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没有最坏,只有更坏,偷情怀孕,不甘失势,鸩杀宫妃,种种流言象野草一样在宫中蔓延,连谨嫔也愤而离开了锦岚宫,自愿去荣华宫侍候太妃。
好一场天衣无缝的计划,我在心底暗叹对手的缜密布局,就这么一步步地将我打下皇后宝座的巅峰,沦入万劫不复之地。
到了此时,我几乎能肯定凶手是谁,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千夫所指,所有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没有任何说服力,而唯一有力的证据,却因顾忌到段御龙的安危,只得生生藏在心里,不能提及半分。
难道这一场穿越之旅,注定要以我冤屈地死在这里作为终结吗?我不甘心,然而无计可施,侍卫看守如铁桶,凭我一人之力,想逃出这里是难如登天。
第三天的晚间,宫中传来沉闷的丧钟声响,滚滚隆重,悠悠不绝,禁如冷宫的锦岚宫中,隐隐听得哭声凄凄如诉,伴随着一夜的急风骤雨,冷峭峭的寒意无孔不入。
隔日,宫中全换上素雪一样的白,白幔飘扬空气沉重,重重宫门如被哀伤凄惶淹没,我站在窗内遥望荣华宫的所在,目极处皆是殿宇无数,黄瓦白墙,树木繁盛,四面宫墙掩映着一小块天空,看一眼蓝天白云都成了奢望,自由本是最遥不可及的东西,可笑的是我明明知道,却还是毅然跳入了深宫。
晚间,锦岚宫破天荒地来了两个人,素衣斗篷,悄然而进,而侍卫亦未加阻拦。
我坐在黑暗中苦苦思索,听到响动回过头来,烛光亮起来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目,竟是段展鹏与小妹兰芜。
二人一脸肃容,尤其是兰芜,眼睛红红的仿佛哭过,我一眼就看见段展鹏的臂上有一圈白纱,而小妹的鬓上也饰有一朵小小白花,尽管心中早有了不详的预感,恸痛仍瞬间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心,我脱口而出道:“难道太妃娘娘她—?”
段展鹏缓缓点了点头,小妹哽咽着说道:“太妃娘娘昨日酉时薨逝了。”
小妹哭得梨花带雨,我的心一沉,仿佛坠入深深地底,怅然凄恻,泪水悄悄滑落下脸庞。
“姐姐!”兰芜紧拥着我,滚烫的泪水流到我的脖颈里,一滴滴炙得生疼,她哭着说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太妃娘娘竟然留下了一道懿旨,声称若她仙逝,便要赐死姐姐陪葬?姐姐,我舍不得你。”
此语无疑于晴空霹雳,我几乎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愣,才恍忽明白这是事实,我苦笑了数声,声音竟是出奇地冷静。
“这道懿旨,是不是在谨嫔手上,由她宣布的?”
一直不语的段展鹏忽然说道:“太妃临终之时,只有谨嫔随侍在侧,我亲自看过懿旨,的确是太妃的笔迹。”
我的笑容更加苦涩,问道:“那么你们今日来看我,是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段展鹏黯然道:“此事实实出于我掌控之外,当日娘娘出事后,我和兰芜都相信娘娘是受了冤屈,皇兄大胜即将凯旋回京的消息传回后,我亦曾修书一封,将此事详细禀告皇兄,嘱他火速回京,一切仅需再多等待几日即可,皇兄归来自会拨云见日,为娘娘洗雪沉冤。岂知形势突然间急转而下,太妃未等到皇上回宫便撒手尘寰,而最令人费解的是,她居然留下了这样一道懿旨。”
段展鹏微微摇头,叹道:“当日皇兄千叮万嘱,要我一定保护娘娘周全,想不到他不过走了短短数月,宫中竟然会掀起如此轩然大波,展鹏有负皇兄重托,深感愧颜无地。”
窗外的黑暗仿佛无穷无尽的深海,吞噬了仅有的一线光明,所有的阴谋暗害,在黑暗的温床中滋生蔓延,将我牢牢囚禁在无边的黑暗中,拉着我堕入沉甸甸的死地。
看来我终是等不到他回来,我平静地望着窗外涌动的夜色,轻声道:“你已尽力,无须自责,该来的总是会来,或许我死了,才能让一切回到原点,他自可如愿坐他的锦绣江山,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羁绊于他。”
于段御龙是回到了原点,可是孟子轩呢?任我再如何看淡世情,心底仍是苦涩万分,我可以放下一切,唯独这一件放不下,至死都没能见到孟子轩,教我如何能心安心甘?
