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渊庄本在一处山坳,从最先的一座宅院慢慢发展成今日庞大山庄。到了平郢浩的手里时,庄下已有三四十处银庄、镖行、赌场,包括庄外陇首镇上那座七层玉钩楼。
玉钩双语燕,宝瓷杨花转。
此时客店老板周掌柜正躲在柜子后面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偶尔看看满室的食客,眉头就皱上一皱。
想他一介文人每日里柴米油盐,满身铜臭,现在又要和一帮江湖粗人打交道,当真是可惜至极。
店小二兴高采烈的忙进忙出,嘴巴正要笑咧到耳根子后头时,那笑就定格在了脸上。
“三间上房可还有得?”
周掌柜从台子后面探头出来,心里恼着来人扫了他的雅兴,却不料抬头时,眼前一亮,摄魂摄魄。
那人仿佛从画中走来,清秀俊雅得仿佛池塘中胜放的莲花,周掌柜顿时脑袋生锈不能转动,只一幅画面映入眼帘。
风,水,小亭。
花,茶,美人。
那人与他坐在石桌上敲着棋子,偶尔望他一眼便是一句诗词。
周掌柜瞬间拔高了地精一般的身高,长身而起,指着池塘中的莲花道,“贤弟,你便如那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
“……”
“问你有没有房间,哪来这么多废话。”淡淡的一句从旁插来,直到那灰色的宽袍遮住了周掌柜赏景的视线,才把人生生的从幻想中扯了回来。
美人轻轻一笑,赏心悦目,周掌柜只见他缓缓的伸出手来揪住了自己的领子……
“你有本事再看,小爷把你剁成了肉酱包包子!”
哇!口气好大啊……
一干众人终于恢复神智,各自摇着头继续谈天说地,只可惜了周掌柜尚自迷茫,张张口,“小……小兔崽子,还不领着人去客房!”
小二哥正在石化状,“啪啪”两巴掌扇在自己脸上,顶着两个五指山笑道,“客官随我来。”
那人自是公孙颜,白银子背着他万年不换的药包袱跟在后面,临上楼时,他回头看看这楼内乌泱泱的一帮人,叹口气,真是热闹。
贺紫瑾带着司影被白银子派出去办事了,于是只剩他和公孙在屋里闲聊。
公孙颜从早晨开始便语气不善,见什么什么都来气,小二哥推门时,他就吵着要换房,道那墙壁太白活像死人脸,小二站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只抖着嘴,爷,咱这客栈都是一样的房,您看这墙,白,多白啊……
白银子躺在床上咸鱼翻身。
“你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生气?我高兴的很!”公孙颜哈哈笑了两声,清啄一口茶,“呸!换茶换茶,这是给猪喝得吗?!”
白银子强自按住抽他的冲动,掀起被子盖上,“我要睡觉,你,出去。”
公孙颜不动也不说话更加不出去,窝在椅子里眨巴着眼睛看他。
“我睡了,你喘气小点声。”说罢,白银子真的面朝墙壁准备会周公。
“喂,你问我一句,你会死啊?”
“……”
“喂,你真的不问我为什么生气吗?”公孙不依不饶的爬到床上,拍拍被子,“起来,起来,我知道你没睡,起来。”
棉被滑下,白银子探出头来,尖细的下巴上是一抹坏坏的笑。
“今儿早上,我收到了大哥的家书,他说,我最宝贝的那棵千年人参不知道去哪里了,那人参是我爷爷那时起就有了的,传给了我,连我爹都没给,你说,怎么就没了呢?”公孙说着陷入了沉思,自然没看到白银子那瞬间心虚的表情。
白银子拉拉被子盖上半张脸,“也许……是被猫儿叼走了呢?”
“不可能,那参我都宝贝的放着,再说公孙府里怎么会进野猫。”
“哦,”白银子把被子完全盖到了脸上,躺下,“你也别急,也许它成了精到处跑,跟你有感情的话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
公孙念了句佛祖保佑也顺便躺在床上,白银子觉得挤不舒服,但是眼光一转落到那个药包袱上,终于还是忍了下来,没说话。
贺紫瑾回来时已经过了酉时,满脸污泥。
公孙“啧啧”两声,食指中指夹起他那风中零散的袍子,“您……跟狗抢食了?”
