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男人突然举起桌上的一支未开封的淡啤酒,对着我晃了晃。见我迟迟没有过去接,又补充道:“拿去吧,请你喝。”
我抬起左腿迈出去小半步,又将身体重心移至滞后的右腿上,这么磨蹭了半天,始终还是只停在原地打转。脑海中突然诡异的冒出小时候吴妈关于不要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的训诫。可那时身娇肉贵,走哪儿都是一活动肉票,这样的训诫自然要听,现在只怕是倒贴给绑匪,都给人添了麻烦。更不用提矜持、尊严,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了,这些早在来KL后就被我完全放下,就像是变成野猫的家猫,如果还抱着以前的那一套,最后只有饿死一条路可走。
那边男人气定神闲的等我过去,眼睛里的颜色又加深了几分,似乎觉得有趣,将头歪向一侧,安静的等待。那样子仿佛是闲来无事时,停下来关注一只路边的流浪狗,看它对食物的渴望是否会战胜对陌生人的恐惧。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个男人身上贴着危险勿近的标签,只肖一眼,就知道这是我绝对惹不起的人,被他盯上,只怕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尽管眼下从那男人身上还看不出任何戾气,不过,我还是相信来自心底的那个声音,不记得从哪天开始,我心底多出了一道警戒线,危险时刻会自动示警,机场那次,就突然冒出来救了我的命,那次之后,我不再神佛不敬、不再天不怕地不怕。
“不喝吗,小孩?这么扭捏倒像个小姑娘的样子了。”男人低声的闷笑,倒不完全像是有意讥讽,似乎只是那么想着就说出来罢了。只是这样一句话,还是让我有些恼,从小到大,最恨人说我像女生,这绝对是我的雷区。我恨恨的走过去,一把接过那瓶子,对着嘴就咕噜咕噜喝下去。人都说渴极了,喝啤酒最解渴,这话果然不假,冰凉带着点冲劲儿的液体滑过喉咙的时候,说不出的舒坦,跟着精神也是一振。
“呵呵,好孩子。”我听见那男人蛊惑的声音,见鬼了,真当我是宠物狗了吗?
我一口气喝光瓶中的液体,重重将空瓶往桌上一放,然后打了个酒嗝儿,才大摇大摆的转身走开。
回到之前站立的地方,我拿过提琴架在脖子上,另一只手高高扬起琴弓,然后重重落下,琴弓压在弦上,微微跳了跳,我咬牙,将手一沉,琴弓切着琴弦一拉到底,凑出刺耳、高昂的乐声。接下来,我又像切菜似的,闭着眼睛毫无章法的乱拉一气,一时间尖锐的毫无乐感的琴音搅乱了一池止水。等我睁开眼睛时,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直刷刷将我围在中间。嘿嘿,这下子,没人拿我当布景了吧。我心下一乐,但并不表露出来。我无辜的望着惊讶的众人,将怯生生的眼睛努力睁得大大的,我知道这样受惊小鹿般的眼神最能惹人怜悯,以前连明知我使诈的梓辛也抵御不了,更别说毫不知情的其他人了。眼睛睁得有些酸了,酸到蒙上一层薄雾,这个程度就好,再下去就显得矫情了。我慢慢弯起眼睛,牵动嘴角,缓缓的扯出一个笑脸。单纯的、无害的笑容,固然无法倾倒众人,但也足以平息众怒了。
果然,我听见有人发出善意的低笑,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那两个金发少女对我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又快速转过头去咯咯笑做一团。
我再次将琴架起,这次琴弓轻触琴弦,挽出一个揉音,再放下时,已转到一支节凑明快的曲子上。这支乐曲一波三折,音色、节拍不停转换,时而调皮,时而野性,跳跃着渐进的主旋律始终令人保持亢奋。我满意的用余光扫到被调动起情绪的众人,越拉越起劲,娴熟的演绎里不觉加入一些讨巧的华彩桥段。这要是被老师听到,估计又要被训斥,不过眼下谁又能奈我何,在我胸中疯狂涌动的是颠覆一切的冲动,颠覆长久以来约定俗成、却逐渐土崩瓦解的束缚。
一曲终了,有人热烈喝彩,有人报以掌声,我的小软帽里已装了一些硬币、零角。接着,我又中规中矩的拉了几支应情应景的曲目。直到雷声萌动,大滴的雨滴应声砸落下来。我心满意足的收拾起家当,准备回家。清理软帽时,我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纸币中,发现一颗纯金的袖扣,细腻的表面刻着一个英文缩写。我拿在手里颠了颠,立刻能断定是正品,但还是傻冒似的放到嘴里咬了咬,毕竟这个举动才符合我目前的身份嘛。会是谁出手如此阔气?我想到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立即打了个冷颤。在我喝了人家的水,连句谢谢都未留下就大刺刺的转身后,我一直小心翼翼避开那双眼睛,等终于忍不住望过去时,那边只剩下空空的椅子,和桌上的一只空的啤酒瓶。
我匆忙将袖扣揣进裤子荷包,夹起琴盒向路边的大厦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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