兰芜扯着我的衣袖恸哭,段展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再望向我时,眼里毅然有了决定,沉声道:“娘娘勿慌,今日宫中为太妃大殓,盘查并不甚严,我已通知叶昂在宫门外守候,等会我就送娘娘出宫与他会合,由叶昂亲自护送娘娘远走,躲过此劫。”
兰芜亦哽咽道:“姐姐,目前只有此法能救得姐姐性命,大哥会带你去寻找皇上,你有任何冤屈,都可以请求皇上为你做主。”
我想得却比兰芫要深远得多,私放罪后出宫是个不小的罪名,段展鹏虽身为皇亲,也要付出很大风险,不由问道:“那明天行刑时怎么办?若是查出是你放了我,岂不是连累了你?”
段展鹏微微一笑,眉眼间凌人傲气如出鞘利剑,令人乍然生惊。他的气质温和内敛,不若段御龙神情多变,但他的计谋手段,却绝不比段御龙逊色半分。
“娘娘放心,一切臣弟自有安排。”他语气淡淡,目光中仿佛有冰雪沉淀,悠然说道:“宵小之辈只可猖獗一时,但这世上昧心之事,岂能样样皆称心如意。”
我不再多言,顺从地换上了兰芜为我准备的宫女装束,虽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但此刻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
出了锦岚宫,兰芜拥抱了我一下,含泪说道:“姐姐保重,希望我们姐妹二人很快就有重逢之期。”
段展鹏向她说道:“你快回宫去吧,天色将明,若被人发现你彻夜未归,多有不便。”兰芜答应着,眼却巴巴地看着我不忍离去,我忍住泪和她挥手,她这才举步离开,段展鹏凝思片刻,追上几步低声说道:“路上小心。”只这轻轻的四个字,兰芜身子一震,随即快步离开。
段展鹏直将送我到了含香阁附近的一座偏殿(注:正是从前段御龙经常溜出宫的地方。)此时天色渐明,东方渐露鱼肚白,他打开了沉重的铁锁,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大门的对面,重重树影中站着一个人,他在晨曦的第一缕微光中,隔着遥遥百米与我相望,目光清朗笑容依旧,正是大哥叶昂。
他踏着深秋的积叶向我走过来,一步一声,沙沙作响。
“大哥!”我大叫一声,提裙向他飞奔,所有的委屈泪水,在他面前统统都不需要掩饰,他的怀抱是最令我安心的港湾。
叶昂轻轻拥住我,在我耳边落下一声叹息,声音却喜悦无限,目视着我含笑说道:“我终于等到了你。”我连连点头,明明是微笑,眼泪却簌簌地掉落,连忙习惯性地捞起了他的衣袖擦着眼泪。
叶昂无奈地笑了笑,眼神柔和之极,但当他面对段展鹏时,瞬间脸上所有的笑容都全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讶异神色。
段展鹏并未注意到叶昂异常的神色,他朝我点了点头,眼看他就要关上大门,我忽然想起一事,追上去对他说道:“兰芜品性纯良,望王爷倾心待之,莫要辜负了她。”
段展鹏微微一愣,脸上有丝极淡的尴尬一闪而过,欣喜动容兼而有之,失声说道:“原来是娘娘——”顿了顿,庄容立显,低声说道:“谢娘娘在皇上面前出言成全。”
君子一诺如千金,即使此去回宫无期,我心中也了却了一桩大事,脸上顿时喜笑颜开,和他道了别,安心地回到了叶昂身边。
叶昂的眼睛仿佛钉在了紧闭的大门上面,痴然如呆,喃喃自语道:“真象。”
段展鹏与段御龙是有几分相像,不过段御龙五官棱角分明,霸气十足,段展鹏与他相比,恰似上好良玉,谦谦温润如君子。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脑海中却浮上了另一张面孔,仿佛隔着错乱的时空交相重叠,人面虽是,人心却不是灯火阑珊那个,象亦有何用?
