万盏星辰依次点亮,晶莹璀璨华光溢彩。
“你终于知道了!”唇齿缠绵间听得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夹杂着甜蜜与哀伤。
我拼命地点着头,泪如纷乱坠雨,笑容却宛如雨后晴花。
“你瞒了我这么久,我要罚你在以后的人生里好好补偿我,一步都不许再离开。”
他含笑点着头,笑容与口中喷吐的鲜血汇合成了最诡丽的一幕。我郑重与他勾指立誓,明知这是践不了的约,我们却仍然痴信奇迹的发生。
眼看着他眸子里的光彩一分分淡去,握拳我的手渐渐无力地松开,不断流逝的生命象一只蜡烛,燃尽一生血泪后,在风中化作微微的一声叹息。
他的血染红了我的衣衫,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又笑又泪地寸寸抚摸他的面颊,掌中犹有余温,仿佛他只是闭目沉睡,我们从来不曾分离过。段御龙在一旁怔怔站立,面色苍白犹如痴绝
月色下孟子轩的唇角犹凝结着最后一丝满足而愉悦的微笑,我们一直在错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幸终于还是找到了彼此。
风动树影凌乱,一个人影如鹰般翩然而至,寂静之中衣袂飘风之声显得格外惊人,来人宽袍大袖慈眉善目,目光深沉如海,看到眼前的一切他垂手叹道:“我来迟了!”
段御龙惊喜叫道:“师父!”
我没有力气再去关注任何人,扶起孟子轩的身体,我梦呓般地说道:“走,我带你回家,这里从来就不是我们的家。”
勉力走出了几步,嗓子里的腥甜一波波地涌,我再也忍耐不住,张口就吐了一地的鲜红,段御龙惊呼声突然变得遥远而飘忽,而眼前的世界却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置身在一个山洞之中,昏迷前的种种象一把锐利的刀,生生剖开了所有血淋淋的伤口,残忍地提醒我孟子轩已然逝去的事实,然而更大的惊恸还在后头,孟子轩呢?他在那里?
我大叫着孟子轩的名字,在漆黑的山洞四处摸索,段御龙举着火把走了进来,我几乎是立刻便扑到了他的面前,嘶喊地叫道:“孟子轩呢,你把他藏到那里去了?”
段御龙面色沉重如山,沉声说道:“兰萱,请你节哀,孟子轩已经死了,我把他安葬在了山洞外。”
我怒不可遏,脑中血气上涌,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孟子轩?谁说他死了?他只是睡着了。
段御龙的面颊上缓缓浮现出了五个清晰的指印,他不言不语,眼底渐次涌上怜悯的痛楚。我呆呆看着他,慢慢地蹲在地上,掩面哀哀痛哭,低声说道:“对不起,我求你把他还给我。”
段御龙拉我的手,牵我走出了山洞,山洞外暴雨如注,闪电凄厉惊雷滚滚肆虐人间,段御龙在一座坟茔间停下,指着崭新的墓碑说道:“他就葬在这里。”
一抷黄土,将相爱的两人,生生分隔在阴阳两地。
我跪倒地坟茔前,颤抖着手一笔一划地摩挲墓碑上的字迹,尽管知道孟子轩已然死亡,然而却不忍也不肯,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弃在冰冷的黄土石砾之下。
“我来陪你好不好?”我轻声低语,向墓碑一头撞了过去。
“你疯了?”段御龙惊惧地大喊,拖住我的身子往外拉,我脑子里全是一片空白,疯狂地对他又踢又咬,叫喊道:“你走开,我要去找他,你不要拦着我。”
段御龙突然松手,我重重地跌在地上,咬牙爬起身又向墓碑上撞,段御龙伸指便点中了我的穴道,面如死灰样沉静,一字字说道:“好,我成全你。”
他转身就朝身边的人跪了下去,毅然决然地说道:“师父,请你让他们在一起。你是得道高僧,你一定有办法做得到。”
僧人长叹了一口气,目光中充满了悲悯,叹道:“缘劫由你而始,也将由你而终。你想清楚了吗?这样做也许你会因此而失去帝王的福泽护佑,更也许你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段御龙昂首说道:“我不悔!”他的眼中全是破釜沉舟的坚决,看向我时,却流露出凄凉的一抹暖意。
“兰萱,我想问你最后一句话,如果孟子轩始终没有表露身份,如果没有这许许多多的风波,你会不会慢慢爱上我,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哀伤的眼光象深沉的湖,一点一点让人沉溺,忐忑不安。
我踌躇难答,没有也许,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的发生,丝毫不给你选择反抗的余地,我连眼前的人也留不住,又怎么能许诺他遥远的也许。
然而就是这一丝踌躇便让他心生出无限希望,他居然微笑着流下泪,叹息说道:“不必回答,你能考虑这么久,我已经很高兴了,兰萱,我有一个小小的奢望,如果下辈子,或许下下辈子,我们还能再相遇的话,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可以从头开始?”
