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耗到日影已悄悄向西斜了,穆安安才终于完全说服了沈兰溪、陈承岩和杜幽夜。康宁一直在一边静听,一语未发。穆安安却明明白白觉得出小人心里那浓重的忧虑与惊惶,她推说身上乏了,送走了三个人,回头正想和女儿详细地谈谈,却听康宁轻声说:“娘该吃药了,我去厨房看看。”便垂头也出去了。
穆安安也知道小丫头的心思,无非是不愿她担心、想要自己出去想清楚罢了。心上一酸,多想将那小小的身子揽过来,好好地爱抚安慰,却转念想到自己这病体竟不知还能陪伴她几天,也便不违拗她了,只说:“没得也别等着了,快点回来,娘有话想和你说。”
小女孩轻轻嗯一声,脚下没停,一径走了。屋门关闭,室内一片幽静,穆安安才真的觉出累来,从心而外地累到几乎晕厥过去,她一惊,赶紧用力咬唇,静待眼前又一点点亮起来。身上的冷汗一层层地冒出来,她拖声轻喘着,想着自己终于又熬过一阵催命的眩晕,心中竟五味杂陈。又稳一稳,穆安安支起身子往梳妆台走过去。
妆台上只有一只颇小巧的妆奁,收拾得干干净净。穆安安开了妆奁,拿出个小小的胭脂盒来,从里面挑点胭脂,在手上打匀了,轻轻往两颊贴一贴,立时,那因方才流汗而苍白了的脸颊上就又微微升起了自然的红晕。她向镜中审视,又稍为做些整理,方才细细地向水盆中洗了手。
穆安安坐回妆台前,一时有点怔,想起当日闲时给姐妹们调胭脂、描花样的时光,只好象是昨天呐。姐妹们只道她这一半年来少问世事是在着意调养,又看她春来时颊上竟又见了血色,只道她是大有起色。她也但愿是啊,只是谁见过耗尽了油的灯还能再重新烧起来呢?她不过是,觉出这身子已朽败如大厦将倾,不甘心地想再多挣些日子罢了,她舍不得宁宁这样小就没有了一个亲人啊。
所以,当她初初发现薛朝红的布局的时候,她只是一身接一身地出冷汗,整个人象是完全僵住了,一点也不象十年前谈笑用兵的穆安安。如今的她已经思尽力竭,拿什么去与十年卧薪尝胆的薛朝红比;退一万步,便能有得比,她也绝不会再去施展:这一生,她欠竹辛太多,怎能再去对付那个他爱到骨血中的女子。
竹辛啊,竹辛,她不由想起那个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小男孩、那个总是微笑着跟在她身后照应着她的贴心的弟弟、那个为了保护她而不分昼夜辛苦用功的纯良而早熟的小小少年。十几年,她看着他为了回报当初那一点微薄的善意,为了遵守他郑重立下的誓言,为了真心痛怜她的病苦,为了同病相怜相扶相守的情谊,而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自己所有的理想和愿望,她为他感到深深的痛惋。
而如果,如果不是后来他们一起去了边关,也许竹辛这一世虽然不得施展才干,却至少可以把平平淡淡的日子一直过到老。可是——穆安安想着,颊上绽起甜蜜又苦涩的微笑——可是,如果让竹辛自己来选择的话,他一定会说他宁可是象这样过这一生的,他会温和地笑着说:姐姐,没有你们,有什么意思。
是了,竹辛虽然看来总是那样斯文温柔,本性中却有特别执拗刚烈的一面。穆安安不由得又想起那一年, 竹辛不知晓为什么忽然地消瘦起来,看了让人心惊、心疼。直着弯着她花了多少心思,却怎知那平日里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竹辛竟是横竖就打定了主意不开口。直到有一日那傻孩子心里实在愁闷多喝了几盏酒,才被她借机半哄半骗地知道了个分晓:原来是为了一个曾在敌阵上惊鸿一瞥、之后又几次三番机缘巧逢的女子薛朝红。
她不能眼看她心爱的弟弟这样伤心,一心想的是便拼了性命也要帮竹辛娶到了那个即令他粉身碎骨也不能忘怀的姑娘。可喜他两人虽然出身两异却竟是一种心思,薛朝红为与竹辛相守情愿离国别家,她瞒天过海为他们筹划,终于帮他们成就了那一段幸福——竟,那么那么短的幸福。
那时候,竹辛多开心呐,仿佛一下子就坐拥了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为他这开心,她与薛朝红即使互相不喜欢却可以试着和睦地相处。如果竹辛没有为了保护她而失去宝贵的生命,也许,他们真的可以一直把这样幸福的日子过下去。