我喃喃回答,答非所问:“是象,不过却不是他。”
大哥带的一应物事都很齐全,包括两套平民的装束,布衣宽袖,朴素之极,当我们大哥分别换上的的时候,忍不住相视一笑,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抑揄的神情。
从前也曾微服出游,多半是打扮成公子丫鬟之属,却从不象今日这样,涂黑了脸庞穿上旧衣,活象地地道道的一对平民夫妻。
我和他携手而行,叶昂神清气爽,眉眼间皆是疏朗的笑,完全不若他平日郁郁模样,待得走到城门的时候,他才微露出焦急之色,凝神低声说道:“镇定点,一切由我来应对,切勿自慌自乱了手脚。”
城门缓缓地打开,吊桥放落,金色朝阳映照下来,护城河内波光粼粼,如一条黄金腰带灿灿生光,宏伟巍峨的城楼屹然耸立,齐刷刷地涌出了许多手执兵器的兵士,如钉子般分散在城楼各处巡守,锋利的刀尖枪尖如雪般锃亮,阳光下刺得人耀眼生花。
只是这般井然有序如临大敌的模样,无端端便让人心生惶恐,我擦了擦手心沁湿的汗,悄悄向叶昂靠拢,咽下一口紧张的口水,说道:“我知道。”声音已是微微发颤。
城门内外聚焦的人群也渐渐起身向门边靠拢,门外的想进来,门内的想出去。我和叶昂混在人群之中,尽量地垂首低目,竭力让守城官兵将我们直接忽略为空气。
盘查并不甚严,守城官兵只向我们打量了一眼,懒懒汉地问道:“你们是一路的?出城去干吗?”
叶昂陪着笑道:“长官,这是小民的媳妇,昨夜丈人家托人来报信,说小民的内弟生了个大胖儿子,这不清早就提着鸡和黄酒,带着媳妇回丈人家道喜来着!”
他扬了扬手中的包袱,包袱里一阵扑腾,咯咯地传来几声鸡鸣,我暗自忍笑忍得内伤,大哥的确是能唬人,关键是难为他连道具都准备得齐全,这么一说,我和他还真象对小夫妻,兴冲冲地提着鸡和黄酒回娘家去贺喜。
守城兵将是个三十余岁的粗豪汉子,听信了叶昂的胡掰乱道,居然冲叶昂挤眼调侃道:“眼瞅着舅弟都生了白胖儿子,你小子还不赶紧努力,这种事别让旁人占了先才是。”
叶昂连连点头称是,我倒闹了个大红脸,越发连头都羞得不敢抬,兵将扬手放行,我连忙跟着叶昂往城门外走,堪堪走出城门,忽然听得后面一声喝:“且慢!”
冷汗瞬间便涌遍全身,我和叶昂迟疑着回过头来,却见那名兵将大步赶过来,手里攥着一个如意结问道:“你们掉了东西,给,拿去。”
同心如意,纠缠成结,正是我闲时亲手所做,一直贴身收藏,想不到竟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掉落,我低着头,声音细微如丝说道:“谢谢!”