他眼神迫切地望着我,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渴望爱情期许来生。
他又接着说道:“我知道这样的机会渺茫之极,也许只是我痴人说梦。但是请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存着一个小小的念想,在以后你无数个人生轮回之中,有一世你终将是属于我的。”
我不是木头人,更不是无情人,尽管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但这一世我注定亏欠于他,如果有来生,我甘愿偿还他这一世情债。
我身子不能动,眼中却流下泪来,慢慢点了点头。
段御龙凄惋一笑,眼眸中最深切的留恋教人不忍睹容。他的身影在我眼前渐渐模糊,仿佛仍然听到他幽幽的低叹声,然而魂魄却犹如抽丝剥茧般层层剥离,在浩瀚的宇宙星尘中分散,飘逝,凝结,重生。
醒来的时候,是在二十一世纪秀山山顶的一间庙宇内。孟子轩就在我身边含笑凝望。
再见到孟子轩,我是控制不住地狂喜,扑进了他怀中哽咽说道:“子轩,我梦见你不要我了!”经过了茫然寻找,得到又失去,失去又重生的风波迭起,我只想紧紧抱住他,牢牢把握住生命中分分秒秒的幸福。生离死别太沉重,我不愿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打击。
“我梦见你死了,抛下我一个人。”我继续在他怀里哭泣,泪水鼻涕把他的衬衣弄得狼藉不堪。
“怎么会?傻丫头,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那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罢了,把它忘记了吧。”他柔柔地拍着我的背,低声安慰。
一场穿越迷途梦,此时正是夜阑人静梦醒时分。分不清是真是幻,如果是真,为何梦中的人影模糊难辨?如果是梦,为何心底的伤痕醒目惊心?吃不准他是否也经历了那一场怪梦,我不敢再提及梦中的事,低声说道:“我想回家!”
我好累,家是我唯一的依靠,尤其是我与孟子轩的家,那是我们最甜蜜的构想。
孟子轩挑眉笑道:“好,不过我们得先去谢谢救命恩人。”
从孟子轩的口中得知,山顶的僧人在发现车祸后的我们后,将我们救回了寺,然而我们的伤势虽然并不严重,但一直昏迷不醒,僧人们百计莫施,请示了住持后,住持言道有缘人尚未到来,等他来到,一切自会柳暗花明。于是他们便收留了我们养伤,顺便等候有缘人到来。
秀山的这一场离奇大雾,阻隔了山上山下的交通,第三日浓雾散去后,山下来了一位旅游渡假的医生,在他的救助下,我和孟子轩才得以从沉睡昏迷中苏醒。
我对这个医生感激万分,如果不是他,可能我还在陷在梦中迷途难返。那里的叶昂让我心碎绝望,那里的段御龙却让我心痛神伤,也许只有我魂归原位,所有的错乱才会步入正轨,叶昂依旧是翩翩公子,段御龙依旧是太平皇帝。
他们可以活得更好。
手拉着手去向住持告辞,住持是个年纪老迈的高僧,容颜依稀相熟,他含笑说道:“二人与祖师甚有渊源,此番尘劫乃是注定,如今柳暗花明,二位从此自可一帆风顺相偕白首,老衲先在此恭喜了。”
孟子轩和我相视一笑,两情缱綣尽在盈盈不语间,他感叹着说道:“能与赵曼生生世世共偕白首,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
我撞了他一个肘捶,投过嗔怪的眼神,怪他心事不知遮掩,当着出家人便琅琅说出了口,但尽管羞红了脸,心底的欢喜却是油然而生,甜蜜蜜地将我包围。
住持闻言失笑,脸上露出了高僧惯常的高深表情,摇了摇头说道:“有人求今生,有人求来世,只有你这个痴人,求的是生生世世。此愿甚难,恐佛也不敢轻易承诺呢!”
又和住持聊了几句,想起救命恩人还未酬谢,我趁机问道:“听说是有一位医生救了我们,不知他还在不在贵寺,我想亲自向他道谢!”
住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指着院外说道:“寻寻觅觅,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的心蓦地一跳,诧异地望向了孟子轩,却发现他的脸色也变了,牵着我的手冷汗微湿。我定了定神,从大殿内快步走了出去。
院外是一大片空地,遍植松柏,在两棵最高大的松树之间,有一个人正坐在石凳之上,侧面对着我们,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神情专注,周遭的万事万物仿佛不萦于怀。
我象着了魔般地向他走去。
松针松松散散落了一地,那人身上书上也飘落了不少,他也不去拂落,目光犹如胶着在了书上,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脚下的松针沙沙作响,他终于被惊动了,缓缓回过头站起身来。
时间停驻在了这一刻,他皱眉凝望着我,容颜神情和当初段御龙在街角第一次见到我时如出一辙,他当时正捧着我的手稿,一边念叨一边轻笑,笑容象阳光一样灿烂,隐隐流转狡黠无数。
仿佛隔世的时空遥遥将他送了回来,流年芳华,记忆中的一切扑面而至。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震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才不敢置信地,轻轻叫了一声:“龙隐!”
那人摇了摇头,启齿一笑温和如风,说道:“小姐,你认错人了,我姓宇,是一名医生。”
笑容,容颜,神情皆像,只是这一份安静温和的气度,便证实了他不是段御龙,我怅然若失,段御龙是孤傲的,段御龙是狡黠的,段御龙是胸怀天下的,段御龙更是梦中遥远不可触及的存在。
我的目光黯然低垂,视线对上了他手中的书,厚厚的一册,字迹细如蚊蚁。宇医生镇定的眉目忽然露出一丝慌迫之色,按住了书含笑道:“这只是一本佛经而已。”
一直默不作声的孟子轩忽然说道:“曼,我们走吧。”他正视着对面的宇医生,诚恳地说道:“谢谢你!”
他与宇医生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流,然后宇医生侧身让开了路,我们和他擦肩而过。
如果我再回头一次,定可看见宇医生刻意维持的从容平淡面容渐渐松懈下来,露出了疲倦的神色,他望着我离去的方向凝神深思,手中的书页缓缓合上,封面上赫然五个大字-《倚天屠龙记》。
“不识张郎是张郎!”他缓缓念道,目光中无限凄凉感伤,书中最后一章中蛛儿的自言自语,仿佛就是此刻情形最好的写照。
-她转过头来,柔声道:“阿牛哥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好生感激。可是我的心,早就许了给那个狠心的、凶恶的小张无忌了。你不是他,不,不是他……”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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