贺大夫不理他,把一个小瓶瓶放到了桌子上,白银子扒开塞子闻闻,笑了。
贺紫瑾好好的喘了一口气,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转而问道,“你想听长的还是短的?”
“短的。”
“哦,那就要从我和司影被人推到河里的时候开始说了。”
白银子皱眉,“再短点儿。”
“那就说我们从河里奋力挣扎半天才发现那河水才到我膝盖时说。”
“还能再短点么?”孤傲取代了微笑,白银子浑身上下又透出危险勿进的气息。
贺紫瑾咽了口唾沫,“咳,偷的。”
“知道了,”白银子把小瓶收到怀里,“累了一天了,洗洗澡吧?”
贺大夫心里那叫一个温暖,心想,虽然这小子平日里不说人话,但心地还是对他好的,于是满面红光的就要起身,笑容尚未维持一刻便又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白银子探手摸摸司影的头,语气亲昵,“怎么和那个庸医一样把自己弄得这么脏,我给你洗洗澡吧。”
公孙看着一人一狼渐行渐远,旁边却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拍拍吃饱了的肚子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白银子就坐在厅里喝茶,来来往往的人也没注意这个角落里的少年,只觉得他一人占了一个大桌子,但是有心人若是注意,便会发现他并非单纯的喝茶,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被他从头到脚看过来一遍,尤其是看人的手,右手。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白银子困了,对于一个睡觉比天大的人来说,能坚持到这个地步已然不错。
他打个哈欠趴在桌上睡了,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所以一个男子连哭带嚎引得屋里所有人都侧目望去外加引来二层楼上刚刚醒来的公孙颜,贺紫瑾爬下来的时候,白银子依然雷打不动……
“主子!主子!不要哇!饶了奴才吧!”
“饶了你?饶了你还去给我丢人现眼?!”那人扬手一鞭就抽在了他身上,“啪”的一下打得众人心里都是一惊。
周掌柜从柜台后面探个头出来,本来肉乎乎的脸顿时堆上一层阴冷。
“我玉钩楼管得是吃饭住店,蒋公子若是要教训奴才还是回家的好。”
贺紫瑾从楼梯上爬着往下看,听到这掌柜的说话,扬扬眉,还没见过哪个生意人敢这么对客人说话的。
公孙颜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下楼,小声道,“你以为玉钩楼是什么地方?周掌柜为什么敢这么说话?别忘了,它后面可是平渊庄,黑白两道通杀。”
贺紫瑾明白,但也不是这么个法儿啊,估计是那蒋公子没什么背景,掌柜的狗眼看人低了,唉,这世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周掌柜要是听到他心里话,估计两个大耳刮子就上去了,事实上,这蒋公子来头不小,父亲乃是陇首镇汇通钱庄的主家,而这汇通钱庄星罗散步,遍布各地,唯一齐名的便是平渊庄下的第一旗号,德隆钱庄。
周掌柜敢这么说话,一是因为他自诩读书人看不得这种场面,二确实也是仗着身后的硬台,除了钱庄,平渊庄可还有着盐丝镖行。
那小厮趁着他主子和周掌柜剑拔弩张的当口,整理了衣服朝最安全的角落爬去,那么最安全的角落是哪里呢?他望着四周,只看见靠窗那处,一人,灰衣,正在睡觉。
他抖着破烂的袖子往那处爬去,很快的钻到了桌子下面,他双手抱头,只盼着不要再挨打就好。
那一方周掌柜和蒋公子正式开始对骂,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唾沫横飞,食客们纷纷退后清场。
小厮也许是神经缓和了些,“咕噜”一声,他吓得赶忙捂住肚子,好饿啊……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
正想着,鼻前出现了一盘花生,他奇怪的看过去,正对上一张被头发遮住了一大半的脸,那人说话温柔,淡淡道,“起来吃些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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