那兵将冲我看了一眼,又微咦了一声,将我和叶昂的心惊跳到了嗓子眼,我忐忑不安心如鹿撞,却听他爽朗地一笑,将如意结塞在我手上,随口说道:“这玩意儿倒精致,仿佛是宫物。”
叶昂不动声色,特压低声音说道:“长官果然好眼力,此物确是仿制宫物,编织之法也是从宫中流出,样式虽相同,质地却是远远不如,若是让媳妇儿知道我拿仿物哄骗于她,只怕晚上又得睡柴房,望长官可怜小民,代为遮瞒则个。”
那兵将许是个惧内之人,脸上立刻流露出身有同感戚戚然之色,拍了拍叶昂的肩膀道:“兄弟,快去吧。”接着对叶昂又低声说了一句话,眼光瞟向我,声音虽轻,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小子艳福不浅,媳妇儿生得这般水灵俊俏,若换了是我,怎肯一人独睡柴房?哈哈!“
我大怒,恨不得剜去他那双笑得淫邪放肆的双眼,忍了又忍,只有拼命拉扯着叶昂的衣袖,借以表达我心中强烈的愤怒与不满,叶昂脑后滴下大滴冷汗,悄悄捏住我肆虐的手握紧,尴尬地附和着笑了几声说道:“长官取笑了,您有事慢忙,我夫妻二人还要赶路。”
终于得以顺利放行,我繃着脸气鼓鼓地走在前面,在心底狠狠诅咒了那该死的兵将千遍万遍,斜眼却睹见叶昂一脸奇怪之极的表情,分明象是颇为开心得很,我无限委屈,大哥啊大哥,别人这样调侃戏弄你的妹妹,你至于这么高兴吗?
正想小小地报怨几句,叶昂突然大步走到官道边,弯下腰扶着树干,痛快淋漓地大笑出声,越笑越难以抑止,你还笑你还笑?我叉着腰恶狠狠地望着他,跺脚说道:“大哥,你太过人了!”
叶昂忍住了笑站直身,他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尽,朗朗俊颜上尽是愉悦动容,那样的含情凝望,目光中如有光泽流离,我的心一动,莫名地又一慌,自觉红晕爬上了脸,连忙扭过了头去。
心咚咚如急鼓擂响,羞死人了,羞死人了,我居然被自己的大哥电到了!!!可是可是,人家对帅哥一向没什么免疫力,从前是,穿越后也是。
从前还有个人咬牙敲打我的头,恨恨地抗议我的花痴行为,可是如今?却到那里找寻他去?
嗔怒的笑容慢慢变成了黯然神伤,我低头抚弄着手中的如意结怔怔不语,叶昂凑近身来,瞧着这如意结细密的花式显然极费工夫,忍不住皱眉说道:“这是你编的?为皇上编的?”
我摇了摇头,正想说出是为了孟子轩,却见叶昂笑容乍现,如孩子般咧嘴嘻笑,露出了雪白的八颗牙齿,蓦然开口说道:“我很喜欢,你送给我好不好?”
我更怔了,这好象有些不妥吧,然而见大哥一副爱之不尽的样子,犹豫着还是将如意结递了过去,顺口说上了几句恭贺话:“那小妹就恭祝大哥心想事成,万事皆如心意。”
叶昂接过如意结,郑重地放入怀中珍藏之,展眉笑道:“如意如意,若真能如意才好。”他的眉毛微微揪紧,望向了不远处的城池。
不知如何,我竟然觉得他的笑意仿佛突然蒙上了乌云,虽是在笑,笑容里却慢慢地失去了温度。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城池内响起了腾腾的马蹄声,一人一骑飞快地奔近城门,重重地勒紧了马脖子儿,马儿悲声长嘶,前蹄高高抬起,硬生生地煞住了奔驰的脚步。
那人翻身下马,面朝南方站定,往四周一望,大声说道:“速速关上城门,宫中有旨,皇后娘娘病逝,全城禁城三日,所有人等无事不得出城,亦不得婚丧嫁娶,为太妃娘娘及皇后娘娘同心感哀。”
此言一出,沉重的城门立刻缓缓关闭,人群哗然大动,窃窃私语,但随着城门的彻底关闭,所有的猜测流言,均被这扇无情的大门关闭在了里面。
我和叶昂面面相觑,好险好险,幸亏抢先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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