就在此刻,穆安安闭上眼睛,仍感觉那些事情仿佛就在昨日发生。她能看到竹辛倒在血泊中,却死死地握着她的手,象是要把仅仅残存的那一点点生命也都传渡给她,他说:“姐姐,保重啊。”他又接着说:“姐姐...”却不知为什么闭了口,血在沉吟见急速地流失着,竹辛的面上现出无比痛苦的挣扎的神色,终于又说:“姐姐,我今生欠小红一句话,她问过我的,但我不能告诉她,可其实我心里是愿意的。”他剧烈的喘息渐渐微弱下来了,他要那么努力才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他说:“姐姐,你替我告诉她,我心里总是有她的。姐姐,替我照顾她。”她答应了,可是一件也没作到。
当她带回了竹辛的尸首,薛朝红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就晕倒了,之后便是一连串的小产、高热、昏迷,十五天后,薛朝红在醒过来的当夜悄然离开了营地,只在案上留下一张纸,说“穆安安,你等我回来找你。”当时她握着纸笺,在心里说:“我等你来找,等你来了结。”
今天,她不走,这方是真正的原因,却不能说给兰儿和姐妹们知道。她欠竹辛和薛朝红的早已该还了,只是,宁儿与这事是无干的。兰溪、承岩虽最是能干,但这一来一往便是快极了,总也要个月余时光,她这身子是无论如何也撑不过去了。薛朝红本性狭毒、又加如此过节,十年卧薪尝胆之后卷土重来,所图可畏。但薛朝红也有个好处,她是讲究冤源债主的;有穆安安还在这世上一日,薛朝红也不至于专门去为难个小姑娘家;但只怕一旦她撑不下去了,到时留下宁儿来,却难保了。
穆安安咬咬牙,掀起妆奁,自最底一层取出颗珍珠,小指尖大小,淡淡泛着粉光。她又自妆台抽屉里拿出一块白丝手绢和个小瓶子来。铺展了手绢,随手拾了眉笔,蘸了蘸便往绢子上写去,除了湿痕,竟是没留下一点印子来。信不长,只短短数行,却写写停停似是恁让人神伤,穆安安直咬了几回牙才完了事;静待着字迹晾干时,她不由地依着桌子又出神起来。
正此时,宁儿轻巧地走进来,手上端着一碗药,轻声说:“娘,吃药了。”穆安安接了药碗,却先放在妆台上,用手绢将珍珠包了,打个疙瘩,交给女儿,说:“宁儿,去找个妥当人把这件东西送去轻风里梧桐巷,南数第一个青砖院子里的吴先生。这人可能一时不在,你要送信的人多等些时候吧。办好了,那吴先生自有酬劳。行动小心,别带得太显眼了就好。”
小女孩点点头去了。到后门,正有几个小乞儿或蹲或坐在墙边上晒太阳。宁儿走过去,往那一堆破衣烂衫的小孩间有一坐,问:“豆子哥干啥呢?”旁边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笑嘻嘻抬脚往边上踹了一脚,说:“还能干啥,他除了吃就只会睡了。”
康宁一笑,过去拍拍拍那任人踹也不肯起来的男孩子,说:“豆子哥,有包子吃。”话音未落,只见那男孩子一个鲤鱼打挺便蹦了起来,寻了一圈,没见,二话不说就又要躺倒。宁儿拉住他,笑道:“豆子哥,帮我送个东西吧。”说着把东西递过去,将母亲嘱咐的话学了一遍。那睡觉成痴的男孩子竟不多话,接了东西,立时就走。宁儿跑两步追上去,拿出来两个夹了酱牛肉的馒头来,说:“豆子哥饿时打个底吧。”那小豆子哼两声,仿佛说这还差不多,甩头大步走了。
康宁走回来,翻身进厨房,又拿些吃食出来,分给仍留在那里的几个人,她自己也坐下闷闷地跟着吃起来。
那几个小乞儿原和她熟惯了,见她这样闷不吭声,心知有事。一个叫小毛子的男孩子便故意闹她:“宁丫头想相公了。”小姑娘眉毛一挑,却又忽然泄了气,咬口馒头,说:“你们几个明儿开始别往这里来了,我们这里要换当家的了,再来,吃不到馒头,还讨打。”说完返身走了。
小毛子一愣,见她进去了,方有点回过味来,一摆手,一堆破衣烂衫扎成一团,唏唏嗦嗦一阵,也便各自分头走了。呵呵,宁丫头叫他们别再来掺和他们就不来了,那多没意思。再说,这事情关系到他们的大馒头。馒头呢,再实在也没有的呛面大馒头,只比最大号的饭碗小一圈,吃一个下去,挺两三天都够了。上花楼的大爷们谁稀罕这个,里面那些花似的姑娘们就更不用说了,就只有那两尊护院的黑铁塔是会吃这个东西的粗人,可是那两个粗人就再能吃一天也吃不下这整屉馒头去。剩下的,用宁儿的话说:“倒了不如喂喂大狗小狗。”
他们是不会去和大狗小狗抢食了,可是谁让她们家后门外别说大小狗了,就连根狗毛都找不到,只得他们这些侠肝义胆的小英雄们来替她解个烦难吧。谁知一帮就帮了两三年,都习惯了。况且宁儿丫头虽然又刁又坏,小脸儿长得却是极下饭的,换了老板,断了饭,也断了下饭的菜,他们要去哪儿才能找这么好的大馒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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